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沉一刻不停地將化氣散送到甄斂的手中。

御虛道的丹藥純正,用後體內真氣動盪,遊走至四經八脈,稍有不慎,就會經脈爆裂而死。草藥房裡的化氣散不夠用,甄斂又添上自己的,不久,那少年臉上的紅色逐漸消失,意識不清地入睡。迷糊間手指在空中抓了半晌,身旁的弟子見狀,連忙又把他剛才抓著入睡的搗藥杵塞進他的手中,他總算安穩下來。

商沉便靠在牆角,看這草藥房折騰了大半夜。過後草藥房的道長給那少年把脈,大家屏息等著,道長垂目片刻,臉上的神色舒緩:“沒事了,肌膚已在生長,休息十天半月就能恢復。”

甄斂聽完,緊繃的臉色一垮,著實松了一口氣,擦著汗揮手道:“都回去休息吧。”

商沉聽了也終於放下心來。

他自從在幻境中見過那少年之後心裡便一直有事,幾天來都心不在焉,自己的事也無心管。如今那少年安然無恙,又有甄斂等人接手照顧,他覺得這事同他再沒什麼牽連,終於有閒心享享道長的清福。

現在院落寬敞,左右都有閒房,商沉趁父親不在,將自己留在家裡的幾十冊書偷出來,將西間做成了一間書房,東間留著沒動,只當打坐清修之處。

院子裡有沐浴之處,構造精巧,原來是將山中的溪水引來,延伸入屋,自頭頂兩尺之上的竹筒流出,下面是個長寬一丈的巨大木桶,蓄滿了清水,木桶之下卻又開了個小洞,也以竹筒連著,再將流過的溪水引出去。如此,用水時不需現打,又時時清涼乾淨,商沉心中喜歡,脫衣跳入池中泡澡。

只是剛剛踏入澡盆不久,還未脫衣,沐浴房的厚重木門便讓人重重地敲起來。

“商道長!” 是個年輕弟子的聲音。

商沉啞然。他沒關大門麼,外面的弟子就這麼直闖進院子裡來?

“道長莫怪!” 那弟子的聲音有些恐慌,“甄師叔說有十萬火急之事,請道長到草藥房去!”

商沉聞言,連忙撿起搭在木欄的衣服往身上套。甄斂讓人來叫他,又是去草藥房,莫不是前幾天那少年出了什麼事吧?

“你先去,我隨後就到。”

他擦乾頭髮,換上一身家常素布長衫,跟在那弟子身後飛到草藥房中。

一進房中,草藥房中尚有好幾位道長,都在四周安靜坐著,甄斂坐在桌前,正低頭同一個年輕弟子說著話。

商沉幾乎認不出這少年是誰來。

身體看起來仍舊虛弱,卻不似之前消瘦,身上換了件乾淨的素衣,肌膚上的膿瘡和傷痕沒了,乾乾淨淨,長眉秀目,長得竟也比許多世家公子奪眼許多。商沉入內之時他抬眸看他一眼,又即刻將目光收起,長眉攏著,又聽甄斂在他身邊說話。

“……我聽弟子說你今早想要下山?” 甄斂見他不言,又道,“此事是御虛道之過,你如今信不過我們,也怪不得你。只是你父親不在,我們隨便將你送走了,你父親回來豈不見怪?”

那少年只是低著頭不言語。

“你根骨極好,若加以指點,幾年之內必能有成就。我御虛道中道長眾多,不如讓哪位收你為徒,從此照顧你護著你,你也不再受人欺負,如何?”

那少年的睫毛微動,眼角的餘光掃過商沉。

甄斂見他的神情似有所動,指著身邊的連茴道:“此是連道長,修為高深,在弟子之中又最有人緣,弟子們無有不喜歡他的。如今讓他收你為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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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皺著眉只是不言語。

“你是不喜,還是――” 甄斂此時已有些心急火燎,沿著那少年的目光轉身而望,忽得又回身問道,“你想拜商沉為師?”

少年抬眸望一眼商沉,蹙著眉。

商沉只覺得有些發僵。他才入瑤山幾天,道號未封,自己的正式拜師之禮尚且未過,如何能讓別人的師尊?

甄斂也覺得此事不妥,皺眉道:“商道長年紀尚輕,且在修煉之中,收徒也太早了些。若是換作別人,於你的修行更有進益――”

那少年不聲不響地站起來:“如此別過,謝道長救命之恩。”

甄斂連忙拉著他的手臂:“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你先坐著休息片刻,我同商道長商議一下。”

商沉被他拉著來到隔壁房間,甄斂滿臉苦楚,將門關上:“商沉,你能不能收他為徒?”

商沉心裡哭笑不得:“甄師叔,我自己尚且應接不暇,收徒之事不妥。”

不是他不可憐這少年,只不過徒弟勢必要住進自己院子,他這體質,有個人長年累月地住在身邊,還讓不讓他清閒了?前幾年當外門弟子時已經小心萬分,戰戰兢兢,不敢有一點差錯,現在單門獨院的本以為能清淨些,怎能又住進個徒弟來?

“他被人欺凌好幾年,全因我們疏忽不察,他對我們信不過也無可厚非。他這樣子放入外門弟子中斷斷不行,放去山下又著實理虧,讓人說我御虛虧待弟子。商沉,我也難辦得很。”

“…………”

“他雖然根骨罕見,眼下修為比起你還差不少,且自小被人折磨□□,心性裡有不少戾氣。你以情動之,讓他消除戾氣,修為倒也在其次了,當以修身為要,如何?”

“…………”

“也罷,你實在不願意,也強求不得。” 甄斂嘆口氣,“我同他說一聲,他真想下山便下山吧。”

商沉聽到這話又有些後悔,這少年才多少歲,前些年被人生生折磨成這樣,現在又要下山自生自滅。如果是那些受不得苦的,下山幾日怕又會回來求救,可依著這少年的心性會怎麼著?寧願在山下餓死凍死,也未必想回來。

他隨著甄斂回到剛才那房間,只見那少年垂頭不動,手裡只是抓著那根搗藥棒。身邊弟子小聲道:“昏迷不醒的時候便一直抓著那支搗藥杵,就是不放開,也不知是誰給他的。”

商沉望著那搗藥杵,微微掀開袖子,低頭看著自己手腕。

手腕上幾條淡淡的抓傷,正是這少年被人割肉時,痛不欲生留在自己身上的。他當時已然覺得被他抓得生疼,這少年又會如何?後來他不得不抽身,少年卻抓著他不放,只得將根搗藥杵塞在他的手裡,權當替換。

這……一直抓著沒放麼?

“我同商道長商量過了……” 甄斂清清嗓子,不知該如何對那少年開口,“他現在年輕――”

商沉突然間接過話來:“我雖年輕,收他為徒還不在話下,他跟著我必能受益,甄師叔不必擔心。”

說出口了。

甄斂一時啞口,同身邊的連茴對望兩眼,即刻順著他的話頭道:“不錯不錯,商沉是我御虛道年輕一輩之中的修為最高的,二十一歲即入瑤山,在我御虛道弟子自古以來的排名中位列前五,前途不可限量。”

前五有點巴結,前十是有的。但甄師叔鼓足了勁要吹噓他,商沉總不能讓他下不來臺,只得擺出一副大家風采來,不因詆損而怒,不以讚譽而喜,泰然受之。

那少年沒有出聲,手裡仍然握著搗藥杵,微微點了點頭。

甄斂心裡千幸萬幸終於將此事解決,忙不迭地站起來:“既然如此,我去將此事安排好,連茴,我們先走了。商沉,你留下來陪他說說話。”

他這一起身,房間裡其他的道長也跟著起身出門,商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動不動地站著。不多時其餘的道長走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他們兩人在房中,一個垂首,一個靜默,氣氛尷尬不已,連掉根針也聽得見。

商沉清清嗓子,道:“你先在這裡好好休息,我回去將你的房間整理出來,過兩天再接你過去。”

那少年微微點頭,又低聲道:“你若不喜歡收我為徒,知會我一聲,我不會賴著不走。”

“哪有此事?” 商沉連忙否認。

這少年的心性實在是心高氣傲到了極點,商沉默然走上前,不語半晌,低聲問道:“為什麼要拜我為師?”

少年不說話,卻抓著那搗藥杵的柄不放,商沉不禁有些失笑,站起來說道:“睡覺吧,我把你的房間整理出來,明後天再接你進來。你收拾一下你的――”

說到這裡又不得不生生打住,這少年這些年來受人擺佈,哪有什麼行李衣服?他隨即轉了口道:“甄師叔明天必會送來換洗的衣物,你打點清楚,一起帶過去。”

“嗯。”

那少年抬起頭,目光落在他的頸項之上。商沉摸一下自己的脖子,只覺幾條淡淡的痂,笑了笑:“這是你抓傷的,記不記得?”

“……記得。”

記得就好。

不只是頸項,手腕、手背,到處都是這徒弟留下來的痕跡。

見面不過幾次,次次都讓他遍體鱗傷,這徒弟是送來折騰他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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