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璃到教室的時候,第一次沒在課桌上看到馬克筆寫的侮辱話語,也沒有其他髒東西。

她站在原地一會兒,才緩緩坐下。

“早啊。”趴在桌上的同桌把頭埋在手臂裡,懶洋洋地說道。

“早,”荊璃想起什麼似的,把一瓶牛奶遞給她,“謝謝你。”

她的聲音帶著侷促,“你喜歡吃什麼,以後我每天都可以給你帶。”

施愉緩緩睜開眼,極黑的瞳和潔白的眼白對比成奇怪的純潔感。

“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吧。”她溫吞地說道。

荊璃眨了眨眼,“好的。”

她們的位置靠後,周圍人尚且沒來,所以很安靜,哪怕是小聲談論,也能聽清楚。

但當施愉說出那個問題時,荊璃只覺周圍一陣嘈雜,就像是腦海突兀地出現陣陣雜音一樣。

――“聽說,當年,你母親自殺之前,是準備帶你一起死的?”

她詢問的語氣,就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

太荒謬。

以至於荊璃沒辦法說話。

她一次又一次張口,最後咬了咬舌尖。

“是、啊。”

荊璃嘴角勾起,眼睛卻是看向另一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原來你對這感興趣呀。”

同情?獵奇?憐憫?

“不過,媽媽還是愛著我的,所以,她沒有帶走我。”

騙子。

“她走了後,我很傷心。”

騙子。

“這樣啊,”施愉轉動黑色鋼筆,慢悠悠地說道,“但是呢,我又聽說呀,後來你進了醫院,是因為母親長期家庭暴力造成的?”

荊璃一瞬間安靜下來。

施愉回過頭,突然挨近她。

那雙眸極黑,沒有半點迴轉餘地。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荊璃剎那間,有種被深淵凝視的感覺,只聽見她的聲音輕輕響起。

“常紅,xxxx年9月17日上午11點整,從富景大樓頂樓跳了下去。”

“據傳,這位才華橫溢的珠寶設計師――也是富景珠寶的真正創始人,無論怎樣也不肯與其已經出軌的丈夫離婚,但是她最後不僅失去了自己的股份,還被迫讓出首席設計師的職位。”

“可她還是不甘心,最終決定在富景大樓開幕的第一天,跳樓自殺。”

筆尖著紙,“一定很痛吧。”

頭著地。

血白渾濁。

白色的,裙子。

那是媽媽最喜歡的裙子,聽說是,爸爸送她的第一條裙子。

“……”

荊璃突然站了起來。

桌椅的聲響有些大,引來前面人的窺伺。

她看過去,只看到一雙又一雙的眼睛。

睜大之後,就彷彿一直纏繞在她身旁的窪眼。

看不清面孔,只有眼睛,窺探著她的一切。

‘好可憐。’

‘那樣的母親。’

‘也不為自己的女兒想一想。’

別看了。

別看我。

荊璃想要逃出去。

但不可以。

她不能也不想引人注目。

於是她依舊只是低著頭,像是陰暗無聲的爬行動物一樣,慢慢走出去。

一點白從施愉的帽子裡隱現,一隻旁人無法看清的白貓跳出來,說道:“你也太狠了。”

“嗯。”施愉說道。

十二:“……你居然還承認了。”

“不然呢,”施愉撐著頭,“我只是挑了幾條看起來最順眼的謠言。”

她笑了笑,看著班主任走進來,“結果是真的。”

荒謬到了極致,反而成為了真實。

十二:“你就不怕你這樣激她,小女孩心思一纖細起來,到時候鬧出事怎麼辦?”

“她不會,”施愉似乎覺得很有趣,低笑道,“她會馬上回來的。”

“就算她不停地忍,不停地遮掩,也掩蓋不住的。”

“她的慾望比我重生後,所見的所有人,都要強烈。”

強烈到,她都開始嫉妒了。

荊璃走進洗手間的隔間裡,捂住胃部乾嘔起來。

不停上湧的緊張感讓喉部酸澀,就像要把心臟都嘔出來一樣,哪怕裡面什麼都沒有。

直到她看見,馬桶裡,又出現了那雙眼睛,一動不動看著她。

頓時,無數情緒上來,荊璃的大腦混蛋,眼睛充血般什麼都看不清。

“去……”

去死。

【媽媽。】

前面的白衣女人拉著她。

不,應該是拽著她不停往上走。

她哭著,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掙脫。

女人終於回過頭看她的時候,往日柔美的臉龐上,是一如既往天真的模樣。

“璃璃乖喲。”

“馬上就不痛了。”

“媽媽好傷心啊,爸爸不理媽媽了,這、一定是那個女人的錯!”

說起那個女人時,她扭曲的容顏看起來偏執又可怕。

不過緊接著,女人又笑了起來,“所以媽媽要讓爸爸看到,最漂亮的樣子。”

“只要看到了,你爸爸一定會明白的。”

“這個世界上,我才是最愛他的人。”

小女孩搖著頭,眼淚不停掉著,“我不要、媽媽,不要,我們回去吧,沒有爸爸也沒關係,我會乖乖的,會……”努力讓你開心的。

打我也沒關係。

罵我也沒關係。

只要【我】乖乖的,媽媽就一定會變成以前的樣子。

【我】最喜歡媽媽了。

“不行喲,”女人皺起眉,單純地說道,“璃璃不行。”

她幸福地說道:“只有他才可以。”

女人有著與年齡不符的,純粹的天真感。

狂熱的又幼稚的,愛。

她站在欄杆前,抱起自己的女兒,下面已經有人聚起來了。

是她之前讓人登報上傳這個訊息。

――荊家母女將於本日在富景大樓跳樓自殺。

女人“咯咯”笑了起來,“這樣,他就會一輩子記住我了。”

“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傷了我的心,”她哀傷又充滿愛意地說道,“他就會永遠屬於我了。”

小女孩呆呆看著自己的母親。

那【我】呢?

“璃璃――”女人把她放在頂樓的邊沿上,輕輕一動便會掉下去。

她溫柔地說道:“――陪媽媽一起去死吧。”

“這樣子,媽媽的愛情就完美了。”

“爸爸會一輩子記住我們的。”

那時候,她是怎樣回答的呢。

【不會的。】

【爸爸,不會記住我們。】

【也不會記住你。】

所以最後她沒有死。

荊璃活了下來,看著自己的母親常紅跳了下去。

馬桶裡,那雙眼睛依舊令人作嘔。

荊璃看著那雙眼睛,它想要窺探她的一切。

就像那些人一樣,舉著相機、手機、話筒,不斷地詢問她。

‘你的母親長期家暴是否屬實?’

‘聽說常家有精神病史……’

‘怪不得荊總要出軌,換我也忍不了。’

‘這孩子一直不說話,不會是也瘋了吧。’

‘真可憐。’

‘可憐。’

荊璃突然笑了出來。

“媽媽,你一定不知道吧。”

她用氣聲說道,“我每年每月每天都在關注你的訊息。”

最開始,她的父親是從什麼時候不再談起“常紅”呢?

大概媽媽死後最後一點股份也移交到他手中的時候。

陳清清?她從來沒有關注過常紅,畢竟,她是個被小三的可憐人嘛。

荊大富拼死拼活,才踩在妻子打拼出來的富景上,接觸到陳家眷族裡育有中青目的陳清清。

他愛陳清清?不,他愛有一個中青目女兒的陳清清。

那代表什麼呢,哪怕是養父,也能拿到權勢財富。

而那是他最想要的。

後來呢,那些討論常紅的自殺的八卦的人,一個星期之後,就把她忘了。

再接著,是常紅的粉絲,他們痛惜她的才華,哀嘆她的偏執,但畢竟,還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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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常紅的父母,她的外公外婆,他們雖然傷心女兒的逝去,可他們還有其他的兒女需要照顧,當然,每年還是會去上墳。

只有她呀。

只有她一個人。

一直記得。

每一分,每一秒。

媽媽死去的那一瞬間。

只有她記得。

“但你還是沒有選我。”

荊璃喃喃道。

“你看,只有我會記得你。”

“你卻還是選了爸爸。”

所以她【】她。

上課鈴響了。

荊璃慢慢站了起來,拍了拍裙子。

沖水。

第一次沒有管那噁心的眼睛。

她如同遊魂一樣,從洗手間出來。

也不知道算巧還是不巧,她正好和吳娣她們相遇。

她垂眸洗乾淨手,往外走去。

吳娣難得沒有口出惡言,只是用一種難以名狀的眼神看著她。

“荊璃,你的好日子,馬上就到頭了。”

荊璃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停下,繼續往前走。

走到班門口的時候,才發現不知為何,對面(30)班門前人山人海。

喧譁沒入她的耳中。

“晶晶覺醒異能了!”

“臥槽,什麼時候,不是說要下次異能測試……”

“測試什麼啊,那個測試主要是發證書用,今天荊晶去異能部那邊的時候,突然覺醒了,聽說是因為異力暴漲所以暈了過去,還是陳不極帶她去了老師那邊才穩定下來。”

“是什麼異能呀?”

“我知道!我一異能部同學跟我說,是治療系的。”

“那不是很少見,而且還是中青目……”

“啊啊啊,不愧是我的女神!”

“得了吧,以後你就只能遠遠看一眼你的女神嘍。”

覺醒了啊。

荊璃站了一會兒,抬腳往裡走。

原來如此。

【憑什麼,就因為她的女兒是有色目,所以她就可以搶走我的一切?】

【我不甘心啊,璃璃,媽媽會讓他們後悔的。】

不會的,媽媽。

就像你不選我一樣,父親也不會選我。

誰都不會選擇我。

沒有一個人會選我。

要更乖巧,更聽話,更懂事。

大家就會喜歡【我】啊。

――這種,事情,不存在。

只要死了,就不會有人再記得,也沒有人會後悔的。

所以,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會一直活著。

哪怕苟延殘喘。

哪怕像狗一樣。

她也要活著。

如果死了,就不會有人記得,她曾活著。

就像媽媽一樣啊。

自以為,會有人記得自己。

不會有的。

就在快進那道窄門的時候,一道猶豫的女聲響起,“姐姐?”

荊璃回頭看,是荊晶,身後還跟著一群人,大多是青目。

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陳不極,高傲又疏離的少年,偏生俊秀得人挪不開眼。

荊晶走了過來,柔美的臉上滿是笑意,“我覺醒異能了。”

“恭喜你。”荊璃點了點頭,還是和平日裡一樣,帶著沉悶和怯意。

荊晶猶豫了一下,說道:“今晚叔叔要在主宅舉行一個慶祝的宴會,你記得回家。”

荊璃頓了頓,目光對上她,然後緩慢點頭。

“喂――”

一道囂張的聲音突兀響起,“小晶兒啊,這異能覺醒的大事,居然都不告訴本少爺,還真是有點兒傷心啊。”

荊晶看向帶著一群赤目走來的少年,柳眉輕蹙,說道:“洛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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