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宵禁的京城理應寂靜無聲,此刻卻是喧囂直上。火光帶起的濃煙瀰漫在角角落落,把京城照的如同白晝。有體弱的忍不住嗆咳,離的近的被燻死的都不在少數。腳步聲四面八方的襲來,不知是好是歹。風吹過庭院,燈籠隨風擺動,燭火跟著忽明忽暗,似在響應人為的動盪。

庭蕪抬頭望著灰濛濛的天,襲擊的重點與葉家有一段距離,哭喊與襲擊都有些朦朧。第二次了,邪教第二次殺入京城。火光的方向距離皇宮不遠,他們的目的昭然若揭。篡位、黃袍加身。史書上的圍城一次比一次慘烈,京城會被不斷的襲擊,直到徹底的改朝換代。庭蕪手心冒汗,她們撐的過兵荒馬亂麼?她們要不要從海上去找庭芳?江西安全麼?水路真的能暢通無阻的抵達南昌麼?

葉家所屬的街道居住的都是略有薄產之人。略有薄產,便有家丁。家裡的男主人亦是幹活的好手。錢財不多,各家各戶的當家又精明,叫里長組織了男人壯丁連成一氣。恰似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因此躲過了上回的災禍。可肥羊早晚會被殺光,很快就要輪到他們了。他們又該怎麼應對?

“七妹妹!”庭樹探出頭來道,“快進屋,外頭危險。”

庭蕪鬱悶的道:“真個殺進巷子,大抵只有井底不危險。”矇頭跳下去,死透了便不知危險不危險了。

周姨娘也跟著喊:“那也好過在外頭!”

庭蕪不想聽囉嗦,只好進得屋內。窗子落下,又隔絕了少許嘈雜。周姨娘臉色有些發白:“邪教就真個那麼厲害?五城兵馬都攔不住他們?”

庭樹自我安慰的道:“沒事的,城裡那麼多兵丁,一定能捕殺了亂軍。”

庭蕪低頭不語,她心裡自然是害怕的,可她不喜歡用碎碎念來分神。葉閣老離世前,沒想到京城這麼快淪落,家中的宅子並無藏身之所。上回邪教入侵,好些人家都說要挖地道。可地道又豈是好挖的?亂世中無人敢請不識得的工匠,街坊四鄰人人自救,人丁不旺的人家想都別想。

焦慮,讓夜顯得尤其漫長。外頭的響動忽遠忽近,庭蕪母子三人都有些抑制不住的輕顫。這是一個沒有男主人的居所,若說孤兒寡母不合適,庭樹早已成年。可確實沒有一個頂樑柱,致使三人連心理上的依靠都無。

周姨娘抖著聲音道:“你大姐姐怎地不派人來?”

庭樹道:“恐是不便,親衛該護著福王。”

隔壁傳來乒呤乓啷的動靜,周姨娘驚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休說親衛,派幾個家丁來也好!咱們家統共只有一個趕車的,餘者都是婆子,不頂用!”

夏夜的風穿過了窗戶的縫隙,庭樹覺得寒浸浸的。僕婦們漸漸聚攏在周姨娘屋內,都沉默的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更夫不知跑去了何方,屋內的刻漏也沒校準,全然不知到了幾時。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呼喊由遠及近!登時巷子內的犬吠不止,無數人的喊叫聲相互干擾,聽不清內容。庭蕪的心砰砰直跳,捂著嘴,不敢叫出聲來。狗叫越發真切,葉家大門不知什麼東西砸出巨響。周姨娘雙腳一軟,癱倒在地。

混亂中,庭蕪聽見略有些熟悉的街坊的喊聲:“打死他們,拿刀捅!”

又是夾著慘叫和怒喝的混濁音響,僕婦們七手八腳的拿桌子凳子擋門。

忽又聽喊叫:“他們朝那頭巷子跑了!”

“別亂!小心中了調虎離山!咱們按著原來說好的行事!”

“啊!”

“有人偷襲!”

“房頂有人!”

“劉二哥小心!”

“草他娘!快來人,劉二哥受傷了!”

庭樹不大確定的問:“是間壁的劉二哥麼?”

話音未落,外頭慘叫不絕。火把的光印在窗戶上,晃的人眼花。又是一陣乒乓亂響,周姨娘抖的如風中落葉,抱著庭樹不肯撒手。

好一會兒,外頭終於靜了些許,庭蕪還未來得及鬆口氣,又聽見淒厲的哭喊:“劉二!你醒醒!你醒醒!啊啊啊啊,你快起來!起來啊!”

門被砸的哐哐響,庭樹嚇的一個趔趄,就聽外頭喊:“葉相公,我是對門的老王,你家有止血的藥沒有?”

庭蕪一個激靈,忙應道:“有藥粉!”

老王道:“快拿出來,劉二哥快不行了!”

庭蕪就要去拿,被庭樹拉著手:“別出去,或是騙子。”

庭蕪掙脫庭樹,一面去周姨娘的箱子裡翻著藥材,一面怒罵道:“你就是個縮頭烏龜!咱們現靠的就是街坊團結一致,今日咱們關在家裡見死不救,明日別人就能眼看著歹人進我們的家門!還不快挪桌子!”

幾個僕婦方才醒過神,七手八腳的把桌子挪開。庭蕪拿著藥包往外衝去。跑的太急,到門口處踩著裙角絆了一跤,整個人撲倒在地。忍痛爬起來夠上門閂的一瞬,恐懼頓時侵入了四肢百骸!他們是不是串通做戲的?他們是不是設了圈套等著她開門?庭樹跟了出來,低聲道:“外頭……外頭……”

庭蕪看了看木製的大門,壓下心中紛亂,定了定神咬牙一拔門閂,門吱呀開啟,火把的光頓時照亮了夾道。老王急道:“快快快!!”

庭蕪看看左右都是熟人,提著裙子就跑入人群,利落的拆著藥包:“不知有沒有用!”

劉家娘子在旁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老王一把奪過藥包,暴力的扯開,往地上的劉二哥身上一頓亂灑。又有人拿了藥來,大聲喊著:“還有誰傷了?”

幾個受了輕傷的都圍攏過去分藥。庭樹站在門口,分明見到了劉二哥後背上猙獰的傷口,皮肉外翻、深可見骨,頓時胃中翻滾,幾欲作嘔。

地上被打暈的一團哼唧了兩聲,蠕動了兩下,竟似要爬起。街坊們頓時驚的魂飛魄散,老王眼疾手快的撿起把不知誰扔在地上的菜刀對著那人的脖子砍去。那人嗷的慘叫未完,已是被砍了半拉脖子斷了氣。屍體在地上扭曲著,嘴張的極大,眼睛鼓的突出,頭以一種奇異的姿態與身體形成夾角,血潺潺的流著,浸到了庭蕪的繡花鞋底。庭蕪全身發軟的往後退,老王看了她一眼,抄著起了卷的菜刀往地上的三四個漢子身上補刀。

確認了入侵的賊子死透了,老王才直起身子,粗著嗓子對庭蕪道:“葉姑娘回去吧,叫你娘給用艾條你灸灸收收驚。多謝你的藥。”

庭蕪根本站不住,依著牆壁不住的打抖。老王不滿的看著庭樹道:“還不把你妹子背回去!”再一瞧,庭樹的臉色與庭蕪一般難看,呸了一聲,“百無一用是書生!”

幾個僕婦奓著膽子過來拉庭樹兄妹,庭樹才緩過神,往後退入自家。才到屋內坐下,劉家娘子絕望的哭喊再次灌入耳膜。庭蕪知道,這是劉二哥沒了。眼淚跟著唰的流下,因為後怕。歹人竟到了他們家門口!若非街坊機警,死的便是她全家。劉家娘子的哭聲刺激著庭蕪,他們家的救命恩人,就這麼死掉了……死掉了……

天終於露出了魚肚白,可京中的鬥爭沒有結束。五城兵馬指揮司與禁軍合作打著巷戰,從未有如此英勇過,因為各家長官守在巷口,後退者死!福王府的親衛則推著大木桶不住的運水撲火,權貴府邸燒的不成樣子,福王一家被親衛擁簇著立在池塘中央的水榭裡,因為外頭亂成一鍋粥,他出不去。為了避免被燒死,只得窩在離水最近之處。漫天的煙霧燻的人睜不開眼。嚴春文與後院一群女眷孩子哭的眼淚都幹了,此刻皆腫著眼,全身乏力的彼此依靠著,往日的爭風吃醋都不見了蹤影。

福王單手抱著李初暉,沉著不語。各方訊息彙總,城門沒有遇襲。換言之,邪教已滲入京城,今夜的攻擊全由城內發起。可怖的是他們不但有刀槍,還有組織。宮裡若不是有改良的□□密集的砸向攻城的隊伍,後果不堪設想。各大王府則是被裹著火油的箭矢點著,不知多少王孫貴胄帶著家眷在狹窄的巷子裡逃竄。福王因喜好機關,府裡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尤其是有個看著耍的大水車,福王府著火的時候,庭瑤緊急指揮人砍了竹子,引了水車裡源源不斷的水去滅火。水管與水桶雙管齊下,才將將控制了火情。接著又架著梯子救左鄰右舍。

來自大同的親衛就有斥候,四處打探了一圈回來,發覺叛軍人並不多,火災倒比叛軍可怕。福王當機立斷分了三百人出去協助救火,又使劉達往左近的王府抽調壯丁巡視各個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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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跟勤王在家差點嚇的尿褲子,不是劉達以下犯上扔去了池塘邊,竟是腿軟的動彈不得。劉達氣的七竅生煙,特娘的再也不偷偷罵福王不如個娘們了,這娘的是皇帝的種不好!

人仰馬翻到天亮,福王還來不及鬆口氣,就聽一聲巨響,大地顫動!福王驚恐的看天,地震!?

站在高塔上的親衛連滾帶爬的跳下來,撕心裂肺的喊:“殿下!城門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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