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斂一時間只覺得不知該如何回應, 輕聲自語:“他要你師尊難以抉擇。”

“不錯。”

救商隱,御虛道的眾多弟子便要遭滅頂之災, 不救商隱,他又親手將自己的父親推上絕路,眼睜睜地看著他化成腐屍。這人的心思何止異於常人,簡直將人命看作草芥, 他們這些人的生生死死、痛苦掙扎,不過是讓他取樂罷了。

無論怎麼選, 害死御虛道的一眾弟子, 又或是害死商隱,商沉從今以後都要噩夢纏身, 永生不得安寧。

“甄師叔願意幫我師尊麼?”

甄斂望著床上躺著的商隱,不知不覺間眼角含了淚:“他的意思, 是不得救商隱。”

“不知……可素容實在不能讓師尊抉擇。”

甄斂發著怒轉過臉來:“你痛恨掌門,我又怎麼知道你說這些是不是為了糊弄我, 讓我放著掌門不管?”

素容默然看著他:“甄師叔心裡知道誰是真,誰是假。素容的本性如何, 對師尊的心意如何, 若是能有辦法讓掌門安然無恙, 素容不會如此。”

“別無選擇麼?” 甄斂望著他, 淚如雨下, “真的沒得選麼?”

素容垂下頭,眸中水霧泛起,一個字也不說。

屋子裡充斥著讓人無力的絕望, 但凡他能有些許的本事,也不會讓事情變成如此地步。如今他終於曉得,商沉為什麼要拼死也將那人揪出來,不只是為了替自己洗冤,更是為了不讓這些人再有如此的痛苦。

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抉擇,一條命換幾百條命,就算商隱清醒,也必定會義無反顧地赴死。

“你去吧。” 甄斂低聲道,“讓我靜一靜。”

眼前一陣明暗,角落裡的身影消失,他從幻境裡一下子出來,只覺得房間裡不知為何冷了許多。甄斂垂頭望著床上憔悴不堪的男子,在他的床前跪下,雙手捂著臉。

“掌門,師兄……師弟愚昧、無能,竟看不透事情的真假……你從入御虛時便照顧我,我天資愚鈍,練氣遇上難處,都是師兄在旁邊提點我,可我卻半點用處也沒有……” 甄斂的額抵在床沿上,雙頰盡溼,在黑暗中靜靜地靠著,“素容所說的若是真的,如今便是御虛道的生死存亡。師兄,我該怎麼辦?”

床上的人沒有動靜,只是靜靜而臥。

“師兄,事情果真如此麼……素容是無辜的?” 甄斂垂著頭,“我太無能,真不知該信誰……”

他無聲了許久,輕聲道:“我知道師兄的性情,但凡有半點的可能,師兄必定不會讓御虛的弟子送命……”

追隨他一生,如今卻竟要親手讓他送命,那人在遠處看著,心裡是不是高興得很?

他擦乾眼角的淚痕:“師兄,你放心,商沉是我看著長大的,這麼大的事,我不會推到他身上。他想要商沉一輩子噩夢纏身,我也不能容許,這事我來做主。”

僵硬地坐著,不知何時燭光一滅,黑暗中他的身子化成一團模糊的黑影:“商沉揹著他的孃親回院子裡去了……師兄找她的屍體找了這麼多年,如今也總算回了家。”

……

商沉走到院中的樹下,將背上不斷掙扎的女子放下來。女子的面目看不出任何的人氣,明明在動,卻只讓人覺得是一個拼命擺脫桎梏的空殼。她的口被一團腐臭的破布堵著,手腕和腳腕被鎖鏈銬著,滿臉滿身都是血汙,商沉靜靜地在她面前蹲下,一聲不吭,只是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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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英在他的身後站著,緩緩搖扇,不出一聲。

商沉輕輕將她口中的破布取出,藍英猛一吸氣,手中的扇子合起,見那女子的口張著,手腕上的鎖鏈一陣亂動,朝著商沉用力撲來。商沉的身體後傾,那女子張著口卻碰不到他,一雙眼睛通紅,全身的骨頭咯咯作響。

藍英只覺得如鯁在喉:“宗主,她真的已經……”

人已經死了,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孃親。商沉默然用真氣將她的身體定住,自浴池裡取了一瓢水,輕輕掰開她的口,用一塊乾淨的白布慢慢在她口中擦拭。

“宗主小心,莫要碰到她的牙齒……” 藍英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手中的扇子緊握,直到商沉的手指完好無損地從她口中探出,才不自覺地鬆口氣。

商沉撫著她頸上一條似乎是被縫起的紅痕:“我帶她去沐浴。”

“宗主,你這……”

商沉將她打橫抱起來:“你若見到了你的孃親,也不定不忍她這般模樣。”

藍英輕聲嘆氣:“宗主說得是。”

這女子早已經死去,身體剖開塞以藥物,身體才不至於腐化。懷中抱著這女子的感覺說不出是什麼,不覺害怕,只覺得安心。女子的足尖輕輕點在水面,血汙和髒泥在水中散開,商沉將她輕輕沉入,拉起她被鎖鏈銬住一團血汙的腳踝。

他這年紀已經不應幫孃親沐浴,只是除了他,無人再敢。

商沉坐在浴池之外,撩起水灑在她的頭上,慢慢地揉開長髮,散在水裡,一點一點地幫她洗去汙泥。

他此生沒有看過女子的身體,如今自也不會看,只是一個做兒子的,即便孃親變成了屍體,也不忍心讓她這般境況的。

他將她從水里拉起,用披風裹住她的身體,抱進自己的房間裡。

不多時鎖住她口舌的真氣消散,女子張著口又向商沉撲來,掙扎著晃著鎖鏈,商沉坐在她的身邊望著,看著她無知無覺只是咬人的模樣,不知怎的眸子裡溼了起來。

“用至親的人來害死你,害死你父親……” 藍英站在門口望著,“哎……這人真是難以揣測。”

“不妨事,至少把孃親送回了家。” 商沉輕柔地撫著她的頭髮,“我爹找她的屍體那麼多年也找不到,如今能將她送回家,也算能讓我這輩子見她一次。”

他轉過頭對著藍英:“天不早了,你睡吧。有話明天再說。”

藍英默然片刻:“方才發現素容的幾個人中其中一個不見了,想必是知道早晚要東窗事發,趁亂逃跑了。”

商沉低著頭握住那女子的手,不出聲。

“御虛道已經派人到處找他去了,今晚必有訊息,你且放寬心。”

“嗯。”

那人若是只是想毀了她的身體,御虛道倒也不會如何,活人與死人的身體有別,且腐屍害人,門規中並沒有不許人毀屍的規矩。只是一個女子不管是生是死,如此的羞辱又算什麼,其品性之惡劣可見一斑,噁心之至。

人心隔肚皮,危難之時方能顯出人的本性來,這事他早該明白。周氏多年前那場滅門之禍,也不過是因為一個人的貪生怕死而已。

……

淅雨混著夜風,腳下的泥越發變軟,深一腳淺一腳,跌撞而行,渾身是汗。這裡仍舊是御虛道的山中,於他來說危險之至,他須得逃離這片連綿山脈,方能有條活路。

今夜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對那女子生出了那心思,如今他不等天亮便已經走投無路,再不逃走只怕凶多吉少,只能靠自己。

慌張間腳下的細藤絆住他的腳踝,他的身體猛地前傾,收不住,狼狽不已地跌落在地上,泥水濺在他的身上,到處是腐爛的腥臭,臉上口裡盡是汙泥。

他嘴裡不停地叫罵著抱怨著,掙扎爬起來。

緊接著,他一動不動地望著不知何時落到他跟前的白色衣襬。他的身體倏然一冷,在汙泥中抬頭,彷彿見了鬼似的,望著那人臉上的青色面具,啞聲道:“師尊、師尊來了?”

“你今夜做了什麼?” 那人的聲音自夜風裡送來,有些模糊,每個字卻能聽得清清楚楚。

“我——” 那人白著臉一笑,“師尊讓我送入御虛道的女屍,我已經送進去了。”

“你今夜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 那人爬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師尊要我在弟子間滋擾生事,我也已經做到了。那些東西都已經藏好,外門弟子只要被他們激怒,一哄而起殺死御虛道長不在話下。”

“你今夜……做了什麼?”

那人勉強地笑:“師尊生氣麼?不過就是個死了的世家女,師尊不是最討厭世家,那又怎麼了?我倒是恨不得親眼目睹,那些平時趾高氣揚的御虛道長被外門弟子折磨死的模樣。”

“嗯……” 青面男子轉過身去,“隨我來吧。”

那人喜不自禁地爬起身,緊緊在他的身後跟隨著:“師尊今後是準我服侍在身邊了?弟子真是感激不盡,御虛道用入瑤山吊著我們多久了,能入瑤山的能有幾個,我連回村都有人笑我。在外面不許受人錢財,不許賭不許嫖,世家的僕役在外面多麼風光,我們倒好,半點好處沒有,還得替他們打掃庭院,比個世家的僕役還不如。還是師尊把我當人看,願意傳授我真經……”

“我是操縱腐屍之人,手上有幾百條人命,你不怕?”

“不怕!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道理誰不懂!弟子願這輩子服侍師尊!”

“是麼……難為你。”

那人呵呵笑著:“師尊,究竟御虛道怎麼選才是對的,是救商隱,還是救四個外門弟子?弟子猜,師尊如此討厭世家,因此救商隱是錯的,是不是?”

青面男子微微一笑:“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說著他撥開幾條垂落的樹枝,眼前一條長長的山間小道,小道上靜靜地停了一輛馬車。他停下來,轉過身望著他:“去吧,上車吧,你上去後我便上去。”

男人忍不住一笑,腳步踏上小道:“多謝師——”

緊接著他的腳底懸空,身體收不及,眼前的山間小道和馬車俱都消失,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絕壁。

他滿臉都是恐懼,身體直落落地跌落下去,不可置信地望著懸崖上站著的男子,眸子一動。你、你是——

話未出口,尖刺的岩石穿胸而過。

男子的面具已然摘了下來,望著深不見底的懸崖,輕聲道:“……誰說我厭惡世家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更新時間,我估計星期一到星期五可以更新四、五章,然後週六週日事情太多,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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