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跟我來。” 素容飛上山石, 足尖一點,素色的衣衫飄飛, 在前面引著路。

飄蕩在人間的遊魂無處可去,若是偶然遇上陰寒之氣凝聚的深山,便留下來棲息於此處。陰山地處陰寒,自古至今魂魄飄蕩, 無法根除。古史中有記載,有位道長用了一年時間將山中魂魄化去, 不想剛放下劍, 外面死去的魂魄飄來,不過幾月又陰魂滿山, 週而復始。

久而久之,也就無人再管此處, 住在臨近的村落、城鎮早已遠遠地遷移,任其自生自滅, 變成一片荒蕪遺忘之地。

商沉在山間一片斷牆殘壁中落下來:“這裡有人住過。”

“不錯。”

素容望著他的背影,低下頭:“把師尊留在這裡, 讓師尊受委屈, 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 弟子將來會找個好點的地方……”

商沉轉過身:“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院落裡滿是落葉, 牆壁倒塌, 門歪歪斜斜。商沉走進坐北朝南的屋子,一邊的牆已經沒了,陰風陣陣, 一眼可見遠處的群山,西邊的屋子無頂,正上是灰色的天。屋裡的桌椅早已經破破爛爛,黃枯的雜草叢生,角落裡幾個跌落成碎片的碗碟散落在塵中,滿目瘡痍。

“這裡住的人……你猜是誰?”

“不知道。”

商沉走到那房屋的角落之處,從塵土裡撿出一個生了鏽的扇柄,扇柄上刻了幾個字,模糊不清,低聲道:“這也是幾百年的東西了。”

“想必是在這裡設了陣法的人。”

商沉轉身而望:“你入山時看到的石碑,年歲有多久,可有幾百年?”

素容不語了片刻:“字跡清晰,看起來不會過幾十年而已。”

商沉:“…………”

有誰佈下陣法之後會在山門口立石碑,刻上破解陣法的辦法?而且陰山早已被名門正派封了幾百年,有什麼人在封印之後又進來,將破陣之法以暗語刻在石碑之上?

這石碑其心可誅,為的便是讓人住進來,與這些鬼魂作伴。

商沉將那扇骨收在袖子裡,看著滿屋子的殘敗,問道:“你住的地方……剛修的?”

“嗯,本來是個不起眼的院落。”

商沉道:“這裡的大小院落有多少?”

“小院五處,大院十七處,分散在各自的山頭,水牢二十餘間,除了你住的那間不一樣,其餘的都在一座山上,各自相鄰。” 素容不語了片刻,“要不要去看看?”

“你現在還關著多少人?”

“十幾個,都是柳葉塢和周氏的人。”

“周氏的家主也在?”

“在。”

“我有話想問他。”

素容沉默片刻:“師尊還是不要見他的面好,我不想讓他看見你。”

商沉微微蹙著眉:“也好,我不見他,你幫我問。”

商沉尾隨著他來到一座不起眼的山頭,半山腰上橫出一道階梯,卻是沿著它往下而行,延伸至黑沉沉深不見底之處。山中看守的人翹著二郎腿閒話說笑,一見素容出現,忙不迭地站起來:“山主。”

“周氏家主這幾日如何?”

“沒動靜。” 那男子想了想,又趕緊說,“御虛道的那幾個剛走的那天他倒是問了一句,遙溪道長是不是到了。”

商沉垂著頭不語。做家主的人豈有蠢的,被放走的都是御虛道的人,素容就算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到了,他也早已經猜到。

素容慢慢前行,商沉等四周終於沒了看守的人,將素容的手臂拉住,在他身邊耳語幾句。

說話時熱氣拂在頸邊,商沉的口中自是帶了淡淡的香,撩得人汗毛微微豎起。素容只覺得低啞的聲音在耳邊,不知不覺地想起他昨夜滿是慾念的低吟和濃重的喘息,一時間掌心出汗,微微攥起了拳。

“聽清楚了麼?”

素容撇過臉:“不小心走神,沒聽清,師尊再說一遍。”

……這都能走神?!

商沉敲他的頭:“我在查當年的事,你能不能用心點?”

“嗯。”

商沉的臉靠過來:“你幫我問……”

話音剛落,他已然不知為何,發怔跌落在牢房中的床上。這情景剛不過發生在幾個時辰之前,自己被素容緊緊地壓著,全身疼痛。他一時間忘了自己是誰,似火燒般摟著素容的頸項:“你……你、混蛋……你敢不敢再深些?”

“……敢。”

“啊……嗯……” 好深……

片刻之間他一個恍惚,忽又回到冷冰冰陰暗的水牢,商沉的身體還在顫,扶著牆臉紅不已:“混賬。”

說話說得好好的,把他送去昨夜的幻境做什麼!

“弟子冒犯師尊……” 素容的聲音有點慌,“弟子剛才不小心。”

呵……

小混蛋……這是在跟自己炫耀修為高到了何種地步?一不小心就把他送進去了?

素容走過來,拉著他的手臂:“師尊……”

商沉暗自調息,將體內的餘火慢慢壓制下去,一時間眼眶裡有些溼:“沒事,先做正事。” 沒人教過他徒弟該怎麼養,更沒人教過他修為斬殺他幾層、隨意能把他揉捏於指尖之上的徒弟該怎麼相處,什麼都得慢慢學。

“師尊、師尊別生氣。”

商沉看著他恐慌的模樣便覺得心疼。當初要不是自己幾次趕他走,他怎會如此怕自己離開?他摸一把素容的頭:“說過了,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 ”

兩人沿著階梯而下,來到水牢的底層,商沉在陰暗處避著,只聽牢裡安靜了許久,接著水聲晃動,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自牢裡幽幽傳過來:“何事大駕光臨?”

“來找家主問點事。”

“同你沒什麼可說的。”

“當初屍門被滅,家主是唯一親眼見到周衡自殺之人,我想問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家主又看到了什麼。”

中年男子冷冷一笑:“遙溪道長可在?”

素容的面色冷淡。

“我被你關了幾個月,你半句話也不來問我,商道長剛被送出去沒多久,你便來問我當年的事。你道我真的不清楚誰在暗裡躲著麼?” 那男子冷笑,“他想問什麼,讓他自己來問。”

商沉望著素容,已經不能再不出聲了。

他從暗中走出來,垂首望著水牢中披頭散髮的中年男子:“家主。”

周痕抬起頭來,身上仍著周氏的黑色錦衣,卻早已髒汙遍佈,水痕斑斑:“周荷暗地裡查當年周衡的事,是不是你教唆的?”

“不是。周荷自己覺得當年事有蹊蹺。”

中年男子冷笑一聲:“你知道自己在助紂為虐麼?”

“我說什麼,家主也不會信。因此我只想問一件事,當年屍門之中,周衡自殺,家主究竟看到了什麼,臨死前說過什麼話。”

他半天不語:“我何必要告訴你?”

“事關周氏當年上百條性命,事關我孃親當年的死,晚輩懷疑周衡之事當年怕是有人在暗中推動。”

“無稽之談。周衡那夜血洗周氏,我就在當地眼睜睜地看著,你說我當年是眼睛瞎了?” 他怒將起來,惡狠狠地盯著商沉,“你也算周氏半個子孫,你孃親當年與眾周氏子弟被吊在樹林,商家滅門,你就只會說有人在暗中推動?”

“晚輩並非此意,也並非不思念母親……晚輩只是不想重蹈當年的覆轍!” 商沉的臉色因急而變紅,“周氏與周衡的恩怨化解不開,殺戮不斷,可當年周衡一身的修為從哪裡來?周衡殺了害死他母親的人後一年半沒了動靜,又為什麼會突然間血洗周氏?”

“嗯,殘酷暴之人的心思,非常人能猜得透。”

“如今素容走上週衡的路子,不是晚輩直說,若是不把當年的事弄清楚,周氏、柳葉塢早晚又要死傷無數。家主要維護一家子的安危,責任重大,因此但凡有一點起疑,也要將素容殺了永絕後患,此事晚輩清楚。可家主真的不想找出當年真正的兇手麼,家主的妹妹、哥哥當年慘死,家主不想真正為他們報仇?”

周痕的胸口起伏,呼吸沉重。

“我也不想強逼家主,晚輩只想知道,當年周衡死時,究竟說過什麼話,是怎樣一種情景。”

他又冷哼一聲:“臨死前抱著一具枯骨,滿屋子都是碎片,我衝進他臥房時他舉起了一把長劍,說了聲慢著,抱起那具白骨跌跌撞撞往山間而行。我緊隨其後,跟著他走到後山的懸崖絕壁,他仰天而望不知說了句什麼話,忽然間以劍抹了脖子,抱著那具白骨跌落山崖。當時黑夜裡正下著大雨,山谷裡激起數道狂風,天昏地暗。我們誰都看不清楚,大雨間帶著子弟們在懸崖之下尋找屍體,可屍體流入山溪,一時半會兒竟然找不到。我們尋了三日,終於在山溪的兩塊石頭之間找到他的屍身,周衡頭骨碎裂,手中握著一根白骨的手,早已經死了。於是我們將他的屍身抬起來,送回周氏關在牢門裡,直到他的身體腐爛,也化成一堆白骨。”

一時間水牢裡寂然無聲,只聽見周痕沉重的呼吸。

當年的情景之慘烈,聽著已經觸目驚心,若能身臨其境,只怕更是可怖。商沉問道:“他抱的那具白骨,也找到了麼?”

“搜到了身上的骨,頭骨卻沒有找到。” 他冷笑一聲,“後來我將那身拼湊起的骨頭送給木秋的孃親,她卻一把推了,說這絕不是他的木秋。她倒也聰明得很,死不承認自己兒子做下的醜事,至少回到柳葉塢裡沒人欺負她,讓她生不如死。可見母親為了自己好過些,兒子的屍身也可以不要的。”

“頭骨沒找到……”

商沉的指尖有些涼:“收拾他的住處時,共撿了多少的碎片?可曾請柳葉塢的人進入碎片之中的幻境中看?”

“什麼碎片?”

“家主說進入他的房中之時,滿屋子都是碎片。”

“三日之間人來人往,且大都忙著尋找周衡的屍體,誰會注意碎片?而且不過是碎片,人死之後還找那些碎片做什麼,一把火燒了。”

商沉緊緊地皺眉:“家主是說,再次進入那臥房之時,房裡的碎片少了許多?”

周痕一聲不響地望著他。

“是不是?”

“是。”

果不其然……就是這裡。商沉咬著牙:“家主好生想想,周衡跳崖臨死之前,究竟說過了什麼?家主根本就記得,是不是?”

他緊緊咬著牙,目光冷淡,望著眼前的商沉:“他對那白骨說,此生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是不知究竟是誰害死了我們。”

商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家主聽清楚了麼?”

“哼。”

“家主該明白,整件事背後定然有人在推動,從周衡十年間修為突飛猛進,到煉出屍毒向周氏下手,直到最後死去,房間裡滿是周衡記憶的幻境碎片消失大半,一直有人在暗中作梗。當年周氏被滅門,乃是有貪生怕死的周氏子弟害死木秋所致,家主知不知道這事!”

周痕的臉色忽得湛黑,像是被人逼得走投無路,冷冷一笑:“當年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家主果然知道。就連當初周衡如何被人陷害逃出周氏,家主也清清楚楚。家主之所以不敢說,怕的自然是讓人知道周氏理虧,周氏對不起周衡在先。靜禪宗為了護住周氏的嬰孩,死了一百多個小和尚,商家為了我孃親被滅門,周氏就沒有半點的……” 商沉嘆了一口氣,“家主,你怎能如此……殺了周衡又殺素容,素容一生清白,被你們逼成這樣也從未沾染鮮血,你就真的忍心不分青紅皂白將他殺了祭天?”

周痕的目光充血:“你們出去。”

“家主休息,晚輩打攪了。” 商沉強自平靜下來,“家主,你問我為什麼深信素容無罪,這句話放在之前定然無人相信,可我今日親口告訴你,那幕後之人我見過,面帶青色面具,修為深不可測,像地獄而來的鬼一樣,冰冷的手指掐著我的脖子,險些將我用練劍斬殺。那才是真正害死周氏百多子弟的真兇。”

周痕的臉色鐵青,唇輕輕一抖。

“家主信也好,不信也罷,此人將人的命看成玩物一般,周氏子弟死了幾十上百,在他眼裡不過像是捏死了一群螞蟻。他之所以留著我,是因為我還有用處,還不想讓我死。家主但凡有半點的清醒,也該知道現在該追殺的不是素容,周氏是生是死,柳葉塢能不能存活,全都在幾位家主的一念之間。”

這番話說得情緒激動,手指顫抖,素容扶著他的肩,輕輕拉著他離開水牢。水牢中靜得聽不到人聲,商沉神思恍惚地隨著素容走到水牢之外,被冷風吹著,在牢門邊一塊石頭上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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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

商沉冰涼的手抓著他的,強自調息著:“容容……你知道木秋的頭骨在哪裡?”

素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御虛道。”

“我以前只是猜想,如今終於能肯定了……當年那頭骨幻境中周衡背出來的柳葉塢心法,為的正是要我知道你是柳葉塢的子孫。”

說著他突然間笑起來,似乎不知想起了什麼,眸中的眼淚滴落:“容容,你可知道有多好笑?”

“好笑什麼?”

“那幻境只有你能進入,因此他想讓你我知道你是柳葉塢的子孫,好讓你趕緊回家。可他沒想到,我為了不讓你看見羞恥之事封了你的眼睛和雙耳,後來又不捨得你走,因此遲遲半年多瞞著沒有告訴你,非要將你留到十八。” 商沉抹一把笑出的眼淚,“他的盤算落空,那半年多裡定然氣得跳腳,於是被我逼得出了一條下策。”

“素道長?”

“不錯,你沒能回家,因此只能讓柳葉塢來要人。” 商沉淡淡地笑,“容容,早在幾年前,我們就已經逼著他犯了一次錯。”

作者有話要說:  今明兩天都能日更……別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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