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樂吃了岑深的烤肋排,終於安分了許多。儘管岑深勒令他把難吃的蘆筍也一起吃掉,他也沒有反抗,不情不願的照做了。

此時已是破曉時分,岑深沒有再回房睡覺,一壺咖啡迎接朝陽。桓樂也無法入睡,抱著被子看著低頭工作的岑深,兩人一個在房間的這端、一個在那端,中間隔著清晨灑落下來的第一縷陽光。

岑深工作的時候幾乎不會說話,獨自沉浸在法器的世界裡,看不到任何旁的東西。

桓樂還有點蔫蔫的,少年人的愁緒就像春雨說來就來,怎麼都不得勁。一會兒他趴在沙發背上望著院中的椿樹發呆,一會兒他又去騷擾阿貴,再過一會兒他又跑到了遊廊上,蹲在那兒望著天空不知道幹什麼。

岑深偶爾抬頭看他,每次都有新發現。

這一次,桓樂又祭出了他的唐刀,在狹小的院子裡飛簷走壁,盡情揮灑著汗水。

才三月的天,他赤著腳,穿著一件寬鬆的白t,一條黑色的三條槓校服褲,長長的黑髮用皮筋隨意地扎在腦後,雖然是現代的裝束,可揮舞起唐刀時,一招一式間依舊有著瀟灑隨風的意味。

樹葉被他的刀風吹得沙沙作響,破碎的天光隨之搖曳灑落,他在一片光影中如遊龍穿梭。少年意氣,自在風流。

這時,天空忽然飄落一滴雨,在刀鋒裂成兩半。

他凝眸望著那滴雨滑落刀刃的屍體,空氣中驀地出現一絲肅殺,他再度抬手,纖長的刀身劃破晨風,攪進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裡。

雨水打溼了他的衣服和頭髮,溼滑的地面也阻礙著他的一舉一動,可他的招式卻更快了,凌厲、果決。

岑深不知不覺便停下了手頭的研究,坐在高腳凳上專注地看著。直到阿貴發出一聲幽幽的喟嘆,才察覺到自己的走神。

“少俠這一手,能騙多少小姑娘哦,造孽、造孽……”

岑深不予置評,也不去管外邊那個要發瘋發到什麼時候,他只在乎他的陣法修復工作,似乎遇到了瓶頸。

柳七的陣法是一個全新的沒有被典籍記載過的陣法,其精妙、復雜程度叫人咋舌,更要命的是,這麼一個高階陣法,竟然被他刻在只有指腹大小的香盂上。

先不說這對鐫刻陣法的技藝有什麼要求,單是這陣法圖,岑深就沒有辦法將它補全。除非他能找到別人幫忙,或找到相關資料。

可匠師的現狀很不好,在這個科技社會裡,超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類並不知道匠師的存在。而妖怪們,也大都不再需要這門技藝。

有誰的法器能夠超越手機和電腦的功效嗎?沒有。

年老的匠師們一個個死去,年輕的傳承者們看不到未來的希望,也紛紛轉行,只有造北國專列的時候聚集過一批人,但很快就又各奔東西了。

思及此,岑深不禁蹙眉,這時桓樂終於發洩完畢,衝進了浴室洗澡。譁啦啦的水聲很快傳來,讓他的思緒再度飄遠。

把岑深領入匠師門中的是岑深自幼相依為命的爺爺岑玉山,在他模糊的兒時的記憶裡,他什麼都沒有,卻擁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具。

爺爺總說製作法器的訣竅在於用心,可他那麼用心,到頭來還只是做了一輩子的修理匠。當一個出色的匠師太難了,哪怕你埋頭鑽研數百年,可能也只是一場空。

“這沒什麼不好。”他總是這樣告訴岑深,哪怕是在他臨死的時候,也依舊笑著對岑深說:“高處有高處的風景,低處是多塵埃,可塵埃也需要有人去掃嘛。”

是啊,當一個普通的修理匠也沒什麼不好,可是他真的甘心嗎?

想著想著,他便出了神,連桓樂走到他身邊都沒察覺。

“哥?”桓樂溼著頭髮,脖子雖掛著乾淨的毛巾,依舊不能阻擋水滴往下掉。

“……不要叫我哥。”岑深掃了他一眼:“去吹頭髮。”

桓樂覺得吹風機根本不好用,以往他都是自然吹乾的,沒什麼問題。可岑深又板起了臉:“去吹。”

“哦。”桓樂委屈巴巴地又跑回去了。

“我看他還沒緩過來呢,小深深你就不能寬容一點嗎?孩子是需要哄的。”阿貴在旁煽風點火。

岑深挑眉:“一米八幾的孩子?”

阿貴:“我也還是個孩子呢,只要心態好,再老都是孩子。話說,你想好要找誰幫忙了嗎?”

岑深沒說話。

阿貴又說:“出去多交幾個朋友也不是件壞事,更何況你答應了桓樂要送他回家,難道要食言嗎?”

岑深仍是沒說話,許久才道:“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言而有信的好人。”

阿貴搖頭晃腦,似是在嘆氣:“你爺爺跟你說那些話,我相信他的初衷一定不是讓你認命,而是想讓你好好生活。”

這種時候,阿貴又彷彿變成了一個諄諄教誨的長者,說些一本正經的話。

岑深卻倏然反問:“那我問你,在我去西安之前,你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小繡球的能力?”

這世上,幾乎無人知道柳七留下的遺作長什麼樣子、有什麼功用,就連手握小繡球的岑深自己,所有的資訊都來自於阿貴。

小繡球能引發時空亂流,阿貴知道嗎?

岑深從不去追問他的來歷,也可以將生死置之度外,但前提是,阿貴沒有刻意欺騙他。

阿貴果然陷入了可疑的沉默,然而就在這時,桓樂吹完頭髮出來了,打破了兩人的對峙。岑深移開視線不再追問,阿貴也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只有桓樂毫無察覺,繼續往岑深旁邊湊。

“你在幹什麼,需要我幫忙嗎?”他自顧自拉了張凳子在岑深旁邊坐下,雙手撐在凳沿,身體前傾。

“不用。”岑深只覺得身邊來了個超級大熱源,很不習慣。

桓樂也不勉強,但他就是不走,瞅著機會幫忙遞東西,還好奇地左看右看,似乎對匠師的工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岑深見他還算安分,不想再大半夜睡不了覺給人做肋排,於是就沒趕他走。

“對了,說起匠師,我記得以前南榴橋附近有一個匠師協會,我還買過他們家的琉璃塔。那塔可漂亮了,一到晚上就流光璀璨,像裝著星星。”桓樂說。

“嗯。”岑深漫不經心地應著,他小時候聽爺爺講過匠師一脈輝煌的過去,對於那個大名鼎鼎的大唐匠師協會,自然也有所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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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樂繼續說著:“可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那匠師協會裡的所有人忽然都消失了。一夜之間,人去樓空。”

“消失了?”岑深微愣。

“據說是因為那協會的會長忽然暴斃,所有人就都散了。”

“等等,匠師協會的會長……不是一個妖怪麼?他因為什麼死了?”

“妖怪?”這回輪到桓樂疑惑了:“他是個人啊。”

岑深徹底怔住,是他的記憶出現了差錯,還是歷史出現了斷層?大唐匠師協會相關的典籍上,分明記載著它的第一任會長是一個妖怪。

可桓樂卻說那是一個人類?

他根本沒有說謊的理由和必要。

“你確定沒有記錯?”岑深不由追問。

“不會,夫子跟那位柳先生是朋友。”桓樂也看出了岑深的鄭重,仔細想了想,才說出這個肯定的答案。

在那位柳先生去世後,夫子的傷心不是假的,而且他確實沒有在那裡感受到什麼妖氣。

岑深卻從他的話裡提取到一個更關鍵的資訊,心中泛出一個極其匪夷所思的猜測:“你說……他姓柳?”

桓樂也倏然明白過來,“是、是啊!”

柳七!

他的手上有小繡球,如果他不是死了,而是去到了大唐呢?這就能解釋為什麼小繡球的核會遺落在大唐了。

可是不對,依舊不對。

岑深記得很清楚,柳七是一個妖怪,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本是湖邊一棵柳,這是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

事情愈發撲朔迷離,岑深的腦海中瞬間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又被他一一否定。他的餘光掃過桌上的小繡球,忽然覺得這一切可能都不是偶然。

“你的核究竟是從哪兒來的?”他再次看向桓樂,藏在劉海之後的眼睛緊緊盯著他。

“這個……”桓樂卻忽然停頓了幾秒,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深深蹙起眉。他的目光也掃向了桌上的小繡球,聲音有些發緊:“這是我夫子三年前給我的獎賞,說是從寺廟裡求來的護身符。”

岑深默默的深吸一口氣,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的夫子,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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