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對人好都講究度,庭芳對君子墨確實寬容的有些過分,以下犯上襲擊皇族,本就是死罪,庭芳放了她不說還好好養在身邊,只要君子墨沒有腦子進水,都會懷疑。庭芳也不是全無目的,君家她是必要拆的,有個知道裡頭根底的事半功倍。可這樣的人好找,犯不著非得找君子墨。

庭芳放下筆笑道:“那位跟我說善假於物的君子墨跑哪兒去了?怎地這幾日畏縮起來?”

君子墨沉著道:“郡主與我非親非故。”

“親朋故舊未必好,天涯陌路未必不好。”庭芳道,“我身邊可不是隨便誰都能湊上前,你家是什麼樣子,我心裡有數。”

“所以我看不明白。”君子墨道,“我也就是那點子田土,招了些小肚雞腸的人惦記罷了。”

庭芳笑出聲來:“我不圖你什麼,便是因著喜歡你呀。才剛見面的時候那樣爽利,我忙幾天顧不上你,倒開始彆扭了。”

君子墨沒那麼好騙,一見如故的八成是詐騙。可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她有什麼好圖的。雖是安排了活計,可又不是非她不可。她所受的優待太過,甚至可以惠及家人,總覺得情況不對!

庭芳自是不會告訴她太多,現還不到時候。雖然挺喜歡自立自強的姑娘,不代表就沒有防人之心。人總是從互相防備到慢慢交心。似君子墨這般走投無路又無牽無掛的,最好籠絡。且處上一陣子,再談其它。之前見她獨來獨往還有些不放心,再是族中逼迫,總有一二交好之人。一個都沒有,人品就指望不上了。見她願照應孤兒寡母,便不是個吃獨食的。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必須能擔的起大任,培養一個下屬代價太高,她如今的地位帶個小組長,那是浪費生命。

拍了拍榻邊的空地,庭芳對君子墨道:“過來坐。”

君子墨沒有猶豫,徑直坐下。

庭芳又笑:“我就喜歡你這股利索勁兒。你安心來我們家做先生,缺什麼短什麼,不拘同哪個學生說。我能辦的定替你整整齊齊的置辦上。不用想太多,更不用拘束。我比你還小呢,不許我淘氣不成?”

庭芳臉盤猶帶稚氣,但言談舉止皆老成,處上幾日,難拿她當孩子待。君子墨有些茫然,她知道權貴喜好各有不同。她要賣身為奴,重用自不必說。似她這樣連僱工的契都沒簽上一張,還能在郡主屋內進進出出,只怕算古今一樁奇事。君子墨把遇見庭芳後的樁樁件件在心中細細過了一遍,全都透著古怪。君子墨放棄思考了,橫豎她光棍一條,燉了都嫌肉酸,怕甚?

庭芳卻是掉頭問她當地風土,尤其是幾個家族的姻親背景。此時的南昌挺慫的,竟是沒幾戶有人在外為官。嚴鴻信是江西人,老家不在首府,暫不用打交道了。庭芳滿心想的都是打土豪的事,偏偏此刻動彈不得,很不暢快。萬事開頭難,頭一年的每一步都邁的無比艱辛。庭芳只得安慰自己將來就好了。

這廂庭芳在閒聊,那廂陳鳳寧請了君家族長君和豫商議如何重建南昌城。水災重建可以很快,若朝廷得力,兩個月足以建的七七八八。偏偏朝廷無用,城內到如今連個餛飩攤子都無。依舊滿目狼藉,慘不忍睹。自來強盛的宗族與地方官的矛盾就無休止,陳鳳寧初來江西時,還得拜了君家的碼頭,否則雖不至於坐不穩布政使,到底行事不便。心高氣傲的官員,怎願受這般氣?君家如今的景況,倒有一半是陳鳳寧做的手腳。專引的人帶壞族長的兒子,又使人散步族長家的謠言,把那一分不好的事說成十分。似君子墨那樣的獨生女兒,招婿也是常事,偏族裡想啃肥肉。陳鳳寧故意偏著“禮法”,君家式微的哪個不唇亡齒寒?人心散了,族長的號召族人時陽奉陰違,族長不滿,族人更不滿,矛盾越發深沉,現如今早就分成幾撥兒了。

族長是昔日君閣老的直系,現居住的屋子歷經幾代,亭臺樓閣花團錦簇。君閣老致仕後就在此間養老,能做閣老之人,思慮自是周全,高高低低的修了不知多少個庫。大水過後這一家子最先能吃上熱飯熱菜,還往各處官衙送了不少。房子早就修繕完畢,那份富麗堂皇,襯的族人的窩棚分外刺眼。

君和豫懶的管族人死活,家族大了,少不得時時有吃大戶的情況。貧民過不下去了要賣地,首先也是賣給同宗同族。君氏族長率先兼併的反而是族人土地。原也尋常,只天災**不斷時,難免有人眼紅。幾次衝突下來,君和豫更想甩脫那幫窮親戚。聽聞陳鳳寧要替百姓蓋房子,他先就唱起窮來:“陳大人有吩咐,小人莫敢不從。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撐不起一大家子的開支。”

君和豫得罪人的本事全是陳鳳寧慣的,聽他如此囂張,陳鳳寧也不惱。春風和煦一般道:“朝廷賑災,與你有什麼相干?此番請你前來,是有樁好事。重修南昌不是小事,你是君家族老,威望甚高,我想請你做個管事,統攬全局。朝廷管米糧,你只管分派,如何?”

君和豫登時喜不自勝,工程油水豐厚,隨便哪裡摳上一點子,就是塊大肥肉。忙不迭的謝陳鳳寧:“多謝大人抬舉,小人必當竭盡全力。”

陳鳳寧哪能讓他好過?故意道:“工程繁雜,只怕你忙不過來。不若請了張家、錢家、王家一同來督辦。”

有獨食吃,誰想分給別個?君和豫忙陪笑道:“說句託大的話,他們族裡的男丁,加起來還不如我們家一半多。不敢勞煩幾位員外,我一併擔了吧。”

陳鳳寧搖頭道:“不妥,不妥,總不好累著你一個,這不公道。”

君和豫便知陳鳳寧是要好處了,只不知他想要什麼。陳鳳寧同君和豫從來就不繞多少彎子,不學無術的人,繞了他也不懂。頓了許久,一股腦推到徐景昌頭上:“如今兵丁沒有嚼用,工程我插不進手,你想接,還得拜對廟門去。尋我是無用的,只咱們相交十來年,透個口風給你罷了。”

君和豫方才想起指揮使換了人,緊張的道:“沒打過交道,不知好不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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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鳳寧道:“性兒倒是好,就是著急上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兵丁馬匹,哪裡不要糧?”按說這樣的明示,幕僚做做就到頭了,犯不著堂堂布政使親自上。不過陳鳳寧坑君家坑的順手,打一開始就如此“平易近人”,裝作同君和豫十分相投的模樣,就似知心之言了。稍停一會兒叫君和豫消化方才的訊息,陳鳳寧又道,“咱們說句貼心話,我那外孫女不是親生的。嘴上叫的親甜,嫁了人更向著夫家。外孫女婿未必就肯聽我的,你自己想法子通關係吧。到底是儀賓,我也不好十分擺長輩的譜。”

君和豫一聽十分有道理,千恩萬謝的走了。徐景昌在簾子後頭聽的無語,還說跟庭芳不是親生祖孫,他看就很像。陳鳳寧掀開簾子,笑道:“好外孫女婿兒,可去唱黑臉刮他幾層了。可叫那周千戶萬萬繃住,別見錢眼開,你們頭幾個月能否吃飽飯,就看你們層層刮油呢。”

徐景昌木著一張臉:“他現在肯吐出來,回頭必剋扣的更狠。”

陳鳳寧老神在在:“此乃連環計,他剋扣的狠了,底下就不滿。咱們挑唆一二,叫他們內訌起來,對君家便不戰而勝。收拾了君家,又做好了工程,你還得了好處,一舉三得。過後把君和豫砍了,沒準兒還能撈上句青天。做官就是那麼回事兒,再不稀奇的。我原不想直鉤釣魚,這不是郡主看上了他家連綿的土地麼?”

同在簾子後頭的顏飛白忍不住笑道:“陳大人你太極打的好,一推一轉,全不是你的事了。”借花獻佛的本事也太好了些。

徐景昌道:“計不難,都是叫貪字迷了眼。”

陳鳳寧道:“故當事者迷旁觀者清。”

徐景昌心中一跳,暗自警醒,世間處處是陷阱,凡是動了貪慾,便是防不慎防。當真是直鉤釣魚,君和豫竟就傻傻的咬著魚鉤不放。也不知陳鳳寧是謀劃已久還是臨時起意。總歸是殺人不見血,可見官員之謀算。徐景昌暫顧不得官場上的技法,事辦完了,先與陳鳳寧告辭,回到了都指揮使衙門。

庭芳正同君子墨扯閒篇,徐景昌進門時撞見,心道又是個姓君的,小狐狸打什麼壞主意呢?待君子墨避了出去,徐景昌才問出來:“才姥爺三言兩語把君家族長哄了,君姑娘你哄完了不曾?”

庭芳撲哧笑道:“我好容易得閒,哪裡就哄人了。不過看著喜歡說說話。”

徐景昌半分不信:“你沒閒工夫。”

庭芳笑道:“我還沒想好怎麼使,總歸有本事的人先攏著。趁人落魄時,一碗米都是死心塌地的恩德,再沒有比這個更划算的生意了。”

徐景昌頓時沒了興趣,把方才在布政使衙門的事兒複述了一遍,省的庭芳不知前情誤了事。末了點評了一句:“怪道過去的丞相都要從地方做起,跟宗族打交道非得長滿身心眼子才成。”

庭芳笑問:“看不慣?”

徐景昌不由笑道:“我又不是讀傻了書的腐儒,有什麼看不慣的?只是覺得姥爺算無遺策,到頭來皆大歡喜,唯有做了工又沒吃的百姓無人管他死活。待把惡人砍了後,連帶一起苦過的街坊都不記得那份苦了。多少事背地裡齷齪,反顯的霽月風光。便是我真看不慣,吃了他的好處,也只好看的慣了。玩弄人心不過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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