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鋪天蓋地的血!刀割在肉上的聲音,好似尖銳的沙礫;刀割在肉上才觸感,好似凌遲。凌遲著對方,凌遲著自己。血染在身上,化作一個個的小蟲,鑽進肌膚,卡在骨頭的每一個縫隙裡。然後慢慢佔據全身,侵入五臟六腑,最後捂住了他的口鼻,無法呼吸。窒息了!

徐景昌從噩夢中醒來,衝出賬外不停的嘔吐。幾乎把身體裡的每一點水都吐出來,直到吐無可吐,才可以順暢的呼吸。徐景昌疲倦的回到賬中,大口的喘著氣。軍營裡的夜不是純粹的黑,四處有照明的火把與巡邏的人。藉著微弱的光,望著帳篷弧形的頂,他無力的倒回床上。

我殺了人。這四個字似魔咒縈繞心間。不是有血海深仇的蒙古人,而是因為活不下去才變成的流民、是同類。如果不是天災**,他相信那些人跟他一樣不想殺人。他不明白天下怎麼變成這副模樣,鬧的要自相殘殺。就好像他一直不明白,定國公府爭個世子位都要爭到趕盡殺絕。

他記不住所殺之人的臉,只記得臨死前那扭曲的表情。殺了人之後才知道,那一瞬間所擁有的並非勇氣,而是恐懼。他想活,對方就必須死。徐景昌幾乎哭出聲來,他不想殺人,一點也不!尤其是被逼入絕境的……昔日的好人。

徐景昌倒了杯水,強迫自己平復心情。帳篷裡只有他一個人,算盤和算籌都給扔去了新兵營。因為伺候他不單沒前程,在前線沒有自保能力的話也很危險。何況他長大了,不需要人拿他當孩子伺候。但是從小就被前呼後擁的人,在臥室裡只剩下自己時,孤獨感幾乎是迎面砸來。尤其是做噩夢的時候。

胸口的噁心感揮之不去,徐景昌抑制不住的開始懷念母親。他的母親是溫柔的,牽著他的手走過最無憂的歲月;他的母親又是強勢的,見慣了孃家的種種齷齪,嫁到夫家來,就手起刀落的收拾了一切。定國公府的當年,看起來多麼霽月風光。每個人都有事做,每個人都洋溢著笑容。直到定國公偷腥還要帶回家裡。唯一不贊同的,只有母親對待那個青樓女的手段;就好像他噁心繼母但從來沒想過動手收拾她一樣。真正應該對付的,並不是她們,而是定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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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京中的一切,徐景昌的目光慢慢變的堅毅。軟弱與恐懼從他身上漸漸退去。趙總兵初上戰場的時候,也不過這個年歲。或許他也軟弱過,但都過去了。一個坎兒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清晨的陽光照亮了土地。庭芳木呆呆的任由平兒擺弄她的頭髮。這個年紀,不管男孩女孩一律都是兩個包,不用梳花樣子戴首飾,速度快了許多。庭芳還沒反應,平兒已是擰著熱毛巾給她擦臉了。大同的風很烈,平兒跟刷牆似的塗了厚厚的面脂,又幫她把脖子與手都收拾好,才道:“四爺略站站,我給你換衣裳。”

庭芳才醒過神來,在馬車中站起,穿上薄棉衣,還裹了件披風。下了馬車冷風一吹,清醒了好些。庭芳拍拍自己的臉,想著今日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暫把昨日的心事丟開。

一陣香味傳來,徐景昌在不遠處喚庭芳:“方哥兒,快來吃飯。”庭芳順著聲音望過去,火堆邊已圍著一群人。葉俊文主僕三個帶唐池瀚與幾個親兵,都在那處。庭芳望了望天色,知道自己起晚了,趕緊跑了過去。

早飯沒什麼特別的,依舊是臘肉粥就饅頭。現在物資匱乏,有臘肉吃就不錯了。想吃好些的,還得等過兩日的輜重到了才有。飯畢,趙總兵的文書晃了過來,先向眾人見禮,再自我介紹道:“小人段宜修,總兵派我來與葉郎中交接些許瑣事,再則帶徐提調與葉公子去看作坊。”

葉俊文如今光桿司令一個,能交接什麼?他最會的就是分派活計,制衡下屬,以及拍上司馬匹。屬於典型的官僚。做實事的與純人事自古以來就是死仇,趙總兵看葉俊文十分不順眼。他官階比葉俊文高,雖然武不如文,擱不住他有超品國公與國舅雙重身份加成,不想搭理就不搭理。權當葉俊文不存在。段宜修也是遇見了,隨口打聲招呼而已。

葉俊文還得問:“城牆之事,何時開始?”

段宜修心想您老還是少裹亂。想了想,喊了個兵丁領葉俊文去“勘探”現場。葉俊文還搞不清楚狀況,只得跟著人走了。接下來才是幹正經事,段宜修開始跟餘下的眾人分說:“城內作坊有幾個,還有些在平虜、威遠等地。前兒蒙古人一把火燒的了大同,雖不至於全城盡毀,也是處處破敗。眼看就要入冬,作坊正得緊著用,還請徐提調物盡其用。”

徐景昌稍稍適應了現在的稱呼,點點頭道:“是。”

段宜修笑道:“我是個閒人,就替總兵寫寫文書。有什麼事可以尋我。現咱們去作坊,邊走邊聊。”

唐池瀚的主要任務就是保護庭芳,自然得跟著。大同士兵緊缺,親兵營活下來的人昨日已編入正式行伍。若不是考慮到庭芳沒有自保能力,缺人缺到心焦的趙總兵一準兒連唐池瀚都徵用了。

大同是軍屯,一路上遇著好些帶著孩子的婦人,一點點整理著破敗的場地。大概想把房子建起來。大同不算苦寒之地,跟京中卻是沒法比。眾人看著粉雕玉琢的庭芳,都十分好奇。徐景昌倒是沒多少人關注,長的再好也大了,誰知道又是京中哪家公子來鍍金呢。

城內燒的亂七八糟,路很不好走。終於走到集中了作坊的地方,段宜修才道:“就是這處了。”說著揚聲喊了一聲:“老金,在不在家?”

門內出來個黝黑的漢子,見到段宜修便笑道:“段大人有何吩咐”

段宜修笑著給雙方作介紹:“這是鐵鋪的老金,手藝最好。咱們的兵器都是他統管。鋼鐵上的傢伙找他。”

又對老金道:“新來的徐提調,負責此回城牆事宜。”

老金笑著給徐景昌見禮,而後問道:“城牆都是石頭,要鐵作甚?”

徐景昌看著庭芳,眾人也都跟著看過來。庭芳大大方方的道:“昨兒我去看了城牆,都是石磚。不是不好,就是修起來費工夫。如今咱們要的是快,所以要用鐵骨將散碎石頭串起來。”說著比劃著道,“這麼粗這麼長的一條條的鐵管。”

老金皺眉道:“有用嗎?”

庭芳道:“便是沒用,城牆再塌鐵管亦可收回,並不浪費。昨兒我仔細瞧了一回,照他們如今的修法,只怕明年都未必能修好。”

老金滿臉的不信任。

段宜修道:“小公子是趙總兵特特問福王殿下借來的高人,你可別看他年紀小,就小瞧了他。”

老金想想如今的城牆,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自打頭一回城牆被砸了個大口子,之後就一直沒修好。倒不是說大夥兒不努力,只是後頭修的質量不如原先。蒙古人也知道趕工趕出來的不結實,下回再來還朝原先的地方砸。砸著砸著,豁口越來越大,補的越來越慢,便到了今日模樣。那頭還有修城牆的,橫豎今冬未必補的好,就叫他們在另一頭開始,再差勁能唬人總是好的。

世界上沒有王八氣一開,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的好事。庭芳不欲多言,說不如做。做好了再說話才有效。找到了鐵鋪的負責人,又去找木匠與石匠,為土水泥作坊做前期準備。

土水泥的原料無窮多,什麼爐渣、破磚瓦、各種岩石、石灰窯渣等等等等等磨成細粉,摻合少量石灰、石膏粉,攪拌均勻便是了。既然要黏膜,自然得用簡易機械。手工磨到猴年馬月去。萬幸大同城內有條河,可以充分利用水的作用力。別小看柔軟的水,用好了卻是力大無窮。庭芳打算設計幾個水推動的石磨裝置,來碾磨亂七八糟的粉末。自然就得有木匠與石匠。

轉了一圈,找到了各方面的負責人。庭芳就開始跟徐景昌解說土水泥的成分。末了還道:“具體這幾種材料那樣混合,如何混合才堅固,就得咱們一路試過去。會要一陣子時間,但磨刀不誤砍柴工,該做的準備還是要做。這頭我盯著即可,師兄你去替原先修城牆的人做滑輪組。咱們兩邊都盡力,爭取在蒙古下回進攻前修好。”

徐景昌點點頭,卻是又問:“你如何得知這些混合有用?聽說有一種三合土好使,就是你說的這種麼?”

庭芳搖頭:“三合土有很多種。我知道有一種特別好,但沒有方子。現在這個我管叫土水泥,要叫三合土也成,橫豎就是個名字。但師兄若說的是京裡人家用的三合土,我卻知道。那個做地板倒使得,做城牆不大好。”庭芳能知道土水泥,還是前世族裡有個親戚開了個小作坊,出售點大夥兒修個院牆、圍個魚塘的建材。便宜方便,適合相對貧瘠的農村。這玩意跟真正的矽酸鹽水泥不是一回事,可農村裡隨便就能弄出的小作坊,古代就一定能山寨出來。矽酸鹽水泥是好,可庭芳又不是學那個的,知道個名詞都算她學識淵博了。只得放棄。

看了看周遭環境,庭芳暗自嘆口氣。這個時候,最有用的不是數學,而是化學。但她一點也不會,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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