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整個葉府的空氣中都瀰漫著緊張。葉閣老本著要麼不做要麼做絕的原則,把葉府僕役幾乎都運作起來。雖不至於叫他們換上衙役的衣服,但一套手續嚴絲合縫的山寨了回來,打造了本朝第一場權威的模擬考試。

先是不許穿夾衣,眾人穿的都是母親姐妹們特特預備好的單衣。一層層穿起來格外麻煩,然而在門口又要一層層往下脫。脫完搜檢,哥幾個覺得有些不自在。今日頭一回演練,老太爺親自壓場,再不自在也沒有人敢吱聲。任由僕役擺弄來擺弄去。

好容易檢查完了,走進號房,登時覺得暗無天日。此時沒有玻璃,採光本來就差。一間間號房隔開來,只餘上頭通風,裡頭竟同黑夜無二,只怕滿月的時候還更亮些。火鐮還都不會用,死活擦不出火花。陳謙扭了半日,終是開口求“巡場”幫忙打火。巡場正是老太爺的長隨,劈頭蓋臉先把陳謙罵的狗血淋頭,在陳謙又求又給錢的軟磨硬泡下,才替他把火打著了。庭珮等人乃本家爺們,長隨們更是不客氣,損人的話層出不窮。庭樹幾乎都要哭了,往下的庭理竟是真個哭出聲來,被長隨記了名字,轉頭就報給了老太爺。不消說,待考試完畢後,哭了的全打板子,此是後話。

終於磕磕碰碰把蠟燭點上,開始發卷子。陳謙到底大些,又是宗子,素來嚴格要求自己,其母又是個暴脾氣,抗壓能力夠強,不多時就把氣順了過來。庭樹卻是半天緩不過來,他嫡母本就是個和氣人,親孃又一味嬌寵。打生下來起,就沒受過什麼委屈。上回因叫周掌櫃為舅舅的事被家裡責罰,就蔫了好幾個月。此刻被下人痛罵,一時半會兒哪裡想的開?坐在座位上,聞著號房裡汙濁的氣味,心裡的委屈如翻江倒海一般。看著題目,思緒全無。心裡還埋怨庭芳出的餿主意——既是受罪,自然越少受越好,怎麼她還想方設法的叫人受罪了。爹爹說的沒錯,家裡就是慣的她。

庭珮又是另一種想頭。越氏在教育孩子方面極其嚴厲,平素和氣,但只要涉及學習,比二老爺還狠。庭珮固然也不高興被長隨呵斥,卻是更怕考的不好被親孃當眾責打——那是決計不可能留半分情面的。他是二房長子,總要給弟妹做些榜樣。瞪著試卷發了好一會兒呆,終是收攏神思,開始落筆。然而此時,牛油蠟燭的煙開始冒了出來。平時點的蠟燭,多是經過多層處理,煙輕味淡,還放在燈罩裡,有些時候甚至有導煙管。何曾就在跟前擺了根帶雜味的蠟燭了?科考麼,蠟燭是可以自己帶的。不然也沒有把蠟燭底掏空塞紙條的作弊方法了。可是他們沒辦法保證別人的蠟燭沒有煙。號房通風極差,你的蠟燭沒煙,別人的煙飄過來,照樣燻的淚流滿面。庭珮被燻的眼淚鼻涕直流,偏只帶了一塊帕子,擦完了只得擦在衣裳上,差點把自己噁心吐了。吸吸鼻子,把眼淚逼回去。噁心歸噁心,考試依舊繼續。

熬到中午,陳謙庭樹庭珮庭鬆通沒有思路,小的幾個更加抽噎不斷。庭珮以下都還有飯吃,打頭的三個,得自己生火燒水泡窩頭。不會打火鐮的三個人,又都不想捱罵,只得蹲在狹小的空間裡,在地上慢慢研究。陳謙打了半天火都打不著,一拍腦門,暗罵自己:“我是豬,蠟燭都不會用了!”趕緊又拿了根蠟燭引火,才把木炭點著,用小甕燒水。根據導熱原理,金屬的導熱性更好。葉家不差錢,用的便是特質的小銅壺,怕他們考場裡緊張燙著,把手全是木製。燒好水,又去翻食物。本來只有陳謙能享受窩窩頭待遇的,但越氏堅持庭珮一起享受,帶累庭樹也得跟著遭罪。

考試三天,為了避免食物變質,都是儘可能烘乾。乾貨易於儲存,但味道更是難以言喻。哥仨全都不知道怎麼吃。庭樹先用牙齒咬,差點沒把牙嘣了。又用手掰,紋絲不動。折騰了半天,把硯臺擦乾淨使勁砸,才砸成兩半。依舊咬不動。庭樹:……

庭珮呢,整個丟到水裡煮。那麼硬的東西,那麼大一坨,煮半天都沒動靜。今天起的早,要考試早飯就沒吃好。此刻肚子餓的咕咕叫,偏偏窩頭就是煮不開。長到十幾歲,頭一回捱餓的庭珮,咬牙切齒的用筆在草紙上寫道:“下回必帶指甲大小的窩頭!”

陳謙到底大幾歲,學習習慣也更好。拿著窩頭先研究,左看看右看看,咬不動敲不爛。拖著下巴想了半日,才把窩頭放在桌子正中央,雙手抓著硯臺壓在窩頭上方,整個人跳起,用全身的力量與體重壓窩頭。碰的一聲,窩頭碎了,硯臺不知怎地也跟著裂了。墨汁染了一桌,汙了一疊紙。陳謙嚇瘋了,丟開硯臺手忙腳亂的搶救紙張。草紙是可以汙的,但卷面汙了輕則落榜,重則視為作弊剝奪終身考試資格!一通忙亂,才堪堪救出三張紙。回頭看硯臺,一陣陣兒的肝疼,硯臺啊!石頭的啊!你怎麼能裂了呢?等下要怎麼磨墨啊?欲哭無淚的撿起半塊稍大點的硯臺,深深嘆了口氣。扔掉髒了的窩頭,拿出個新的,把板凳掀過來,依舊抓著板凳的腳,用全身的重力去壓窩頭。終於把窩頭壓碎丟到小銅壺中煮發,然而想起剛才用什麼東西壓的窩頭,頓時就沒了食慾。把頭抵在桌面上,有氣無力的想:科舉就特麼不是人幹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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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仨個苦逼透了!折騰完中午飯,就飛過了整整一個時辰。偏沒有自鳴鐘,還看不到漏刻,全然不知幾時幾分,只能從號房上頭的逢裡觀察天色。這還是自家隔出來的號房,若是貢院的,分在最裡頭,真個是不知白天黑夜。估摸著時間不早,哥幾個慌慌張張的開始打草稿。巡考不停走來走去,庭松十分不習慣。平素雖有康先生走動著看眾人作業,卻不似這般來來回回,不時還發出點奇怪的聲音。煩躁的只想摔筆,又硬忍了。

不知不覺,天黑盡了。兄弟們都不得出去,只得就地睡覺。號房裡有馬桶,卻是掀開便臭氣撲鼻,趕緊上了廁所蓋上,隔壁的又掀開了。隨著大夥兒放水甚至大便,馬桶開閉間,味道瀰漫開來,混著蠟燭的煙味,彼此的汗味,在幾乎密閉的空間內,無比**。閣老家的少爺們哪裡享受過此等待遇,紛紛受不了的想吐。但一想起吐出來後的酸腐味道,又齊齊打了個寒戰,硬憋著順了半天氣,喉嚨都腫了,才沒吐。很不幸,最小的庭理庭楊才幼兒園大班的年紀,純湊熱鬧的。被雜味一燻,直接就上吐下瀉。他們倆是孩子,誰都不指望真能適應。人家是來體驗生活的,不是真考試的。出現不好的苗頭,直接被家丁抱走了。人走了,留下了直擊靈魂的氣體,洗滌著陳謙庭樹庭珮庭松苗文林並陳恭的四肢百骸。陳謙兄弟五人,齊齊迎著不知哪來的小陰風淚流滿面。

哥幾個裡頭,最慘就是陳恭。既不會做飯生火,又不會答題。看著庭理被抱出去,哪裡還呆的住。偏他身體底子在被庭芳的操練下無比健壯,比陳謙還能適應考場。想了半日,只得哇哇大哭。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比被福王打板子時還哭的離譜。陳謙對自家寶貝弟弟簡直無奈。只不過陳恭著實年幼,依舊是體驗生活小組。真受不了哭了,自然也有人把他領走。號房裡瞬間恢復了安靜。留下四個大的羨慕嫉妒恨,肚裡的酸水都快把胃都泡融了!!

苗文林也很想走,卻是不敢。他和庭樹同年,庭樹不出去,他是萬萬不敢觸黴頭的。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也知道母親帶著他們兄妹寄人籬下不容易。為的就是他能好好讀書。跟不上課就努力跟,聽不懂就拼命記,寫不好就加倍寫。故近來被康先生表揚過幾次——人笨就要多讀書,書中自有黃金屋嘛!可他就一蒙學水平,八股是真心看不懂啊!一個字不能多,一個字不能少,還得抑揚頓挫有韻腳!苗文林想的腦子都打成蝴蝶結了,硬是不知道如何落筆。抓耳撓腮,默唸著背下來的範文,完全不知道人家到底怎麼能把想寫的內容寫出來還押韻了的。糾結了一整天,終於宕機了。

號房裡是不管白天黑夜,亦不管你哪時睡覺哪時寫文章的。不過幾個人都是認得的兄弟,作息差不多。見旁人滅了火,自己也跟著滅了。睡覺的被子也是一層層的布,又重又不保暖。庭樹往下還沒開始長,號房的長度倒是能湊活。陳謙卻是長高了,就有些睡不開,只得蜷著。輾轉反側,怎麼睡都不得勁兒。腦子裡還想著考題,腹內打著草稿,更加睡不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著,偏夢見自己不曾答完題,人家就來收卷,驚的一身冷汗翻身而起。大口喘著氣,好半晌才發現是做了噩夢。登時無力的靠在床頭,鼻子裡全是餿味,被嗆的輕咳了好幾聲。人是再也睡不著了。

然而陳謙已經熄了燈,又不會摸黑打火。白日裡光線再暗,總能透些許進來。此刻卻是伸手不見五指,竟是連火鐮放在何處都忘了。漆黑的夜裡更適合思考,陳謙雙手環腿坐在床頭。沉思了好久好久,終於看到了天空露出了一絲魚肚白。

摸索的找到火鐮,打了無數下終於點著了蠟燭。蠟燭搖曳,微弱的光逐漸變的光明。陳謙看著面前幾乎空白的卷子,苦笑了一聲:“四妹妹,你這個人情哥哥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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