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御虛道裡,商沉給素容定下了規矩。睡前半個時辰,要在商沉身邊打坐,用的便是他新學的口訣。

這規矩有幾個考量。

一來商沉夜裡最難受,時常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白天用了簡直暴斂天物。二來打坐時兩人相隔不得過半丈,因此必得同處一室,否則徒勞無功。

這麼打坐了幾日,商沉又覺得失策。

素容在身邊打坐時,他四肢舒暢如處深山細雨,素容一停,當即便是跌落冰冷地窟中。前後落差太大,夜裡越發牙齒咯咯不能入眠。思來想去,老臉也不要了,商沉又給他定了新規矩。

夜裡師徒兩人二更上床,商沉入睡,素容需得在他身邊打坐半個時辰。

這麼一道規矩,從此素容便卷著鋪蓋睡在了商沉的房外。

素容自然不會抱怨,一來這是他師尊,二來……他想起這規矩就臉紅。

師尊對他,也像自己對師尊一樣的心思嗎?想親近卻又不敢,藉著規矩把他拴在門外,師徒兩人同床共枕似有不妥,於是夜裡相隔一張簾子,想看能看得到,呼吸翻身,無一不在耳邊。

夜裡商沉脫去中衣之時,他隔著竹簾隱約能見師尊的輪廓,長髮一掀,腰帶敞開,緊接著肩膀露出,他不敢繼續看,可卻止不住地想。他多少也清楚,這樣臆想一個男子似乎不對,可每每想起不小心看見的師尊的細腰時,心裡便忍不住走神。

他知道自己還想要,還是不足,師尊同他已經比以前還要親近,可他想要的竟越來越多。

這心思商沉自然是不清楚的,多年後細想,痛定思痛,覺得就是從立下這鬼規矩開始,才把素容害得不能再回頭。

七月十五,御虛道外門弟子的比試。

每隔三月一小比,為的是讓弟子們看看周圍有多少人在用功,藉以鞭策。這不是年試,長輩們吩咐過後便各自做事去了,只留下商沉、扶錚等六七人。

比試到一半,只聽見打鬥中的弟子一聲哀嚎,跌落下來。

這落敗的弟子來自山下,今年的見鶴山試煉也曾連闖數關,只可惜敗在兵器上。得勝的弟子是仙家子,一擊得中便要退下,想不到那落敗的弟子氣勢洶洶地爬起來,怒道:“你剛才用的是什麼招數?”

那仙家子不理他,他怒氣勃發:“你袖子裡藏著什麼,掀開來看。”

他見那仙家子仍舊不理會,一個箭步衝上前,真氣聚手,向著那仙家子的後背就是狠狠一拍。那仙家子不曾防禦,給他打得胸腔鼓脹,當即一口鮮血吐出來。

商沉和扶錚見狀都是一驚,還未起身,只聽見身邊一道風響,藍白道袍落在山頂空地之上,其姿颯爽,柳景已毛遂自薦擔當重任,主持大局。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住手。” 柳景言發而身動,廣袖一揚,手中的兵器將那落敗的弟子緊緊纏繞。

他的兵器是一道青藍鎖鏈,名曰琢玉,取自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之意。那兵器性剛,纏繞之下,那弟子的五臟六腑幾乎全都擠在一起,痛不欲生,當即白著臉跪下來。

此時周圍有些看得清楚的弟子卻已經爭執起來:“不是他的錯!”

“柳師叔,謝承袖子裡有兵器!”

柳景不等他們的話說完,面朝著那叫做謝承的仙家子道:“袖子掀開,給我看看。”

那仙家子嘴角帶著血,戰戰兢兢地顫抖著,袖子一掀,果然有件山下不知哪裡買來的機關,腕上帶刃,正是暗算人時才用的東西。

商沉一見他那模樣,早已經心中明了。

這不過是個小小比試,無獎勵,無好處,何故要做這些手腳?他們不知,仙家子自有仙家子的痛處,謝承前番試煉不成,其父大怒,將他重責三十棍,面壁思過,今後不可在外門弟子中的排名中落下前三。弟子的排名都是這些大大小小的比試累積而成,謝承現在的名次正是第三,容不得半點的失敗,一時頭昏,出了蠢不可及的下策。

山下的弟子卻怎懂得這些,就算懂了,也不以為然。此次試煉出了六位道長,其中五位都是仙家子,只有陸為一個自山下而來,更加驗證了他們心中所想。仙家子本沒什麼大不了,仗著命好,自小比他們多學些東西,又能時時有人指點,不公至極。

他們本就已經大有怨言,暗地裡議論起來,對仙家子極其不屑。一個多月來本已經是積怒在心,眼見謝承的袖子裡竟真有兵刃,瞬間像是爆發了一樣,不知有誰怒叫:“噁心透頂,把他廢了!”

“門規嚴懲!”

“今後不許再去見鶴山試煉!”

不過是小事,卻正巧觸動了山石,眼看就要岩漿噴發。誰想柳景看著瑟瑟發抖的謝承,又看了看被他的琢玉緊鎖的弟子,面無表情地說道:“謝承比試作弊,罰面壁三日,此次比試判做落敗。江浣性起傷人,自背後傷害同門,依門規需重處,責打十棍。”

此話一出,周圍的弟子全都轟然,有人怒喊:“不公!”

“謝承作弊在先,憑什麼要重責江浣!”

“御虛道沒有講理的地方麼,不是弟子間平等,無厚薄之分?”

商沉知道柳景心中並無這些彎彎道道,他是個直性子,門規就是門規,犯了就是犯了,該罰,該怎麼罰,與人情世故有什麼關係?周圍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他卻只當沒看見,將江浣鬆開了:“謝承回房間面壁,江浣隨我去訓誡房受罰。”

謝承捂著臉站起來,眼睛通紅。他也不想自己一時犯錯,竟會鬧出這麼大的事,等下不用門規罰他,只是自己的父親知道,只怕就要把他打死了。

四周的弟子卻已經氣極,幾個平時與江浣交好的跑上來攔住柳景的路,拉著江浣道:“柳師叔處事不公!”

“江浣不該受罰!”

柳景尋思片刻:“沒有不公,倘若兩人易地而處,仍是要這樣罰。”

外門弟子中,山下來的佔了八成,此景觸動他們的心事,當真是兔死狐悲,唇亡齒寒。說話間,不怕死跳出來的弟子越來越多,將柳景團團圍住:“要罰一起罰!”

“御虛道本就是道門,不是世家!御虛先祖就是山下來的窮人子弟,為什麼如今什麼都要偏袒仙家子!”

“什麼都是仙家子為先,如何把先祖放在眼裡?”

“還修什麼道,乾脆去給那些世家做僕役算了!”

柳景道:“你們如此心境,自然修不得道,正是你們試煉落敗之處。”

商沉知道他說這話當真是就事論事,柳景心無雜念,平時處事為人雖多有詬病,自己卻無愧於心,因此心魔極少,練氣修身,無一不得心應手。他所說的是他的修煉心得,可弟子們一聽他這話,卻覺得他趾高氣揚,當時便被激得怒氣勃發,一個弟子拉著江浣:“要罰江浣,先打死我們!”

“一起去評評理,當年先祖所說的,御虛不管出身,不分貧賤,有哪幾個字是當真!”

“先祖當年不堪受世家□□,在此開山立派,你們如今把御虛弄得如同世家一般,厚此薄彼,是何道理!”

這時候就算商沉和扶錚出面,也已經為時太晚,他們都是仙家子出身,山下來的弟子平時即便對他們恭敬,也不曾把他們當成自己人。

這事柳景判得並非不公,卻判得太急,挑起滔天巨浪,讓人始料不及。商沉看著眼前的亂象,逼不得已,對著身邊一聲不吭的陸為道:“陸師兄,此事還當陸師兄出面才好。”

陸為年方二十五,身長挺拔,比起扶錚的容貌來不相上下。他出身農家,入御虛十一年,早已脫胎換骨,行動舉止,無一不是大家風範。他平時說話少,修為在平輩中排行第三,僅在扶錚、商沉之下,在弟子中卻極有威望。

陸為作了個揖,輕聲道:“商師弟客氣。”

說著他飛身而下,站在山岩之上,弟子們一看是他來了,紛紛推擠著身邊人:“陸師叔來了,都閉嘴!”

“聽陸師叔說話!”

“安靜點,陸師叔要說話!”

片刻之間,四周的弟子們安靜下來,靜靜佇立著,只等陸為主持公道。

“此事謝承理虧在先,江浣卻也有不對之處,而你等在此喧譁,卻是對道長們大不尊。此事大家都退下,如何懲處,且等甄師叔再下定論。”

一席話將柳景的懲罰推翻。

“謝陸師叔!”

“好,我們等著!”

陸為又向著柳景道:“柳師弟?”

柳景尋思片刻:“我判得並無不公,但事已至此,交給甄師叔也未嘗不可。”

他說那句“並無不公”時,周圍的弟子又要發怒,及至說到後面,才有弟子們互相拉著手臂:“別再說了,給陸師叔面子。”

“別讓陸師叔難做。”

柳景本就是個性情古怪的人,平時說話一板一眼,之前就已經有弟子暗地裡模仿他的行為舉止,藉此嘲笑。如今做了道長,自然無人敢再笑他什麼,卻從來沒有把他當回事。

一場風波,終於就此暫時停止。

柳景沒事人似的,飛身坐到商沉身邊來,拉拉自己的衣襬,低頭道:“道袍扯破了。”

道袍扯破?剛才那樣子,沒把你弄殘就算好了。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