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沉勉強地笑了笑:“素容, 今日木常死時我在場,可我也不曉得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低語時忽聞院外傳來不甚清晰的聲音, 似有人在院門口敲著,商沉與素容互望一眼,起身走到院門前,低聲道:“誰?”

外面的人似是剛發生了什麼變故, 沙啞不堪:“……我。”

那是木歆。

商沉心中有異,急忙把院門開啟了, 只見木歆的衣服上滿是泥垢, 頭髮散著,似剛剛哭過, 臉上淚痕猶在,手裡緊緊地攥著一個小布袋。

“你這是……”

“今日幫塢主收拾東西, 從他身上找出來的。”

木歆將布袋遞給商沉,倒出裡面的東西來, 一張柔軟的青色面具,一個黑色的小瓶。商沉見到那張面具時便覺得毛骨悚然, 撿起來, 只見那東西非布非金, 極有韌性, 放在面上便能契合貼住, 不知是什麼東西所做。

“瓶子裡是什麼?” 商沉問。

木歆將那小瓶子敞開:“……不知,柳葉塢裡沒見過,可是我只有一種猜測。”

商沉的眸子一動:“屍毒?”

木歆低著頭, 一動不動地站著:“……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兩樣東西就藏在木常的身上,其意思如何,早已經不言而喻。商沉也沒有出聲,木歆揚頭看一眼他身後的素容,眸子動了動,低低啞啞地說道:“你放心,若真是我家塢主,我自然會還素容一個清白。”

“不要操之過急,凡事都想清楚。”

“我今夜便回柳葉塢,能查出什麼自然會告訴你,就此別過。”

商沉接過素容遞過來的衣服披上:“我送你下山。”

“不必。”

“走吧。”

三人飛著來到柳葉塢弟子的落腳之處,只見周圍燈火通明,柳葉塢的弟子們扶著兩臺棺木,已經收拾停當,周圍卻都是周氏的人,周痕在,一覺禪師連同幾個和尚也在。

木歆皺眉落下來:“何事?”

柳葉塢的弟子悄聲說:“方才公子走後,不知從哪裡傳出的訊息,到處都在傳塢主才是真正殺害柳葉塢、周氏和御虛道弟子之人。公子剛才從塢主身上得來的東西,有周氏弟子看到,周氏家主來一問究竟,將靜禪宗的一覺禪師也帶了過來。”

周痕道:“歆公子究竟方才從木塢主身上得了何物?”

木歆咬牙不語。

周痕的聲音急中帶著怒氣:“此人若真不是素容,周氏需知道真相!不說周氏,柳葉塢、御虛道死了多少人,你若再瞞著不說,這裡的人能對得起誰!”

他見木歆仍是不說話:“你再什麼都不說,我周氏便繼續當素容是兇手,此人與周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也好,今日我便讓素容替他償命。”

說著他飛身落在商沉面前,真氣湧動,怒氣勃發。商沉拉著素容急急後退,額頭上滿是冷汗,他倒不是護著素容,素容現在的修為根本不需他護著,可素容和周痕若真打起來,不知誰死誰活,該如何是好!

“慢著!” 木歆的手指微抖,將手中的小布袋扔在地上。

裡面的小黑瓶悄悄滾出,布袋敞開,露出青色的一角。

周氏弟子走上前,將小口袋中的青色面具和小黑瓶取出來,交給周痕。面具在手裡,即刻將手指的肌膚吸附住,不知是什麼所制。商沉自從素容被追殺以來說過多少次他被人冤枉的話,又被周氏弟子取笑過多少次,如今這青色面具出現,周氏和柳葉塢弟子寂然望著,眸裡悚然,全都沒了聲音。

周痕將那小瓶子開啟,放在鼻間,又將那小瓶子交給一覺禪師。一覺禪師近身一嗅,微微一嘆,長眉低垂,輕輕點了點頭。

木歆望著他們,啞聲道:“瓶子裡是……”

“屍毒。” 周痕將小瓶子關起來,“當年我們攻破屍門之時,曾找到殘餘的屍毒,因怕留著害人,於是全都毀了。” 他轉過臉笑了笑,目光掠過身邊的一覺禪師:“至少我以為,全都毀了。”

一覺禪師半垂著頭。

“禪師,你想起了什麼?”

一覺禪師不語片刻:“當年攻破屍門的時候,木塢主確是曾想過,留下些許屍毒,用以研製解藥。當時旁人,包括商掌門、周家主和老衲都覺得不安心,沒有應允。”

在場的諸人竊竊私語,木歆垂著頭眼裡含淚,周痕慢慢將那小瓶子收起,連同面具一起放進小布袋裡:“可見當年沒有全毀,還是留下了一些。”

周荷怔怔地問:“可就算屍毒和面具是從木塢主身上找出來的,他殺柳葉塢、周氏和御虛道的人又是為了什麼?又為什麼要陷害素容、殺老神醫?”

周氏弟子低聲道:“誰又知道為什麼,聽說他死時早已經心魔入體,一個神智失常的人,怎能以平常人的心推算?”

商沉緊緊地皺著眉。

木歆直起身來,一抹眼角的淚:“如今事情不明了,什麼都作不得準。柳葉塢也不是不分是非黑白的人,如果真是我們家主惹下禍來,柳葉塢自然責無旁貸。如今願請周氏家主、一覺禪師、遙溪道長一同前往柳葉塢,細細查清幾年來的事,各位可覺得公平?”

他這話已經是不說不行,如今木常死了,柳葉塢無人為其挺腰,又牽連著幾個門派上百條人命,他怎能推脫?

周痕道:“如此甚好,今夜便啟程,這屍毒暫由在下收著,若是再出事,直接找我便是。”

一覺禪師低低嘆氣:“阿彌陀佛。”

話到如此再多說無益,各門派的弟子紛紛去打理行李,準備上路。周荷走到商沉和素容的面前,說道:“遙溪道長安好,如今雖然不知道木塢主的事究竟是真是假,至少素容的罪名已經洗清了。”

商沉默然點頭。

“以前周氏多有不對之處,還望遙溪道長和素容公子海涵。”

海涵不海涵,這事不是周荷說了算,周荷從來都站在他們這邊。周氏和柳葉塢弟子的目光也時不時落在他們身上,可畢竟幾年來喊打喊殺慣了,如今突然間發覺自己錯了,一時間不好轉口,尷尬不已。

有周氏弟子仍舊嘴硬,小聲道:“用不著同他們說什麼,等去了柳葉塢再做決斷。”

商沉道:“不必掛心,等到了柳葉塢再說。”

他父親如今還在昏迷不醒,其實不是他該離開的時候,可素容的事從頭到尾都是他在為其掙命,又牽連著御虛道幾百條的人命,此時他正是非去不可。不但他去,素容也要去。

於是他帶著素容向連茴告辭。

連茴道:“不妨事,你去就是。扶錚和陸為的傷已經沒什麼大礙,過兩天就能下床,御虛道裡有我看著,你們兩個將事情查清楚,早去早回。”

商沉點點頭,想了想,又帶上了善使藥的藍英。

收拾好了來到山門之前,剛要與木歆說話,卻見周萱提著劍站在門口,睜著一雙大眼,一動不動地看著來來往往的周氏弟子。商沉走到她的身邊,柔聲道:“萱妹妹,我們要走了,你聽話先回去。”

周萱不動。

藍英笑了笑:“別費力氣了,她這樣子是想跟我們一起下山。她想下山,你攔都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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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沉嘆一口氣。藍英與周萱相處的日子不多,對她的性情倒是摸得透,周萱要是想做什麼,他們這幾個男人的話根本無濟於事。

周萱的臉直直對著前方,忽得用力地抓住商沉的手,手心裡滿滿都是汗,唇動著:“殺……殺……沉……”

商沉的眉擰成一股繩。

木歆走到他的身邊:“人已經到齊,走吧。”

“嗯。”

四個修真門派上下數百人,抬著棺木,下了御虛道,穿過浮煙鎮,朝著江北的柳葉塢而去。

一路上木歆對待商沉和素容的態度不知不覺好了許多,言談舉止比起平時大有收斂,甚至有些低聲下氣,偶爾與素容說話時,總是委屈求全。商沉夜裡在客棧中與藍英和素容談起此事來,說道:“柳葉塢的傳承在素容身上,如今木常又已經死了,兼之又有如此的罪名,內憂外患,隨時都能倒下。木歆對待素容如此,實在是逼不得已。”

藍英也嘆道:“一個世家沒了傳承,還能算什麼世家,木歆只怕是想求著素容回家。”

商沉勉強笑了笑:“回什麼家,今後素容跟我住在一起。”

藍英聞言一笑,笑裡又隱隱有什麼深意,笑得商沉臉一紅,想起藍英當日所說找男寵的事來。他輕咳一聲站起來:“夜深了,回屋睡覺。”

素容也一言不發地站起,極有默契地隨他回屋,商沉眼角的餘光掃過藍英若有似無的笑意,心裡又是一窘。他與素容的關係根本不是什麼男寵,這是他徒弟,徒弟!

“師尊怎麼了?” 素容問。

“沒什麼。” 商沉勉強一笑,“你先回屋,我好幾天沒沐浴了,洗洗就來。”

“剛才師尊離開之時,弟子便料到了,洗澡水已經準備好了就在屋裡,現在怕是不冷不熱剛剛好。”

“…………”

回屋之後房間裡果然有個大木桶,兩人偏擠,一人偏松。素容將商沉要換的乾淨衣服搭在木桶旁的椅子上,熄了燈,只留下一盞昏黃不明的燭火,關好窗戶和房門,又把床鋪收拾得舒適妥帖。

素容背對著商沉把衣服脫下來,露出叫人看了臉紅的背來。

商沉自從進門之後就像個傻子似的站在門邊看,如今眼前一身美麗的男色,襯著桌上昏黃不明的光,忍不住撇開了臉。

藍英的話似乎也沒錯……這徒弟是真的叫人心動得捂臉。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更是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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