一時吃過了晚飯,賴尚榮便以考校學問為藉口將賴瑾喚到勸學齋。細細說了當日在藥王廟遍尋沈二而不得的事兒。賴瑾聽聞此訊,越發惦念兒時玩伴,奈何沈二一出京城便杳無音訊,行動機密,他又不敢動作大了惹人懷疑,便也無可奈何了。

父子兩人又一一敘過別時情緒,或談一路風土人情,或訴學上先生講義。賴尚榮生平僅得一子,平日教養悉心精緻,生怕教條迂腐反而移了孩童本性,便總是有意無意給賴瑾灌輸一些民間實事抑或朝廷舉措,也不拘賴瑾是否能聽懂。倏忽間天色已過二更,孫氏打發人來請兩人回去安置,父子兩個相視一笑,各自歸房休息暫且不提。

次日一早,賴瑾起身梳洗後照例去正房給賴嬤嬤和幾位長輩請安。彼時丫鬟婆子已經安置了桌椅,開始擺飯。寂然飯畢,陡然聽見外頭小子傳報說有人來訪。眾人不免狐疑。

賴尚榮開口問道:“打聽清楚了是什麼人?“

那小子搖頭說道:“不認得,他自稱姓賈,暫且住在榮府後面的興隆街,說和大爺有同行之緣,今探得大爺住所,特來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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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尚榮恍然,衝著賴嬤嬤等人笑道:“我知道是誰。這人姓賈名雨村,乃是林姑爺聘的教習,此番隨著姑娘上京。聽說和榮寧二府有些遠親。”

賴嬤嬤聞言,立刻說道:“既然是林姑老爺看重的人,必定是有真才實學的。快請快請。”

那小子應了一聲,轉身下去。這廂賴嬤嬤又指使著丫鬟撤去杯盤碗筷。賴尚榮則跟著賴大賴二去了前廳接待不提。

因林姑娘昨兒才來府上,老太太一時高興便免了寶玉今兒的學。賴瑾自然也不必進府請安,便陪著賴嬤嬤和孫氏在內廳閒話聊天。賴大媳婦和賴二媳婦略歇了歇便入府上工不提。

少頃,前頭伺候的下丫頭子便過來傳話道:“大爺讓小少爺去前頭見客。”

賴瑾略有些詫異的眨了眨眼睛,賴嬤嬤立刻說道:“那你快去吧。聽尚榮說這位賈大爺也是進士出身,你過去了正好和他請教請教學問。”

賴瑾低聲應是,先是回房換了見客的正經衣裳,這才邁著步子施施然前往正廳。

彼時賴尚榮和賈雨村兩個相談契合,並不見賴大和賴二的身影,想是去榮寧二府上工去了。賴瑾走到兩人跟前,躬身見禮道:“給父親請安,見過賈先生。”

賴尚榮暫且停了話語,衝著賴瑾頷首微笑。賴瑾乖乖的站在賴尚榮身旁,笑容淺淡,神情從容。襯著那粉雕玉琢的臉面,一身精緻的華服,越發顯出兩分玉團可愛。那賈雨村細細打量半晌,又攜手問賴瑾幾歲,讀何書。賴瑾一一答應。賈雨村見賴瑾言語清楚,談吐有致,不免開口讚道:“令郎真乃龍駒鳳雛。非雨村在兄長面前唐突,將來‘雛鳳清於老鳳聲’,未可量也。”

賴尚榮聞言,面上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驕傲自得,口中卻十分謙遜的說道:“雨村兄謬讚,不過是小兒家家童言童語罷了。”

賈雨村沉吟片刻,突然開口說道:“弟今次陪同女學生前來京都,倒也是另有別事。如今弟所求之事略有眉目,想來不過一二月間便可成事。這一二個月弟左右無事,若尚榮兄不嫌棄,弟憐愛令郎之質,倒可在閒暇之時教導一二。”

賴尚榮聞言,略有詫異。面上卻滴水不漏的笑應道:“雨村兄若有此意,那邊是再好不過的事情。瑾兒,快來拜見先生。”

賴瑾聞言,雖然心中略有不願,但只是拜先生又不是拜師,自覺無妨。便立刻端起茶几上未飲過的茶水見禮道:“賴瑾見過先生。”

賈雨村含笑接過賴瑾手上的茶盞,又略微試探了賴瑾的進學程度,但覺賴瑾雖然年紀尚小,但功課紮實,且言語間略有一二者驚人之語,可見天資優渥,心中越發滿意。

他本就是進士出身,至大比之期,又十分得意,會了進士,選入外班。次後順風順水徑自升了一府知府,自然稱得上是才幹優長。只不過生性貪酷,兼且那時年輕氣盛,少不得有些恃才辱上,最後鬧得眾叛親離,被上司擺了一道,觸怒龍顏,即刻革職。

他心中雖有慚恨,但自知大局已定,再添怨懟也是無用,便十分配合的交代了手上公事,此後輾轉成了巡鹽御史林大人家的西席,又精心鑽營走了賈府的門路不日赴任金陵知府。那賈雨村吸取前番教訓,還沒上任便開始拉攏一些有實力有才學者,只想他日功成名就,可以互為盟友,不至再有前番遭人排斥構陷之舉。挑來選去,便選到了賴尚榮的頭上。

這賴尚榮本就出自賈府門下,論關係自然比自己這個一表三千裡的遠親要熱絡得多。且他自身才學優上,兼之更得了林如海的青眼提拔。據他所知,此番回京,林如海不僅將自己當年科考之時的手稿悉數送與賴尚榮,更寫了幾封薦書將他引薦給幾位久負盛名的當世大儒。這樣的優厚待遇可是連自己都豔羨非常的。賈雨村自知,雖然林海此舉當中固有拉攏賴家照料黛玉的心思,但若不是賴尚榮自身有才幹能力,想必林如海也不會費事罷。

如此一來,賈雨村更存了交好賴尚榮,他日互為朋黨的心思。

賈雨村的心思,賴尚榮自然了如明鏡。但來時林姑老爺便和他細細說了這賈雨村的情況,雖然才幹優長,但性格鑽營偏執,恐將來非得善終,只吩咐自己儘量斡旋便是,切不可將之引為知己好友。賴尚榮傾慕林如海的學問見識,自然將林如海的話引為圭臬。所以這一路上賴尚榮和賈雨村只談風月詩書,倒也不提旁個。

如今賈雨村驟然提出要教導賴瑾學習,賴尚榮便以拜先生之禮堵了賈雨村要收徒的藉口。賈雨村本來只想著與賴尚榮交好,教導賴瑾也不過是示好的舉動罷了。因此倒也不以為意,只是此後賴瑾在賈家義學下學之後,還要抽出一個時辰的時間來聆聽賈雨村的教誨。賴瑾雖然不齒賈雨村的為人,但聖人雲三人行必有我師。賈雨村恃才傲物,驕矜狂傲,果然也是有真本事。或侃談經史深入淺出,或分析應試文章犀利詳盡,這一兩個月的學習竟讓賴瑾進步飛速。此意外之喜,倒讓賴瑾越發高興,對待賈雨村時也不免多了三分真心敬重。畢竟古往今來,身有大本事者不拘英雄梟雄,總是令人敬佩的。

而之後賈政從賴瑾隻言片語中獲悉此等訊息,他本是愛好詩書之人,當年也曾雄心勃勃勢要下場科舉,掙出個清流名聲。怎料自己名諱上犯了祖先的忌諱,此生再無科考之機遇。雖然先父逝前替自己謀了主事之銜,但賈政不以為是自己才學平庸,反而覺得是先父憐惜稍作補償,每每思及自己只因一個名字,生平大業便付諸東流,賈政更是懊悔的心如淌血一般。次後自己有了子嗣越發吸取教訓。在起名的時候不拘俗雅,定得不犯忌諱,此後又悉心教導,那大哥兒珠兒不負眾望,小小年紀就中了舉子,豈料天妒英才,早早的便去了。二兒子雖然也有個大造化的名頭在外,但從小便鼓搗脂粉,流連內幃,毫無世家子弟應有的剛性果毅。鬧得最後賈政每每看到寶玉更思及賈珠,越發抑鬱的丟開手不管。

賈政自己如此經歷,更是越發敬重賈雨村的才識學問,便傾心相談請賈雨村在教導賴瑾的時候不妨多多提點寶玉一番。賈雨村樂得巴結榮府之勢,自然是再無不可的應承下來。那賈寶玉生平最厭煩賈雨村這等積極鑽營的國賊祿鬼之流,只懾於賈政之威,不敢悖駁。只好扭股兒糖似的又求到了賈母的頭上,賈母一來心疼寶玉既要上學又要補課辛苦極了,二來也確實滿意賈雨村的手段學問,竟免了寶玉和賴瑾兩個的下午之課,吩咐兩人只需上午去學堂讀書,下午去賈雨村跟前聆聽教誨,晚間倒可不必再研習學問,只顧頑耍罷了。

賈寶玉滿心想著是求賈母駁了賈政要他去賈雨村那裡離讀書的要求。豈料偷雞不成蝕把米,求退不成反而加了一個時辰的學習。其中多少垂頭喪氣扼腕嗟嘆不必細說。好在平日裡還有賴瑾這個相契的夥伴陪著,日漸習慣之後倒也覺得日子不那麼難熬了。

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這廂賈雨村吃過賴瑾的見禮之茶,又和賴尚榮約了此後教習的時間,便藉口還有要事告辭不提。這廂賴尚榮殷勤熱絡的將賈雨村送出門外,方才迴轉勸學齋勤學苦讀。他此番回京,雖然不能和林姑老爺當面討教,但林姑老爺愛惜他之天資,竟然將自己當年進學準備科考之時所觀看的書籍和筆記手稿等悉數送給了賴尚榮。不光如此,還細心查閱了這幾年的科考之題,又揣度聖上剛登大寶之心理,撰寫了無數科考之題吩咐賴尚榮答卷。並讓他將所答之題分次報快馬送下維揚,自己一一判閱之後再送回給賴尚榮品讀。此等高恩,賴尚榮豈敢辜負。自然是抓緊每分每秒來學習這應試之功。

不光如此,他還以賴瑾已然進學,須得增長見識為由吩咐賴瑾在書房中替他抄寫林姑老爺的手稿。一來讓賴瑾臨摹著林姑老爺的字型練字,二來也是想讓賴瑾對於應試科考之規矩範文有個瞭解。賴瑾自思此種機會實屬難得,況且他也不是那真正的五歲孩童,便也無可無不可的應了。

於是秋日爽朗,雲淡風輕。父子兩個坐於書房之中,窗外是奼紫嫣紅芳香浮動的百花百草,屋內是墨色雅緻,書香怡人的恬然安寧,一大一小略有五分相似的兩人靜靜俯首於案前,認真品讀的模樣叫趕來送茶水的孫氏嫣然一笑。靜悄悄的看窗外打量半晌,孫氏終究不願意驚了父子兩個認真學習的思緒,便躡手躡腳的遠路返回。

一陣秋風拂過,院中層層疊疊的花草隨風招搖,香氣瀰漫,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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