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最終被重新投入井中, 受業火焚燒之苦,直至靈魂灰飛煙滅。

桓平就站在井邊看著他, 看著他掉下去, 看著他絕望的向自己伸出手,看著黑色的火焰將烈烈紅衣逐漸蠶食,而無動於衷。

真真在哭,無聲哀嚎。

他似乎在叫“大人。”

可桓平移開了眸子, 他背對著井,冷酷決絕。

真真最後得到的, 就只是這樣的一個背影。故事結束了,看客們都散了, 所有的歇斯底里和恩怨情仇就都煙消雲散了。

桓平走到桓樂身邊, 將他從冰涼的地上背起,喃喃道:“大哥帶你回去了,半山。”

只是在離開之時,他還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幽黑的井口。不知是在看真真,還是在看無辜墜井的夫子。

“已經無法挽回了, 是嗎?”他背對著,問商四, 語氣平靜。

“是。”商四回答得很乾脆。

“我知道了,多謝。”桓平點頭致意, 隨即便揹著桓樂一步步往外走。聚集的鬼怪們自動為他讓出路來,一雙雙或打探或同情的目光望著他,卻沒有引起絲毫漣漪。

他走到一半, 遇見了醉倒在地、眼淚流了滿面的宋梨。

宋梨在哭,可誰又不想哭呢?

桓平揹著桓樂繼續走,直至走到往生塔的臨時出口,都不發一言。

井邊的商四嘆了口氣,抬手把酒壺丟進旁邊一個醉鬼的懷裡,而後與星君交換一個眼神,雙手掐訣,召喚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那就像老舊相機按下快門時的閃光燈,白光閃耀過後,一切畫面就此定格。

但岑深和他身邊的桓樂還能動,樓上倚著欄杆看戲的喬楓眠也還行動自如。商四慢悠悠地收手,道:“這便是我的封印了,封印之後我便受到天帝召喚,去了崑崙。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因為我並沒有親眼所見,無法還原。”

桓樂一直望著桓平離去的背影,聞言深吸一口氣,強行鎮靜下來,道:“那往前推呢?四爺可能看到夫子是怎麼來的?”

“可以,但僅限於今晚。”商四遊歷四海,鮮少在某個地方多作停留。所以在鬼宴的前後幾年裡,他都不在長安。

書中世界裡記錄下的情景,當然也僅限於他在長安的這一晚。否則柳七在長安搞出一個匠師協會,他不可能一點都沒有察覺。

說罷,商四再次抬手。這一次,他的掌心泛出了金色的光芒,無數金色字元繚繞其間,時間便在此時發生了奇妙的流動。

岑深只覺眼前一花,往生塔裡的場景便又回到了夫子出現之前。

商四率先往外走,“跟我來吧。”

往生塔並沒有門,但門又無處不在。

商四隨手在牆上一按,一扇古樸的硃紅小門便出現在幾人面前,推開門去,外頭便是貞觀十七年的夜色長安。

一條彎彎的河道自眾人腳邊流淌而過,桓樂順著沿河張羅的紅燈籠望去,眸中終於有了一絲亮光,“那是南榴橋。”

南榴橋下,無數花燈結伴而過,像星星落了滿河,璀璨生輝。不遠處,一輪滿月高懸在喧鬧樓閣的寶頂之上,像一個巨大的玉盤。

岑深欣賞著這樣難得的美景,一個晃眼,似乎在遠處的一處樓頂看到了一個人。

是誰站在那兒?

這時,他的耳邊又傳來桓樂的疾呼,“是夫子!”

夫子遠遠地從東面跑過來,他跑得很急切,不時停下來四處張望,好似在尋找鬼宴的入口。岑深一下子反應過來,目光倏然盯住那個樓頂上的人影,“那是柳七?”

岑深話音未落,那身影忽然後退一步,隱入了黑暗。

“站住!”桓樂二話不說,提刀便追。

“那便是柳七麼,倒是個有點意思的人。”商四沒急著去追,沉吟片刻,挑眉看向一旁宛如老僧入定的喬楓眠,問:“今兒怎麼這麼安靜?”

喬楓眠微笑:“不是有你在麼?”

商四一陣惡寒,他可禁不住小喬少爺的一句恭維,於是搖搖頭,也追了過去。

“切。”喬楓眠表示鄙夷,隨即他看向岑深,問:“你們跟柳七到底是什麼關係?鬼匠柳七,是叫這個名頭對不對,我聽過他。”

岑深的目光追隨著桓樂的身影,聞言回過頭來,道:“我只是因緣際會得到了他的一件法器,傳說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後一件作品,也是唯一一件神器。不過現在那法器壞了,暫時不能用。”

他這麼一說,喬楓眠就明白了。正是這法器把大唐的桓樂帶到了現代,也才有了後面的一系列事情。

思及此,他又問:“你想要修復那件法器,送他回去嗎?”

商四的書中世界,不是可以回去的過往。小繡球能夠帶來的,才是真實。

岑深忽然想到,如果今晚商四和桓樂能夠抓住柳七,那他便可以讓柳七來修復小繡球。這麼一條捷徑就擺在眼前,為什麼他們之前都沒有發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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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修復好了小繡球,桓樂就要走了嗎?

對啊,他親眼看見了鬼宴的真相,看見了他的大哥,他此刻應該歸心似箭。

桓平是愛他的,他的爹孃應該更愛他,他走了那麼久,他們該多想他啊。

岑深再度望了一眼這盛世長安的夜景,眼神有些恍惚。他曾在柳七的記憶裡看過這裡,如今也親身來到了這裡,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他都有些分不清哪個才是現實了。

唯有一點清楚的盤亙在他的腦海裡——桓樂即將要離開他了。

那麼快嗎?

岑深久久沒有答話,喬楓眠看著他略有些迷茫的側臉,直言道:“你想讓他留下,就叫他留下。想跟他一起走,就跟他一起走,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不會跟他走的。”岑深道。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岑深說不上來。

這時,桓樂跟商四回來了,可身邊卻沒有柳七的身影。

喬楓眠挑眉:“沒抓住?”

商四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廢話怎麼那麼多。”

頓了頓,商四又蹙眉到:“這個柳七有點古怪,他竟然能直接從我的書中世界消失,這意味著他的實力已經可以掙脫這個世界的束縛,最起碼——得有半神的力量。”

“半神?你確定?”喬楓眠這下就更驚訝了。

“老子像在開玩笑的樣子嗎?”商四心裡的驚訝其實並不比喬楓眠少,略作思忖,他又看向岑深,“你確定柳七已死?並且死在現代?”

岑深點頭,“確定。”

商四負著手,來回走了幾步,道:“一個神的誕生,不可能悄無聲息,至少天道一定會注意到他。除非他在成神的那一刻,或是更早之前,就選擇死亡。他具體的死亡時間是什麼時候?”

“不確定。”岑深道:“只能確定在1937到2012之間。”

1937是南京爆炸案發生的時間,2012是岑深撿到阿貴的時間,阿貴記不得是在哪一年遇到從大唐歸來的柳七,但必定是在這中間的幾十年內。

商四卻愣怔了一下,因為這中間的幾十年,他正在沉睡,對外界的一切都毫無感知。這可真是太糟糕了,在那長達百年的沉睡時光裡,他的手札也是一片空白。這意味著如果他要追蹤柳七的行蹤,必定要想別的辦法。

“這可真有意思,在所有神明相繼消亡的現代,竟然還有人能逆流而上,觸碰到神明的領域,有意思,真有意思。”

商四連說幾個有意思,嘴角慢慢勾起一絲笑意,而後打了個響指,盛世長安的畫面便瞬間分崩離析,重新化作幽靜的小院。

“呀!”太白太黑看著突然出現的幾個大活人,差點被馬卡龍嗆死。

“吃吃吃,都快吃成球了。”商四嫌棄地瞥了他們一眼,隨即轉身往樓上走。

岑深忙叫住他,“四爺。”

商四擺擺手:“想要修復那什麼勞什子法器,等傅西棠的回信吧。他離開了那麼多年,也該回來了。”

說著,他又在樓梯口停了下來,回頭看著他和桓樂,道:“不過我得提醒你們,小繡球這樣的東西,小心為上。在我搞清楚柳七的問題之前,你們最好不要離開北京。”

商四的話,暗含威脅。

但對於岑深和桓樂來說,商四沒有直接拿走小繡球,就已經是個不錯的結果了。

喬楓眠送他們出了書齋,臨別前,道:“放心,商四懶得很,只要你們不拿小繡球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是不會管的。”

岑深思忖幾秒,問:“他想查柳七,怎麼查?”

“這就不是你該管的了。”喬楓眠笑笑,他對岑深總是格外的和氣,且有耐心,“管好你的小狼狗吧,尾巴都快蔫了。”

自從離開鬼宴後,桓樂就變得格外沉默。少年的眉宇間多了幾絲凝重與擔憂,看到岑深望過來,卻又露出微笑。

“我只是在想我大哥。”桓樂撓撓頭,“其實我本該鬆口氣的,至少我知道推我的另有其人。可這樣對大哥太不公平了。”

岑深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這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啊。

正如你總是單純的為我著想,可我在聽到你們沒抓住柳七時,竟然心生竊喜。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都有點晚啊,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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