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曆278 9月23日晴

今天聯邦軍事學院的校長來聯絡我, 他希望我能作為榮譽校友參加校慶,還想聘請我當機甲系的教授。

我現在對聯邦軍事學院沒有什麼感情, 曾經也許是厭惡。

當年發生了一些事情。我以前挖了軍部情報處一個探子的眼睛, 後來在聯邦軍校被那些人報復。

譬如在體能課上的體檢。不用星際的儀器檢查身體,而是用最原始的、也是最羞辱人的體檢方式,赤.裸著身體,像個貨物一樣被檢查牙口和手腳。

尚未癒合的蟲翼就藏在衣物下。

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蟲翼, 不能暴露我身體上的畸形之處,我憎惡它, 它是我的恥辱, 我的噩夢, 卻融在我的血肉中,時時刻刻提醒著我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

我拒絕體檢,又惹出一大堆麻煩的事情。那段時間的我,不像一個人, 更像野獸, 我不知道該如何和別人相處,我也不想去和旁人相處, 他們要聊的話題都是我不知道的。

從一開始的星際餐廳, 到星際遊戲,再到後面的嘲諷與鄙夷。

外面世界好像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美好。其實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 在我被告知去聯邦軍事學院的那一個晚上, 我曾經對校園生活抱有一絲期待。

那晚我躺在地上——在星海孤兒院裡我沒有睡過柔軟的床墊, 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 在軟床上休息,我會覺得渾身難受,所以就抱著被子睡在地面上。一層薄薄的、絲滑的被褥披在身上,我在思考,聯邦軍事學院寢室裡的床,是硬床板還是軟床。

我也記得我第一次踏入校園,看到很多很多的人,鮮活的氣息,生機勃勃充滿活力。寫到這裡我才發現,原來我最開始竟然是喜歡過這個學校的。

原來我曾經也想過要怎麼和新同學打招呼,要說什麼話。可是我僅有的期待,都在最開始的體檢裡被毀得一乾二淨。

我本來就不擅長與人相處,情報處的那些舉動只是在我的身後推了一把,將我推出人群。

離群索居者,不是野獸,便是神靈。我不是神靈,也不想成為野獸,可是我沒有其他選擇。

後來我一個人獨來獨往,蟲翼始終是一個不定時/炸/彈,在它被引爆前,我親手割下它,切膚之痛其實不過如此。

再後來,我離開了聯邦軍事學院,踏上了第一次星戰的戰場。

現在在回憶我短暫的校園時光,能想起來的東西,除了知識就是漫長的孤立和冷暴力。

可是這段時光和我在星海孤兒院經歷的那些相比,又不值一提了,所以這麼多年,我也沒怎麼回憶起在聯邦軍事學院發生的事情。

不是我大度,而是那些孤立和流言蜚語在我的記憶裡確實不值一提。就像我不記得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曾經有雨後彩虹出現過。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答應了聯邦軍事學院校長的請求。人真的能夠完全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麼嗎?

我當初被全校幾乎所有人孤立的時候,我又在想些什麼。我在想自己是怪物嗎,是野獸嗎?還是……

離群索居者,不是神靈,便是野獸。

如今聯邦軍事學院的校長說,我是聯邦的守護神,是戰神。

這個世界真是荒謬。

今天啵啵在小陽臺澆花時,我坐到他的身旁,啵啵抬眸看了我一眼,他的藍眼睛澄澈如蔚藍天空。

我抬頭看天,發現今天的天空萬里無雲。

“粑粑,你心情不好嗎?”啵啵小聲問我。

我說,我在想一件事情。

啵啵問我是什麼事情,我就告訴他,曾經討厭過,現在不討厭又不喜歡的人,邀請我去故地重遊,我不知道要不要去。

“粑粑,你去吧。”啵啵認真地說:“粑粑要是不想要一個東西,就肯定會扔掉。可是前幾天燕子窩掉了,粑粑擔心我會難過,就不知道要不要扔。”

啵啵嚴肅地皺起眉,“我不知道要怎麼說,可是我感覺如果粑粑你不去,心裡肯定不舒服。”

我忽然聽懂了啵啵的意思。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一旦決定一件事情就會堅定的去做,不要就是不要,要就是要。沒有人能夠改變我的想法。

如果我真的不想去聯邦軍事學院,那我一開始就會拒絕,而不是回憶了那麼久,那麼久。就像啵啵所說的,我如果要扔掉燕子窩,第一時間就會把它處理掉。可是我怕啵啵會難過。

有一架天平放在心中,一端放著拒絕,另外一端放著比拒絕更加沉重的砝碼。

當我開始糾結的時候,我的心其實已經給出了答案。

“粑粑你看,這個是不是能吃了?”啵啵指著花盆裡綠油油的菜,開心地詢問道。

我說應該可以。於是今晚餐桌上就多了這道菜,在晚飯期間 ,我說了聯邦軍事學院邀請我去參加校慶的事情。

阿禿舉手問我,聯邦軍事學院是很大很大的幼兒園嗎?

我說不是。

阿禿又問我,裡面有很多很多的動畫片嗎?

我說沒有。

阿禿失望地哦了一聲,低頭吃飯,當聽到我說“聯邦軍事學院有給幼崽用的機甲”時,阿禿又瞬間興奮地抬起頭,大聲道:“讓我康康!”

如歌給我們夾菜,聽到後順口問:“還有專門給幼崽的機甲嗎?”

製造機甲所用的材料很昂貴,為了節約材料,平常機甲製造系學生們課後練習的作業,都是製造小型機甲。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等他們在小型機甲製造的過程中積累了足夠多的經驗,並且攢夠材料後,就會開始投入自己的積蓄、時間和精力去創作畢業作品——軍用機甲。

有一些機甲系的窮學生沒有太多的錢,所以他們平常在課後練習中,會把那些練手的機甲做得小而又小。

那些迷你機甲又被戲稱為嬰兒機甲、幼崽專用機甲、哄寶寶機甲。

可以用來哄阿禿。

星曆278 9月24日晴

如歌告訴我,在地球上今天是中秋節。他說中秋節要吃月餅、要賞月。然而我們今天一早就要去聯邦軍事學院參加校慶,沒有時間做月餅。

不過這沒關係,如歌對我說中秋節最重要的事情是一家人在一起,團團圓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我們一家人都在機甲上,我的身旁坐著如歌,如歌抱著啵啵,我抱著阿禿。我們看不到月亮,卻能看到無盡星空。

如歌給我們講嫦娥奔月的故事,阿禿很好奇地問,“粑粑,靈藥好吃嗎?”

我說不知道。

啵啵問道:“月亮上真的有廣寒宮嗎?玉兔是不是像軟軟那樣的呢?嫦娥會比粑粑還美嗎?”他說著看向如歌。

阿禿也不糾結靈藥好不好吃了,他認認真真地望著如歌,還伸出手去摸摸如歌的下巴和臉。“嫦娥肯定沒有粑粑好看。”最終阿禿得出了這個結論,我們全家人都很認同。

到聯邦軍事學院後,我問校長要來了“幼崽專用機甲”,要了兩個,一個給啵啵,一個給阿禿。

我經常帶阿禿去虛擬競技場虐菜,所以阿禿對機甲有著說不出的喜愛與嚮往,可能在他眼裡,進入機甲就可以打得敵人落花流水,競技遊戲中獲勝的快樂不光成年人喜歡,像阿禿這樣的幼崽同樣喜歡。

所以阿禿看到小機甲後,開心地拍起了肚皮,然後迫不及待地坐進他的小機甲。

我教過他機甲的基本操作,阿禿第一次在現實中操縱機甲,就已經可以走的很好,那個小小的機甲,揮臂、邁步,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沒有半點操縱機甲的凝滯感和生硬感。

只看機甲行走的狀態,大多數成年人都不能做到阿禿這種程度。聯邦軍事學院的校長在一旁看著嘖嘖稱奇,就像在看一個寶貝疙瘩。

啵啵伸出手好奇地撫摸冰冷的機甲外殼,摸了一會兒後,他抬起頭不解道:“粑粑,為什麼它沒有變出小花小草和小愛心呢?”

第一印象很重要,人是這樣,物也是這樣。我的機甲上的記憶金屬能夠給啵啵變出這那有趣的小玩意兒,所以也許在啵啵的心中,機甲並不象徵戰爭與武力,而是一顆小星星,或者是一朵小花花。

“粑粑的機甲是獨一無二的。”聽到我的解釋後,啵啵說出了這句話,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是獨一無二噠。”

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阿禿和啵啵雖然是一顆蛋中孵出來的雙胞胎,然而他們的性格卻大相徑庭。他們都是我獨一無二的寶貝。

聯邦軍事學院的校慶不對外開放,也不會有網路直播,再加上阿禿和啵啵都呆在小機甲裡,像兩個小鐵疙瘩坐在如歌身旁,所以我並不擔心他們的照片會流傳在星網上。

作為榮譽校友,我要上臺講話。

我站在臺上,臺下所有的目光和聚光燈一起照在我的身上,聯邦最優秀的那一批未來戰士正坐在臺下,充滿期待和崇拜地望著我。而我的注意力卻集中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身上,我看到如歌在對我微笑,看到他身旁兩個小鐵疙瘩以同樣的頻率對我揮著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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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突然變得很柔軟。柔軟到我想要原諒這座古老的學院,原諒它曾經給我造成的傷害。

它曾對我下了一場大雪,讓我在雪中感受到了滅頂的齒冷。可是現在冰雪消融,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生機勃勃,我看到新一批的學子面上帶著蓬勃的朝氣,他們就像是初雪消融後的新芽。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話,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這個世界給了我痛,後來又給了我如歌。

所以……我決定原諒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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