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廳內, 陸霽斐用完蘇芩扣給他的飯,有小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陸霽斐用漱盂漱了口, 然後又吃一碗茶。

蘇芩坐在一旁,盯著男人看, 終於開口道:“祖父說,飯後需待半個時辰,才能飲茶, 方不傷脾胃。”

男人端著茶碗的手一頓, 一口茶含在嘴裡,咽不下去, 吐不出來。

蘇芩提裙起身, 在男廳內上下兜轉一圈,最後把視線落到花幾上的一個漆器上。

這漆器成年男人腦袋大小,模樣怪異,中間挖了五個孔,旁邊露出兩個尖角圓孔, 說是鼎不像鼎, 說是燻爐也不像燻爐, 實在是不知用來做什麼的。

蘇芩正盯著漆器看, 陸霽斐悶不吭聲的吐掉嘴裡的茶水,然後將茶碗遞還給丫鬟。

“這是什麼東西?”蘇芩繞著它走了一圈, 覺得其模樣甚是怪異。

陸霽斐擦了擦嘴,攏袖起身,走至蘇芩身後, 聲音微啞,“姀姀瞧著像什麼?”

“沒瞧出來。”蘇芩搖了搖頭。她更湊上去看,電光火石間,突然想起以前蘇博跟她說過的話:陸霽斐將武陟帛的腦袋做成了漆器,用來盛酒漿……蘇芩霍然往後退一步,狠狠撞到身後的陸霽斐。

陸霽斐下盤極穩的站在那裡,小姑娘軟綿綿的撞到他身上,纖細身子往前彈去,被他伸手一箍,用臂膀緊緊攔在了懷裡。

“呼……”蘇芩吐出一口氣,攥著陸霽斐的寬袖將臉埋進他懷裡,呼吸急促。

小姑娘嬌軟軟的依附著自己,綿軟胸口貼著自己的胸膛,熱乎乎的帶著香甜氣。陸霽斐深呼出一口氣,暗暗壓緊了那纖細楚腰。

“我,我,我們快些走吧。”蘇芩仰頭,一張白膩小臉上滿是慌張神色。

陸霽斐低頭,看到蘇芩,小姑娘雙眸水霧霧的浸潤淚珠,下巴尖尖細細的抵在他胸前,那股子白膩,恨不能讓人上手好好掐上一把。

“去哪?”

“沒,沒……”蘇芩轉著眼珠子,掙脫開陸霽斐的臂膀,然後裹著身上的帔子,一溜煙的就跑遠了。

看著小姑娘快速消失在眼前的身影,陸霽斐暗暗蹙眉,不明所以。

……

蘇芩一口氣奔回耳房,綠蕪和紅拂正在替她翻新被褥。

“快,收拾東西,我們回蘇府住幾日。”蘇芩一邊說話,一邊開啟衣櫥,將自己的衣物抱出來。

怪不得方才那大老爺看陸霽斐跟看到鬼似的。而那二老爺雖彪悍,卻從未跟陸霽斐對過眼。就更別提那陸應劭了,看到陸霽斐就差尿褲子。據紅拂說,自上次陸應劭踩壞了陸霽斐院前的一株蘆葦,就被打的一個月下不來床,現在腳還有些跛,怕是不能好了。

在用膳的男廳裡擺個人頭漆器,方才那些人能吃下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這時候,蘇芩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陸霽斐“瘋狗”綽號的威力,她覺得她需要冷靜一下。正巧許久未回蘇府,她也該回去瞧瞧了。

這頭,蘇芩收拾完東西,並未知會一聲陸霽斐,便帶著紅拂和綠蕪回了蘇府。那頭,得到訊息的陸霽斐坐在書房內,峰眉緊皺。“去查,方才用膳時,女廳內發生了什麼事。”

“是。”青山應聲,看一眼陸霽斐的黑臉,趕緊退出了書房。

書房內,只剩下陸霽斐一人。他坐在書桌後,看一眼旁邊的小書桌,扔下手裡的紫毫筆,雙眸微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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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跑了。

……

再過幾日就是立夏,天氣沒那麼冷了,蘇芩穿一件薄襖,拎著路上買的糕餅,回了蘇府。

聽到蘇芩回來的訊息,蘇老太太等人早早就候在了垂花門處。

“老祖宗,母親。”蘇芩疾奔上前,一頭扎進秦氏懷裡。

秦氏紅著眼眶,柔聲安撫。

“好好好,回來就好,快些進去坐,可別凍壞了身子。”蘇老太太經過這幾日的調養,身子健朗許多。

“這是給老祖宗買的海棠糕。”蘇芩將手裡的海棠糕遞給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冬梅,然後又將替秦氏買的酸棗糕遞給如安,“這是給母親帶的酸棗糕。”

“人回來就好了,帶什麼東西呀。”秦氏牽著蘇芩的手,一行人往正屋內去。

炕上,蘇浦澤和蘇蒲正歪在被褥裡睡覺,聽到動靜,蘇浦澤率先睜開眼眸,吃力的撐著小胖胳膊坐直。他先迷迷糊糊的替踢被的蘇蒲蓋好小被子,然後才轉頭看向正屋門口。

“澤哥兒呀。”蘇芩上前,避開自個兒的長指甲,捏著蘇浦澤軟綿綿的小臉使勁一陣蹂躪。

蘇浦澤乖乖坐在那裡,任蘇芩捏完,才仰著一張滿是手指印的小胖臉道:“三姐姐回來了。”

“是呀,三姐兒還給澤哥兒和四姐兒帶了豆沙糕呢。”綠蕪將手裡的豆沙糕遞給蘇浦澤。

原本睡得正酣的蘇蒲突然一睜眼挺身,一副惺忪睡眼模樣,操著一口小奶音道:“豆沙糕……”

“呀,噗噗醒了。”蘇芩將蘇蒲從炕上抱起來轉一圈,然後替她穿上薄襖,繫上小披風,最後穿好小棉鞋。

“姀姀。”噗噗膩在蘇芩懷裡,小嘴“吧嗒吧嗒”的盯著蘇浦澤懷裡的豆沙糕看。

蘇芩抱著渾身軟綿綿的蘇蒲,聞著那香噴噴的奶香味,滿心治癒。

“來,咱們吃豆沙糕。”蘇芩拿過蘇浦澤抱在懷裡的豆沙糕就要拆開,卻被秦氏一把給搶走了。“都嫁人了還這麼沒正經。我說過多少遍不能在炕上吃東西,你還偏要吃。”

蘇芩噘嘴,拽著秦氏的寬袖使勁晃,“母親……”

蘇蒲有樣學樣,拽著秦氏的小手指使勁掰,“母親……”

“哎呦,哎呦,小東西,都要被你掰折了。”秦氏躲開蘇蒲,將豆沙糕放到炕桌上,“吃吧吃吧,真是不消停。”

蘇芩喜笑顏開,摟著蘇蒲給她喂了一塊。

大丫鬟如安端了沐盆來,替蘇蒲和蘇浦澤收拾妥當。蘇芩盤腿坐在炕上,已三塊豆沙糕下肚。

“姀姀,姀姀……”蘇蒲正被如安抓著淨手,急的直擺手,生恐蘇芩將豆沙糕吃完了。

蘇浦澤小大人似得站在那裡,安慰蘇蒲。“要洗乾淨手,才能吃的。”

蘇芩看一眼蘇浦澤,將目光轉向剛剛開啟簾子進來的張氏。

“三嬸子,澤哥兒的先生請了嗎?”

張氏捧著茶盤,替蘇芩斟一碗茶,眉目柔順道:“還小呢,不急。”

蘇芩蹙眉,“怎麼能不急。”蘇芩知道,蘇府內沒有多餘的銀錢給蘇浦澤請好的教書先生,但讀書是大事,可耽誤不得。

“澤哥兒。”蘇芩將蘇浦澤喚過來。“我上次走的時候給你留的書,你都能看懂嗎?”

去陸府前,蘇芩將蘇龔剩下的一些書籍整理好了給蘇浦澤研讀。蘇浦澤年紀雖小,但性子聰穎,若能好好栽培,日後必成大器。

蘇浦澤面露羞愧,搖頭,“不懂。”

“你年紀尚小,不懂是正常的。”蘇芩小時最不耐煩讀書,若不是蘇龔用陸霽斐連哄帶騙的誘逼著她,蘇芩怕是連字都認不全呢。

蘇老太太吃了藥先去歇了,秦氏伺候完老人家,替蘇芩抱了個手爐來,壓著聲音道。“陸首輔沒跟你一道回來?”

秦氏話罷,就被站在一旁的蘇博拉了拉寬袖。秦氏瞪一眼蘇博,“去,女人家說話,你個大男人呆在這裡幹什麼。”

蘇博委屈的縮了縮腦袋,蔫蔫的走了出去。

蘇芩咬一口豆沙糕,“我是自個兒回來了,沒告訴他。”

“……嗯。”秦氏聲音極輕的應一句,不再談這事。她滿以為是蘇芩不願說,才如此推脫。畢竟是做妾,哪裡會一道回來呢……

“姑娘,姑娘……”正屋外,紅拂一臉興色的奔進來。“大爺來了!”

陸霽斐?蘇芩瞬時睜大一雙眼,嘴裡的豆沙糕被噎住,黏膩膩的卡在喉嚨裡半天下不來。

難道已經發現她將他的青玉冠給偷了賣錢去,來找她算賬了?

“快快,吃口茶水。”秦氏趕緊給蘇芩端來一碗茶,將那豆沙糕給過下去。“真是,急什麼。”秦氏一臉喜色,收拾了一下衣物,去外頭將人迎進來。

蘇芩悶頭倒在炕上,神色哀切。

她都躲到這來了,那只瘋狗怎麼還能聞著味追過來……蘇芩想到那只青玉冠,想到那個人頭漆器,渾身就是一哆嗦,趕緊把噗噗給抱到了懷裡。

噗噗一手抓一塊豆沙糕,吃的滿臉都是糕餅屑。

正屋門口,如安打了簾子進來,身後秦氏喜笑顏開的將陸霽斐帶進來,轉頭看到還賴在炕上吃豆沙糕的蘇芩,瞬時面色一拉,“快些收拾了,像什麼樣子。”

紅拂和綠蕪上前,將炕桌上的糕點收了,然後又用繡帕細細將炕桌上沾著的糕點屑抹去,這才請陸霽斐上座。

秦氏的大丫鬟如安捧了茶水來,蘇芩端端正正坐好,看秦氏對陸霽斐的態度從往常的不屑一顧到今日的熱情巴結。

其實蘇芩明白秦氏的意思。如今她嫁給陸霽斐做妾,一輩子就耗在陸府了,這會子秦氏對人客氣些,陸霽斐也能在陸府對她好些。

多說天下最難父母心,蘇芩到如今才懂這個道理。如果她有一個女兒,嫁給了這樣的一個人做妾,她怕是晚間都會睡不著。

“澤哥兒?”蘇芩正想著事,突然看到蘇浦澤愣愣的盯著陸霽斐看。

聽到蘇芩的聲音,蘇浦澤回神,面色臊紅的絞著一雙小胖手不做聲。

蘇芩蹙了蹙眉,突然明白過來,她偏頭看向面無表情的陸霽斐,聲音細軟軟的開口道:“你怎麼來了?”

“路過。”男人吃一口茶,慢吞吞道。

蘇芩歪頭,撐著下顎靠在炕桌上,繼續道:“我聽說,你的學問是跟著徐老頭子學的。”

蘇龔在世時,提到徐玠,張口就是“徐老頭”。

陸霽斐應一句,目光落到蘇芩懷裡抱著的蘇蒲上。

蘇蒲跟蘇芩小時候長得很像,乍眼一看就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蘇蒲對上陸霽斐那雙幽深眼眸,害怕的使勁往蘇芩懷裡鑽了鑽,小胖臉沾的糕餅屑都蹭到了蘇芩衣襟處。

“澤哥兒。”蘇芩將蘇浦澤喚過來。

蘇浦澤乖乖站到蘇芩面前。

“你近日裡都學什麼書?”蘇芩明面上是在問蘇浦澤,暗地裡卻在偷覷陸霽斐。

“《典論》、《論衡》……”蘇浦澤一口氣說了數幾本。

蘇芩睜著一雙眼,期待的看向陸霽斐。

陸霽斐吃一口茶,看一眼小大人一般立在那裡,緊張到小臉繃直的蘇浦澤,終於開口道:“換四書五經先看吧。”

蘇龔看的書一慣深邃,蘇芩拿給蘇浦澤時並未多挑揀,如今被陸霽斐一點,蘇芩這才想到,蘇浦澤年紀尚小,祖父看的那些書好像確實不太適宜他。

“陸霽斐,你要不收了澤哥兒吧?”蘇芩突然道。

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陸霽斐的學問、心性、計謀,整個皇城,乃至整個天下,可以說是無人能出其右,就算是徐老頭,也只能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作者有話要說:  陸瘋狗是……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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