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畫是……”在短暫的沉默後, 時寒終於還是問出口。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

胸腔裡遍佈了難以言說的壓抑。

像是因為看了這些畫所帶出的情緒, 也像是看到畫中的小女孩才產生的低沉。

“這就是我和那個資助者之間的交易。”寧心微微仰起頭,側眸看他。

她烏黑的眼眸裡,透著微亮的光。

有些寂落, 又不似那麼寂落。

小姑娘對著時寒扯了扯唇角:“你有沒有覺得,這些畫裡的女孩像我?”

時寒:“……”

寧心唇角的笑加深, 沒等時寒回應就說:“其實就是我呢,我照著自己畫的。”

她又垂下腦袋,看著那些畫,纖細的手指從畫紙上一一劃過。

“最初畫第一幅畫的時候, 我才10歲不到吧。那時候, 我很想知道自己的媽媽是什麼樣的, 想知道我出生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會像其他人的媽媽那樣, 抱著我,哺乳我,不捨我。所以, 我動筆畫了第一幅畫,就是媽媽抱著嬰孩哺乳的畫面,給它取了一個很溫馨的名字,叫母愛。”

寧心唇角依舊彎著,只是眼底的笑慢慢變得淺淡。

“那幅畫被院長拿去參加一個慈善畫展評比,我那麼幼稚的畫作當然沒有得獎,但是, 卻被一位有錢太太看中。她派人找到院長,跟院長提出了資助條件。只要我每一年給她畫一幅這樣的畫,讓畫裡的孩子隨著時間長大,她就資助我五萬塊。”

每年畫一幅畫,還要畫裡的孩子隨著時間長大,就這樣,每年便能夠得到五萬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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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要求,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才好。

時寒眉頭微蹙,怎麼也沒想到,小姑娘口中所說的與資助者之間的交易,居然是這樣的。

這個要求,太奇怪了。

寧心還在回憶:“最初的時候,我是很願意做這件事的。那時候,我在孤兒院裡膽子最小,性格又最內向,我唯一的朋友是比我小五歲的隋禹。”

“他那時候還是個小不點,卻要反過來保護我。我很沒用,時常受欺負,分到的東西也經常被搶走。隋禹就算很兇,也只是個年紀很小的小孩子。院長雖然會照顧我們,但她沒辦法時時刻刻保護我們,我們……其實過得,都不算好。”

“如果每年有五萬塊,那我們的生活能得到改善,我至少能給隋禹買個足球不是嗎。所以當時,我沒想太多就答應下來,可是……”

寧心說到這,手指從第一幅畫上,移動到第九幅、第十幅上。

她看著時寒。

小姑娘烏黑的眼底,藏著深深的自責。

“可是我很沒用。”她聲音小小地說。

“畫前幾副畫的時候,我很開心,因為既可以賺錢,又可以畫心目中媽媽和我的樣子。你現在看到的前面八幅畫,都是我那段時間畫的。從十歲到十三歲,除了交給那位資助者的四幅畫,我還額外多畫了這麼多,是練習,也是紀念。”

“可是,當我畫到十四五歲的時候,我的心境突然發生了轉變。我不再那麼憧憬母愛了,甚至開始恨我的媽媽,恨她當初為什麼要拋棄我。從外表看,我還是那個內向怯懦的女孩,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內心有多陰鬱痛苦。”

“只要拿起畫筆,開始描畫媽媽疼愛孩子的場景,我的心就會疼,就會被那種負面的情緒纏身……我開始害怕畫畫。越到後面,越不敢拿畫筆,甚至每次畫畫的時候,就變成我最痛苦的時刻。直到15歲那年,我畫完最後一副畫,再也不想經歷這種痛苦……那一年,我跟院長說,要終止跟那位資助者的交易。”

事情就是這樣。

所以,寧心留在手邊的,略顯陳舊的前十幅畫,就是她十歲到十五歲的心路歷程的縮影。

那些畫作,從最初的恬靜安寧,到最後的壓抑沉重。

光從畫面,就能讓人看到,她當時的內心世界是多少的陰鬱難過。

怪不得一看到那些畫,便會讓人感到心疼。

一個孩子從最初繪製對母愛的憧憬,一年年畫到對母愛的失望,甚至變成仇恨。

這種感受,時寒簡直再清楚不過了。

沒有感同身受的人,永遠都不知道,那就是痛苦的深淵。

少年唇角抿成一條直線,下顎線條繃得冷硬。

他想把眼前的小姑娘拽過來,狠狠揉進懷裡。

誰知,寧心卻在這時候抬頭,望著他笑:“但是,現在一切都好了,什麼關係都沒有了。我以前以為自己會永遠出不去,會變得越來越陰鬱、偏激,但是你看……我現在沒事了,這是我從顧家回來以後重新畫的。”

小姑娘把後面三幅,明顯是最近才剛畫的畫作,拿起來給時寒看。

那三幅畫上的,分別畫著已經長大的女孩,陪伴在母親身旁。

和母親一起看書。

一起談心說笑。

一起分享美食。

只是,這三幅畫也僅僅只是畫作,時寒再不能從中看出或恬靜或陰鬱的情緒。

它們變成了單純的畫,沒了感情色彩。

寧心對著那些畫,偏頭笑:“去了一趟顧家,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後,我好像一切都看開了。什麼羨慕、嚮往、憧憬,什麼幽怨、恨意,都不重要了。”

蘇柔這樣的親生母親,讓她發下了過去所有快樂和不快樂的情緒。

沒了憧憬,沒了失望,她對母愛,再也沒什麼多餘的想法。

只有這樣,回來以後,她才會重新拿起畫筆,補上這三年空缺的畫作。

小姑娘對著那些畫,輕輕地說:“我打算週末的時候,把欠缺的這三幅畫給那位資助者送去……”

她當初終止交易後,據說那位資助者非常著急,幾次三番派人來找院長,希望她重新執筆。

她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在意這些畫。

但現在,她既然不怕畫畫了,能幫對方一點是一點,畢竟她卡里的二十萬,都是那個人給的。

寧心低垂眼眸看著那些畫的時候,眼神純粹,沒有過多的回憶,也沒有過多的痛苦。

但是,她這樣的模樣,落在時寒眼底,卻是深深的心疼。

心疼她的過去,心疼她的堅強,更心疼她現在變得無所謂的情緒。

要經歷過多麼深的失望,才會把心底深處對親情的憧憬,變成現在的無所謂啊。

看著寧心恬淡的側臉,時寒瞳孔微縮。

他傾身,抱住了她。

時寒將寧心抱在懷裡,抱得很緊很緊。

他想要給她安慰。

他知道她的痛苦,明白她所有的心路歷程。

他的心,為她而痛。

寧心忽然被時寒扯入懷。

她怔愣地被時寒摁在懷裡,不明所以。

小姑娘輕輕地叫他:“時寒?”

少年的大手略顯僵硬地,將小姑娘的腦袋摁在自己肩上。

他低聲說:“要哭就哭,快點……”

寧心小臉微微紅,埋在他肩頭,甕聲甕氣:“可是……我哭不出來啊。”

小姑娘懵得很,都不明白時寒為什麼突然要讓她哭。

她哪裡知道,這不過是少年的感同身受。

他以為,她的心一定很疼很疼。

她那麼軟那麼乖,就算心裡充斥著憋屈、苦澀也不肯說。

他只想,做她抵禦風浪的港灣。

“你們在幹什麼?”忽然,一個兇巴巴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

剛從學校回來的隋禹,再次撞破了時寒對自家姐姐意圖不軌的現場。

隋禹站在門口,從客廳裡看到了臥室內抱在一起的兩人。

小男生額前的青筋,瞬間爆了起來。

隋禹:“時寒你他媽是禽獸,我姐才多大,你就敢老牛吃嫩草!上次還說是意外,這次怎麼說,你還敢說這是意外!”

小男生把書包讓沙發上一甩,挽起袖子就要進來跟時寒幹架。

他從小就是打架打出來的,就算……就算不一定能打過時寒,也要讓對方臉上掛彩。

時寒正抱著他的‘小心心’,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他覺得氣氛不錯,恰到好處,甚至想偷偷地在小姑娘臉上啄一下時。

一切的美好畫面,都被突然回家的隋禹打斷。

小姑娘嚇了一跳,在隋禹扔書包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從他懷裡彈開。

懷抱突然空落落的,時寒心裡說不出的失望。

他回頭看向隋禹,冷峻的臉上目露兇光。

媽的,這熊孩子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昨天就不該讓他少刷一套題。

時寒隨手抽走寧心桌上的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就挽著袖子往客廳去。

“老牛吃嫩草是吧?禽獸是吧?老子安慰你姐,你小子在想什麼!”時寒捲起《五三》,就往熊孩子腦袋上敲。

剛才還一臉橫的小男生,被‘應試教育’的大棒,無情敲打。

二十多分鍾後,時寒翹著腳坐在沙發上,冷眼睨著另一頭的隋禹。

寧心則坐在隋禹身旁,拿了個煮熟的雞蛋,正給他滾額頂。

“唉喲……”熊孩子誇張地叫了一聲。

寧心連忙輕輕地吹氣:“呼……不疼了不疼了。是不是我太用力了?”

“嗯,姐,你再溫柔點,多給我吹吹。”熊孩子看到時寒那張冷峻的臉,瞬間黑成鍋底,心裡不知多得意。

哼,打他。

打在他身,痛在他姐心。

隋禹從一開始,就看出時寒對寧心那企圖不軌的心。

他必須要讓時寒知道,在他們家,想追他姐,必須先過他這關。

雖然他和寧心不是親姐弟,但從小一起長大的經歷,已經讓他們比親姐弟還親。

他才不會讓時寒這種‘高齡老男人’,染指他姐。

寧心聽隋禹叫得大聲,又覺得那本《五三》真的很重,不由回過頭去,埋怨地看了時寒一眼。

寒哥怎麼那麼兇。

就算隋禹亂說話,也不該用這麼厚的書,打他腦袋呢。

小姑娘哪知道,時寒都是挑了地方,放輕了下手的。

要不然,隋禹現在哪可能歪在沙發上,裝模作樣地哼哼。

可是,熊孩子就這樣還不算。

等寧心給他揉完了腦袋,他還特別虛弱地說:“姐……能不能讓他先走。他在這……我怕。”

嘖!

時寒撇嘴。

他站起身挽袖子,這回不準備跟熊孩子客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完畢,明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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