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呢, 究竟是誰?

恍惚中他的手臂被人拉著急急後退,扶錚在耳邊大喊:“商沉, 你清醒些!”

環繞周身的淒厲喊聲瞬時清晰,四面環顧,已經是數十人爭相啃咬的慘烈亂相。扶錚的劍如寒光閃過,臉上濺血, 分不清砍下的究竟是頭顱還是四肢,商沉閉上眼, 周身的真氣一動, 正要撲上來的兩隻腐屍的脖子突然間被不知什麼扭斷,身體跌落下來。

他小時候也曾經歷過滅門, 只是他年紀太小,什麼都不記得。他卻不知這輩子竟會經歷兩次滅門之禍, 這人實在是疼他得很,知道他小時候沒有知覺, 不曉得疼痛為何物,長大了再讓他清楚無比地經歷一次, 身邊人死的每一幕, 都清楚地烙進他的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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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氏當年被滅門之時是夜裡, 全家老小毫無防備, 仿若惡鬼臨門, 哀聲充斥。如今卻是正大光明在清晨朝會之時,正逢雨後初晴,頭頂是燦爛陽光, 血液飛濺時天邊一道絢麗彩虹,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無意間翻翻年曆,今日百無禁忌,正是少見的良辰吉日。

甄師叔的身體早已被咬得面目全非,搖搖晃晃地站起,在腐屍間趔趄而行。扶錚同他無聲而望,恍惚間商沉飛上去拉住他的手腕,那腐屍撲上似乎要抱他,牙齒卻朝著商沉的頸項而來。

一道真氣阻隔著他的滿是血的牙,商沉扶住他的前額,將他背在身上。

“商沉!”

商沉的眼裡含淚:“不過是被咬了,還有救。他想要什麼,我就給他什麼,總能再多換幾枚解藥來。”

“你胡說什麼!換什麼解藥!”

身上的甄斂一把被他扯下來。

忽得,身邊寂靜下來,商沉跌坐在一片安靜的湖邊,周身的喧囂褪盡,一個穿著素雅的男子站在湖的對面,臉上帶著青色面具,隔湖而望。

已入幻境,卻不是素容的幻境。

商沉擦著臉上的淚痕,站起身來:“你究竟要我做什麼?”

青面男子不語。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說,你想要我做什麼,才能再多我幾枚解藥?”

“你想要我住手?” 那人的聲音似從空谷而來。

“是!”

“跪下來求我。”

商沉不假思索地雙膝點地。

“我若要你變成腐屍呢?”

“……悉聽尊便。”

那人輕聲道:“你娘當初也曾這樣跪下來求我放過你,親口許諾以身為僕,如此好的女子,我自然不能容許人□□她,也不枉我將她留在身邊二十年。”

商沉流著淚不出聲。

“多年前不該對你生惻隱之心,我等著看你變成腐屍的模樣。”

周身一陣冰涼,商沉猛地往後退著跌落在地上,髒泥遍佈,身邊盡都是喊殺之聲。商沉抬眸望一眼不遠處廝殺中的扶錚,一身白衣沾滿汙泥和血,耳邊仍舊是那男子的話。

身邊腐屍張著口向他而來,他沒有知覺似的站著,隱約間只覺得扶錚似在發怒大喊,商沉猛地清醒,直到來到跟前時手才猛地一揮,腐屍的頭顱跌落,身體卻不偏不倚地倒在商沉的身上。

扶錚飛上來,撕扯般拉開他身上的腐屍,恨恨地道:“商沉!你做什麼,想死麼!”

商沉的臉色泛白:“……沒事。”

“腐屍交給我,你給我好生站著,不許亂動!”

商沉點點頭:“一起。”

混亂中只聽見遠處一聲急促的呼喊,一位道長被十幾只腐屍圍著,出手不及,倉促間一劍揮過,斬殺了兩隻腐屍,劍氣卻不小心掃在身邊的外門弟子身上。那弟子吃痛不得,跌落在地,當即被腐屍圍上,咬得痛苦悽聲哀叫,那道長一咬牙,將他推往腐屍堆裡,急急後退。

緊接著只聽見一聲劍響,那道長的頭顱忽得不知被什麼砍下,鮮血飛濺。

這時誰都自顧不暇,無人看清,唯有十幾步遠處的陸為心中一凜。樹下有個人影迅速跑遠,陸為急急地跟上去,卻見原來是個外門弟子,手上持著一柄不知從哪裡來的劍,路上拉著慌張亂竄外門弟子,低聲喊道:“隨我來!”

陸為隔得遠遠地在他們身後跟著,飛過山路,來到之前關著腐屍的山洞面前。

他在山洞口站著,只聽那持劍的弟子在裡面不知對誰道:“剛才殺了一個道長,他將大春當擋箭牌,我一時忍不住,把他殺了。”

裡面靜默了片刻:“御虛大勢已去,我們手中這三柄劍不殺腐屍、不殺外門弟子,只殺道長,正是要我們揚眉吐氣。”

陸為不敢有動靜,靜聞呼吸之聲,裡面至少有二十幾人。

什麼劍,哪裡來的,竟然只殺道長?

忽得裡面有人低喊:“誰?”

陸為心下一動,即刻轉身要走,身邊卻忽得飛來一柄黑色長劍,比他快了不知多少,劍尖直直地指著他,冷意陣陣。這柄劍上不知被人用了何種術法,修為遠在陸為之上,陸為的心頭生出寒意,只覺得長劍滿是殺氣,動輒便要奪他的性命。

山洞裡有人走出來,為首的一臉髒汙,身上遍是鮮血,看著陸為冷冷地說:“原來是陸道長。”

此人正是上次入瑤山時到了最後關頭又功虧一簣的弟子,名叫北肅,修為不低,卻不知怎的接連兩次煉不出兵器,在御虛道裡已有二十餘年。

陸為比他年輕,剛入御虛道時多受他照顧,後來自己竟然先入瑤山,地位遠遠凌駕於他之上,說話時多有尷尬,於是逐漸疏遠。後來多有接觸,卻也覺得他恭敬內斂,察覺不出他眸中的不喜。

人不能貌相,也不可妄猜,如今一柄隨時能取自己性命的劍指著他,他才突然間覺出,這人究竟恨自己到何種地步。

“這劍是哪裡來的?” 陸為問。

北肅啞聲道:“仙人所賜。”

他心裡不知壓了多少的委屈和怨憤,如今有人為他做主,賜他能呼風喚雨的寶劍,他自然將此人奉為神明。他走到陸為的面前,撥開他額前的亂髮:“陸道長慌什麼,不是資質悟性百年罕見?”

這話是甄斂曾經說過的,半是玩笑半是讚賞,他聽了一笑了之,深知那不過是甄斂讓自己多多辛苦做事所說的話,可是哪知聽到的人卻記得清楚。

“那不過是句玩笑話。”

“道長們之間的事,我們自然不懂。只是如今該如何是好?” 說著黑劍的劍鋒逼近,陸為忍不住後退一步,劍尖緩緩而上,同他的眼睛相隔不過半寸。

有弟子慌張地小聲道:“陸道長不是那群趾高氣揚的仙家子,多少算是自己人。”

一句話說得眾人靜默片刻,北肅轉過臉望著他:“資質悟性百年罕見,陸道長的眼裡,唯有扶錚道長才當得起那句話,是不是?”

陸為冷淡而望。

他自打入了御虛之後便仰慕扶錚,究其根本,多少是因為扶錚練劍時的英姿和性情,可扶錚是仙家子,無緣接觸,於是便藏著隱著什麼都不說,唯有一次下山時喝醉了酒,他說過一句:“最想做的事,便是與扶錚練劍。”

這話說過之後他後悔不已,所幸那時誰都醉得厲害,事後無人提起,想不到此人卻記得。

“還是外門弟子的時候便早就想揀高枝了,入瑤山之後更是甄斂那只走狗的走狗。” 北肅望著陸為,“此劍要斬殺的是道長,陸為不是道長?”

陸為輕輕咽著口水:“也不是所有的道長都對你們不好。”

“是麼……我想入瑤山入了二十餘年,為道長們跑腿打雜上千次,有哪位道長想過幫我?”

這話滿是積攢多年的怨恨,多年委曲求全的不甘心、自己不得志的鬱鬱寡歡,如今只因這柄劍而得了宣洩之處。陸為已經不能再開脫什麼了:“御虛也有不是之處,只是如今是危難之時,你們卻一心想著斬殺道長,道長們都死了,你們除了洩恨又有什麼好處?這劍要的是讓御虛道互相殘殺,你們甘心?”

有人冷笑:“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光道長,帶著御虛道的靈丹、寶物下山,這輩子就算不能得道,至少榮華富貴一生。”

一句話說得幾個人笑起來:“腐屍是你們引上來的,素容被那遙溪護著,死的卻都是我們。道長們平時不顧著我們,我們又何必要憐惜你們,如今要不是我們有劍,你會正眼看我們?大難臨頭各自飛,能搶多少是多少!”

陸為一聲不吭地望著他們,只聽那北肅說道:“陸為,念在你也是同我們一樣的出身,如今給你一條路,你若想活命,就為我做一件事。” 說著他低聲道:“把之前綁著的那個送過來。”

幾個弟子應聲而去,不多時從山洞裡硬硬拉扯著拽出一個人來,那人的手腳都被繩索綁住,一柄劍橫在他的頸項之上,見了陸為便情緒激動:“陸師兄!”

是柳景。

剛才與腐屍混戰之時不見了他,想不到竟是被人抓了關在這裡。

北肅指著柳景道:“我們最恨的人就是他,這麼個不通人情世故的東西,竟然也是道長。如今我也不要別的,你將此人殺死,我們便饒你的性命。”

陸為一聲不吭地看著柳景。

“動手麼?”

陸為的目光落在柳景含淚的眸子上:“他罪不至死。”

北肅一笑,對著柳景道:“如今若是把你放了,你會如何?”

陸為的心頭一凜,剛要說什麼,卻聽柳景定定地說:“你屢犯門規,以來歷不明的兵器無故殺害三位道長,依照門規,當杖斃。”

“這裡其餘的弟子呢?”

“殺人者杖斃,其餘的杖責三十,趕下山去。”

北肅胸口的怒氣氾濫,冷冷笑道:“陸道長,你聽到了麼?他是仙家子,他便該死。” 說著橫在柳景頸子上的劍微微陷進去,劍尖刺入,劃出一道輕輕的血痕:“你幫我殺了他,你便也是親手殺害道長之人,否則我怎麼信得過你?”

說著他又是一笑:“柳景最是與你親近,他能死在你的手裡,豈非也是人間幸事?”

陸為白著臉走到柳景的跟前,蹲下來:“柳師弟。”

柳景淚如雨下:“陸師兄只管動手,我沒事,這輩子我許多事都想不通,誰都厭棄我,連我父母都不愛同我說話,唯有陸師兄不厭其煩地指點我、教我,讓我多少比以前聰明些。我每次想到有你,心情便能轉好。今天的事不打緊,陸師兄動手,我今日就算死了也沒有遺憾。”

一番話說得山洞中寂靜,有弟子輕輕垂下頭:“他除了不通人情,也沒有——”

陸為輕聲道:“記得上次我和扶錚練劍,他說過什麼?”

柳景望著他不動:“置之死地……而後生。”

“門規第三十二條呢,說什麼?”

“弟子當愛護同門,同門有難,必得全力相助。只是危難之時不可逞強……捨棄同門,以保住自己的性命為要。”

話音未落,陸為一把握住橫在柳景頸上的劍,將柳景往洞口狠狠一踢。北肅和弟子們大驚失色,三柄劍頓時全都朝著陸為而來,陸為全身真氣散出,朗聲道:“去找扶錚。”

柳景慌亂地爬起,只見三柄劍同時送入陸為的身體之中。三柄劍以真氣籠罩,一時囚禁在陸為身體裡出不來,陸為嘴角的血流下來,冷靜地道:“門規第三十二條,去。”

柳景不知自己是如何跑出來的,身後有人喊殺、有人追趕,前面有腐屍撲來,他手握自己兵器鐵鏈,一路上不知斬殺了多少腐屍,忽然間被人狠狠抓住肩膀:“柳景!柳景你怎麼了!”

柳景抬頭看著他,滿臉濺著鮮血,嘴唇哆嗦:“門規三十二條……三十二條……危難之時不可逞強……捨棄同門……” 說著眼中的淚流下來:“我捨棄了陸師兄,捨棄了陸師兄……”

扶錚急得喊:“究竟何事?”

柳景一言不發,瘋了似的飛起,在前面引著路,扶錚和商沉互望一眼緊隨其後,一路上斷斷續續地聽他說著剛才的慘狀,落在方才那山洞之前。山洞口滿滿都是鮮紅血跡,似乎有人被拖拽著出來,留下一段長長的血痕。柳景瘋了似的沿著那血跡找著:“陸師兄,陸師兄!”

血痕落在一塊大石之後,柳景衝過去,只見陸為背靠著山石而坐,半閉著眼,望著遠處連綿的群山,腰腹上幾個深深的血窟窿,全身的血將衣衫染得鮮紅。

那樣子真像一架枯骨。

扶錚蹲在他的面前,啞聲道:“死沒死?”

陸為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他的身上,艱難地說:“還沒……吧。”

商沉蹲下來,將他的外衫小心撕開,看著他的傷:“沒事,死不了,我讓藍英為你調藥。”

陸為輕輕地點頭:“多謝。”

扶錚低著頭,一言不發地將他一把抱起來,背在自己身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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