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到半夜,半空滾過一陣悶雷,再沒等一會,就下起了雨來。雨點先小後大,先疏後密,砸得陽光房上的玻璃“咚咚”響。

雨聲密起來之後,整棟房子就像被雨水隔離出了世界。外面雨聲喧鬧,不給這個世界留一絲安靜的縫隙,屋裡安安靜靜,只能聽到外面的雨聲。

雨下了有一陣,大河蚌在水裡呆不住,便隨心地化了人形出來。

她還是穿著飄垂如仙的廣袖對襟素紗長裙,長長的頭髮披在肩上背上,人便坐在水池邊,伸了白白嫩嫩的腳放水裡,輕輕地踢水玩水。

她這是剛能化形不久,就跟二年級的小娃娃剛學會騎腳踏車是一樣的,有癮頭在裡面,時不時就想玩玩,做夢都蹬腿,因為新鮮。

大河蚌坐在池邊玩了一陣水,白細的小腿上濺滿了水珠。明明是很無趣的事情,她卻自己玩得很開心,完全不覺得沒勁,反而覺得能玩上一百年。

腳掌和小腿在水面上化過,濺起的水花讓大河蚌欣喜又開心,這時耳朵裡卻突然聽到了腳步聲――隔了幾堵牆,聲音悶悶的。

有動靜就閃人,這似乎是很多動物的本能。大河蚌聽到腳步聲後,搖身一閃,直接消失在水池邊,轉而池子裡多出個白色的荷花瓣,像小船一樣輕輕飄在水面上。

井珩只是起夜,並沒有到客廳或者陽光房裡來。

等他起夜結束再度睡下後,大河蚌才又化形出來,坐在水池子邊繼續玩水。她還是能稍微記著點教訓的,沒再往井珩的臥室裡去。

**

井珩還算安穩地睡了一夜,因為夜半的時候被下雨聲吵醒過,其他倒是沒什麼。他早上起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太陽從東邊冒出尖來,照亮院子裡的綠草地。

因為要趕著時間洗漱出門,去研究院吃早飯上班,井珩自然也沒有分出多餘的心思去看夜裡的監控影片,也沒這時間。

他本來就沒放太多心思在這事上,買攝像頭完全是因為昨晚聽老單講故事,聽得有點上頭。現在睡醒起來清醒了,自然又覺得鬼鬼神神那些事太過荒謬,根本不可能。

到研究院忙了半天,中午吃完飯稍作休息的時候,他才有那份閒心思把手機拿出來看一看。心裡很平靜,大致掃了昨天晚上的,一夜都很太平,沒有出現異樣。接著看上午半天的,也沒有什麼不尋常,和他想的一樣。

他有些隨意的,剛翻完上午的影片,王老教授的電話打了進來。

手指滑一下螢幕放到耳邊,“王老師。”

王老教授不刻意嚴肅認真的時候,表情是笑的,聲音也是。他在電話裡溫聲說:“給你找了個特別靠譜的心理醫生,業務能力很強,聯繫方式名片都發你手機上了,你看看今天是不是有空過去,直接跟她約就行。”

井珩很配合,“好的,謝謝您了。”

王老教授尾音長長,“不用啦,你能好好的就行了,我們好歹朋友一場,難得的忘年交。好了,不多說了,你先忙吧,我這就不打擾你了。”

井珩應一聲,掛掉電話點進微信。

他按照王老教授給的聯繫方式,直接加上那個心理醫生的微信,和她簡單聊了兩句,便約了晚上去她那裡看看。

下午他去學校把課上了,傍晚在教室食堂隨便吃了點東西,便在約定好的時間去了王老教授介紹的那個心理諮詢室。

這個心理諮詢室是個私人診所,心理諮詢師是個女醫生,姓於。她客氣地招呼井珩,讓助理給他倒了杯水,又和他聊了兩句王老教授。

井珩是來看病的,坐下後沒多寒暄,便直奔主題,條理清晰地對於醫生說:“快有大半個月了,一開始只是鬼壓床,後來在睡著的時候摸到了人,然後出現幻聽,最後是幻視。”

於醫生難得見到一個比醫生還積極的病人,她治療過的病人不少,一般有心理精神疾病的人,多半都會排斥治療,因為自卑等各種原因不願意配合。

她看著井珩,“在這之前,發生了什麼?”

這種事井珩自己早想過,直接道:“除了專案上的壓力有點大,沒有其他的。”

為了節省時間,他不等於醫生問,自己又說:“童年幸福,人生很順,家庭和諧,沒有悲慘的過去,從小抗壓能力就很強,很滿意自己現在的工作和生活狀態。”

於醫生:“……”

這人是來看病的?

她清了清嗓子,保持從醫者的淡定,“我知道了,那可不可以麻煩您具體說一說,你都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

井珩不做隱瞞,把自己的經歷全部描述了一遍。他主要是想儘快把自己的精神狀態穩定下來,雖然現在沒覺得有什麼大問題,但如果一直幻聽幻視下去,哪天直接精神分裂了呢?

於醫生聽完了,若有所思,低頭寫寫畫畫一陣,擱下筆抬起頭看向井珩又問:“能聊一下您的生活嗎?從小到大,隨便說點。”

這沒什麼可隨便說的,井珩直接道:“在學校學習,畢業後工作。”

於醫生懵一下,“然後呢?”

井珩說話簡單,“吃飯睡覺。”

於醫生又懵了一下,“……沒了?”

井珩:“沒了。”

於醫生:“……”

於醫生還是堅持把他的大致情況都瞭解了一遍,雖然瞭解後發現他簡直就簡單到沒什麼可瞭解的,沒故事也沒過去,彷彿就是個沒有感情的學習機器和研究機器。

這種連七情六慾都好像完全沒有的人,能得精神疾病,也真是罕見了。

罕見歸罕見,該給的結果還是要給的。

於醫生說:“幻覺往往跟自己的慾望有關,會出現自己想見到的人,東西或事情。井先生,我多問一句,您是不是喜歡過什麼人,但她不喜歡你……”

井珩知道她這話什麼意思,就是愛而不得相思成疾唄。不用於醫生解釋得太明白,他直接回答,“沒有喜歡過誰,出現的那個女人我也不認識。”

於醫生木了木,心想要不是他是王老教授介紹來的,都感覺他是故意來找茬的了。一點也不像有精神問題的人,思路和條理比她還清晰。

看他不像撒謊,於醫生也就沒堅持追問,想了一下,看著他道:“井先生,根據我對您的症狀進行分析得出的初步判斷,我覺得,您可能需要個女朋友,我建議您找個女朋友試試。”

井珩表示,“我不需要。”

於醫生盯著他,語氣微硬,“你需要。”

井珩:“……”

對峙了一會,他松了口,“好吧……”

全世界都覺得他缺個女朋友,只有他自己不覺得,可能真是他的問題。

**

井珩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到家後接到王老教授的電話,於是把看心理醫生的情況跟他大體說了一下。

王老教授聽完後笑著道:“看來我說得沒錯,你確實該交女朋友了。”

井珩還是那句話,“盡力吧。”

而嘴上說著盡力,行動上卻是一點不盡力。他每天的時間就那麼多,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能分出來給女朋友這個物種。前天相了個韓蜜,分開後就沒回過人資訊。

他倒也不是故意不回,只是平時實在太忙,看手機的時間本來就不多,他又沒有和人閒聊天的習慣,忘了也就忘了。

掛了王老教授的電話,井珩站在陽光房的水池邊,目光落在水底的大河蚌身上。他打著電話的時候就不自覺走進來了,然後一邊打電話一邊就下意識盯著大河蚌看。

這麼看著大河蚌,掛掉電話的那一刻,他腦子裡竟還突然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女朋友能像寵物蚌這麼安靜省事,他大概是能擁有一個的。

這樣站著看了一會,四下無人,周圍一片安靜,井珩又不自禁開始神叨起來,心思蠢動,忍不住想把前天晚上在自己臥室看到的女孩,和大河蚌往一起聯絡。

但這種念頭只剛剛冒出來一點,就被他自己掐了。他掐掉並收整好思緒出陽光房,找了衣服去洗澡。洗完澡後一身清爽地再回來,手裡沒了手機,多了幾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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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陽光房裡的椅子上落座,手裡只留一本書,剩下的幾本放到旁邊的圓形矮桌上,在安靜的氛圍裡開始翻書看書。

夜越深周圍就越安靜,只能一會聽到一下手指擦過紙頁,紙張翻動的聲音。

椅子旁邊的水池裡,荷花靜靜地開著。

大河蚌行動緩慢地從荷葉下移出來,從水下往上看,看到井珩的側身側臉。再往上看,透過陽光房的玻璃,能看到滿天星辰,光芒細閃。

大河蚌喜歡極了現在的感覺,心裡含蜜般地伸出斧足,“踩”著細沙鵝卵石慢慢往池邊爬,爬到最邊上停下,扎在沙子裡開始埋頭刨沙子。

陽光房裡安安靜靜,大河蚌在離井珩最近的水池邊,一會看看井珩,一會看看頭頂的璀璨星空,心滿意足了就埋頭刨一會沙子,樂此不疲。

她把自己所有的靈識都利用起來,覺得自己能想象出來的最美好的蚌生,大概就是這樣了――在最美最安靜的一方小天地裡,默默陪在主人井珩身邊,井珩忙他自己的事情,她也忙自己的,刨刨沙子玩玩水,幾百年都不會膩。

而井珩坐在水池邊,看書休息的空隙便會往水池裡掃一眼,看著大河蚌從荷葉底犁行到水池最邊緣,看著她忙著鑽沙子,看著她張殼吐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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