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的故事, 給夏日的小院裡帶來了一絲陰涼。

桓樂雖然好像已經想開了的樣子,可岑深從他次數越來越多的走神和沉默裡, 依稀窺見了他內心的波瀾。

可鬼宴的事情雖然明了了, 其他的事仍然籠罩著一層迷霧,還未被解開。商四那邊暫時還沒進展,傅先生的回信也不知什麼時候會來,生活又重歸平靜, 平靜得好像天邊的雲都懶洋洋的,不曾飄動。

下過雨後的院子裡, 一隻小螞蟻被困水窪,急得團團轉。

岑深仍醉心於他的匠師研究, 真真的故事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到他。而且得益於南英的調理, 他的身體狀況也漸趨穩定,臉色恢復了一絲紅潤,甚至比之前胖了兩三斤。

當然,桓樂認為後者是他的功勞。

總而言之,陣法圖的修復工作在穩步推進, 桓樂的賣字事業也蒸蒸日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如果過去的已無法挽回, 那就大步向前走吧。

桓樂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明朗的少年雖然也會憂愁,可在一次又一次舞刀揮灑的過程中,他總能開闢出一條通往光明的路來。

岑深便時常抬頭看他, 有時是簡單的掃一眼,有時會不由自主地看得久一些。但不能太久,因為一旦被桓樂察覺,他就會跑過來纏著你了。

這樣就看不了書了。

桓樂知道岑深經常看他,但他從不說破,甚至特意拗起了造型。他要阿岑無論什麼時候看過來的時候,他都是帥的,特別帥,爆炸無敵帥。

於是裝逼的少年,扭了腳。

“嘖嘖,這就叫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啊。”阿貴在一旁幸災樂禍。

“那是因為我腿長。”桓樂依舊倔強,甚至不懷好意地掃了眼阿貴的小短腿。

阿貴登時被氣到錘地,腿短怎麼了,腿短沒妖權嗎?腿再短也是有骨頭的,別說扭腳,就是斷腿都不在話下。

等等,這怎麼好像有點不對?

阿貴正是被氣糊塗了,一時間腦子都有點短路。這時岑深拿著冰袋走過來,面無表情地丟給桓樂讓他冰敷。

桓樂雙手接過冰袋,卻沒動,眼巴巴地望著岑深:“阿岑。”

岑深無動於衷。

桓樂在沙發上直起身子,“阿岑我腳痛。”

阿貴:“那是你活該。”

桓樂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又眨巴眨巴眼討好地看著岑深,那眉頭一耷拉,變臉比川劇更專業。

“阿岑你真的不哄哄我嗎?”他伸手抓住了岑深的一根手指。

沒錯,就是一根手指。像幾歲的小娃娃抓著媽媽的手指一樣,輕輕搖了搖。

阿貴暗罵一聲不要臉,但這招真的管用。至少岑深看著這樣撒嬌的桓樂,覺得他很可愛,是真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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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他已經成年了。

儘管他個子那麼高。

儘管他在床上完全是另一幅面孔。

“給我。”岑深向他伸出手。

他的意思是讓桓樂把冰袋給他,但桓樂直接把自己的右手遞到了他掌心,莫名讓岑深想到了訓狗的短影片。

別人家的大型犬也是這樣的,說握手就握手,乖得很。

哦,對了,這些影片是喬楓眠發給他的。

喬楓眠好像很想和他做朋友。出於某種不足為外人道的惡趣味。

“咳。”岑深稍稍別過了臉,糾正道:“冰袋。”

桓樂這才把冰袋遞過來,好像剛剛真的只是他會錯意一樣,表情特別正經。其實他還想試試拖下巴的,如果岑深不戳破的話。

岑深拿過冰袋,蹲下來給岑深敷在扭傷處。冰袋很冰,襯得岑深比常人要涼一些的指尖也溫熱起來。

桓樂很享受岑深的照顧,可沒過一會兒,他就又把冰袋拿了回來,“我自己來啦。”

說著,他又把岑深的手放在掌心焐了焐,深怕他被冰袋凍著似的。

阿貴看不下去了,自嘆弗如,轉身就走。但不論是岑深還是桓樂都沒理他,在這場三個妖的電影裡,一隻龜是註定沒有妖權的。

“好了。”岑深收回手,他要去看書了。至於桓樂的傷,如果這點也算傷的話,那醫院估計得塞滿人。

果不其然,他轉身一走,桓樂就又跟了上來,步伐輕快,一點兒沒有傷到不能走路的樣子。但岑深不說破,桓樂不害臊,任憑表演再拙劣,這場戲依舊能演下去。

這是獨屬於兩人的小情趣。

八月,酷暑。

岑深的修復工作再次陷入了瓶頸,桓樂時常去商四那兒刷存在感,但關於柳七的事情,還是沒有什麼進展。

原因無他,江湖上雖然有柳七的傳說,但柳七留下的蹤跡實在是太少了。任憑商四手段通天,也沒辦法。

更何況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讓人欣喜的是,傅先生的回信終於寄到。因為信件太過重要,所以前來送信的仍是東風快遞的青鳥。

岑深沒急著拆,問:“只有這一封嗎?”

青鳥搖頭,“當然不。四爺也有一封,不過這就跟你沒關係了。”

“多謝。”岑深點點頭,沒再追問。

等到青鳥走了,他重新將目光放到手中的信上——信封的封面上是四個漂亮端正的鋼筆字,雖然字數不多,但也可看出大師風範。

岑深親啟。

沒想到傅先生竟然真的給他回了信,還是專門給他的。

岑深不禁有些激動和忐忑,這對於任何一個匠師來說,可能都是一件無法保持冷靜的事情。那可是傅先生啊,如今的匠師界裡唯一還活著的傳說。

更別說這裡頭可能還裝著修復陣法圖的“鑰匙”。

深吸一口氣,岑深的神色恢復平靜,這才拆開了信。信很厚,足足有五張紙,開篇便直接明了的道出了陣法圖的問題,簡單易懂、極其專業。

岑深拿著信紙的手不由收緊,專注的盯著信上的字,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願錯過。十分鐘後,他粗粗將信掃了一遍,心中已掀起了驚濤。

傅先生不愧是傅先生,如此見地,非常人所能及。

這才是一個大師真正應該擁有的水準,比起柳七的劍走偏鋒,傅先生的知識之龐博、見解之深厚,令人咋舌。

岑深有種預感,有了這封信,距離他修好陣法圖的日子就不遠了。

信的最後,傅西棠才提起了吳崇庵,對岑深的去信表示感謝。從頭至尾,傅西棠的語氣都保持著禮貌和疏離,既不過分熱絡,也並沒有任何藏私。

岑深鄭重地將信重新疊好,正想再裝回信封,卻發現信封裡還掉出了一張薄薄的紙片,就掉在他的腳邊。

他彎腰拾起,目光掃過上面的字,只一眼,臉色驟變。

這時,小院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是桓樂買菜歸來。岑深頓了頓,在桓樂即將踏進小院的那一秒,將紙片藏進了自己的口袋。

桓樂好無所覺地跑過來,看到他手裡的信,眼前一亮,“傅先生的回信到了?”

“嗯。”岑深把信遞過去。

桓樂拆開來看,但信上都是匠師相關的東西,他看得雲裡霧裡,於是隨意掃了幾眼便又還給了岑深。

“今天看起來是個好日子,我們今晚吃火鍋慶祝一下,好不好?”他笑著問。

“好。”岑深也牽了牽嘴角,“你去準備,好了再來叫我。”

桓樂不疑有他,拎著買回來的菜興沖沖的跑進廚房,步履輕快。

岑深站在院中看著他忙碌的背影,良久,才轉身走回工作室。他把那張紙條從口袋裡拿出來,反覆看過、反覆確認,這一看,就是一個小時。

天色漸暗,他的手腳也漸漸變涼。

“阿岑,來吃飯了!”桓樂的聲音伴隨著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響起。

岑深這才回過神來,僵硬地轉動脖子看過去。溫暖而絢爛的霞光裡,桓樂的臉被火鍋的霧氣遮擋著,他在笑,年輕又帥氣。

“來了。”岑深輕輕的應了一聲,聲音落在地上砸不出半分聲響,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而後他站起來,右手掃過茶杯時,那張紙條飄飄悠悠的落在杯中。

茶水很快就浸透了薄薄的紙張,墨色暈染開來模糊了字跡,叫人再難分辨。

岑深晃了晃水杯,將爛了的紙條隨著茶水一起毫不猶豫的倒掉。

桓樂的催促聲還在背後響起,帶著人間的煙火氣,一聲又一聲,還伴隨著阿貴的插科打諢。岑深卻忍不住抬頭看了眼天空,夜已經降臨了。

終於還是來了。

他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呼吸,好像沉重的夜幕即將壓下來,把他壓得粉碎。他起初還以為這是他的錯覺,可熟悉的絞痛再次傳來,讓他漸漸佝僂了背,扶著廊柱,真的喘不過氣來了。

“阿岑!”桓樂從廚房飛奔而來,險而又險地在他倒下之前接住他。

岑深又犯病了。

剛被養出一點血色的唇,又變得蒼白。疼痛之時他總是習慣性的咬緊牙關,可這次有桓樂陪著他,他把自己的胳膊遞過去讓他咬著,到底沒再讓他把嘴唇咬破。

煮好的火鍋被晾在一旁,無人問津。

桓樂緊張地抱著岑深回房,又是給南英打電話,又是給他擦汗,所幸這次的犯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不消一刻鍾,岑深的呼吸就又平穩了。

可桓樂仍然不放心,抱著岑深,生怕他下一刻便消失不見似的。

岑深閉著眼,全身上下像是從水裡撈上來的,汗溼的頭髮貼在頰邊,看起來脆弱又無助。但他還醒著,遊離的目光慢慢聚焦到桓樂胳膊上帶血的壓印,眼眶逐漸泛紅。

“怎、怎麼了?又痛了嗎?”桓樂心急得像被架在火上烤,再等不了了,抱起他就要衝去找南英。

“我沒事了。”岑深及時叫住他,雙手環著他的脖子,以一種從未有過的順從姿態把頭埋在他胸口,依偎著他。

桓樂察覺到他的異樣,眉頭緊蹙,“阿岑?”

“我在。”

岑深的聲音依舊很輕,像是完全脫力。桓樂不敢再動,就怕又碰著他哪兒,把人給弄疼了,甚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岑深重又抬起頭看他,說:“等修復好小繡球,你帶我一起走,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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