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與暮春相交之時, 正是祭祀大日。

蘇芩回蘇府,準備替祖父蘇龔和顧氏備家祭。蘇府如今一窮二白, 蘇芩走時,順走了陸霽斐耳房內的一隻白玉瓶, 當了五百兩銀子,抱著就回了蘇府。

蘇芩從青綢馬車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明廳內正與蘇博說話的郴王。

郴王穿一件雲錦緞袍, 手邊一碗熱茶, 冒著氤氳熱氣,茶麵滿滿當當的並無一點遺漏, 茶碗邊緣也無吃茶的水漬, 可見這人並未動過這碗茶,應當來的不久。

三日後,是郴王和沈宓的大婚之日,蘇芩實在不知,這人不去收拾準備成親, 怎麼反倒一天到晚的往她蘇府裡跑?

蘇芩心中雖這樣想, 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好的。

“表哥。”蘇芩嬌盈盈的蹲身行禮, 纖腰擺尾, 惹得郴王立時起身,虛扶一把。

“表妹不必多禮。”

蘇芩站直身子, 將懷裡抱著的銀子遞給紅拂。

郴王的目光落在蘇芩身上,小姑娘嬌嫩嫩的站在那裡,不施粉黛, 鉛華盡洗,一雙眼水霧霧、淚濛濛的摻著流光,不知比沈宓好看多少倍。郴王掩袖於後,面上不顯,卻只覺心口在滴血。

這樣一個從小捧在掌心裡頭的嬌娃娃,居然就要拱手送給陸霽斐那只瘋狗。

“表哥?”看到郴王那算不上好看的面色,蘇芩歪頭笑道:“聽說三日後便是表哥與沈姑娘的大婚之日了,真是恭喜表哥喜得美眷。”

蘇芩笑時,眉眼彎彎,面頰上隱顯小巧梨渦。纖細粉頸帶著一抹白膩色,綴著青絲藏在領口。腮暈潮紅,媚態如風,一抹傾城嬌豔色,直嫩到了骨子裡。

郴王眼盯著,喉頭輕動。

他的表妹,應當還未被陸霽斐碰過吧?

“王爺。”蘇博從雕漆椅上起身,拱手道:“若是王爺不嫌棄,不妨在寒舍用完了午膳,再行回宮?”

郴王正有此意,立時便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

蘇芩攏了攏自己被雪水打溼的寬袖,道:“我去換身裙衫。”

郴王側身,替蘇芩讓開路。

蘇芩雙手交疊於腹前,嫋嫋盈盈的往前去。纖細腰肢不盈一握,青絲垂落,瘦肩小腳,緩步於幽長房廊之中,宮絛輕飄,如雲,如霧,縹緲的不真切。

郴王直看痴了,心口絞痛越發明顯。甚至萌生出一個念頭,若不將蘇芩交給陸霽斐,只自己獨享,該多好。

蘇芩走的很慢,直至拐過了房廊暗角,才暗暗吐出一口氣。

郴王的眼神她看的很清楚,這樣的□□裸,直教人陰寒到了骨子裡。

“姑娘。”紅拂抱著那包銀子,跟在蘇芩身後。

蘇芩蹙眉,壓著聲音道:“去告訴父親,別貪吃酒。”

紅拂一愣,然後笑道:“姑娘這是擔憂老爺呢。姑娘放心,咱們府裡就只剩下些不醉人的果酒,待奴婢暖了送過去,保準醉不了。”

“嗯。”蘇芩點點頭,伸手掀開厚氈,進了耳房。

正守在耳房門口的綠蕪跟進去,替蘇芩端來沐盆淨手洗面。

“姑娘,您不去用午膳了嗎?”綠蕪見蘇芩褪了襖裙,踢掉鞋襪,然後便慵懶懶的歪在炕上休憩,當即就奇怪道:“往常您可是都要與郴王一道用膳的。”

蘇芩閉上眼眸,將腦袋拱進軟枕內,聲音嬌軟軟的道:“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不合適。”

綠蕪見狀,只得放下了槅扇前掛著的厚氈,然後替蘇芩掖好被褥,靜悄悄退了出去。

蘇芩昨日在陸霽斐那處睡的很好,並不累,她閉著雙眸,身心沉靜下來,能隱隱綽綽的聽到房廊處傳來的腳步聲。

一聲又一聲,似帶著雷霆均勢,直達耳膜。

蘇芩心中默唸,暗暗攥緊了被褥角。

“吱呀”一聲,耳房的門被開啟,捲進一陣陰寒溯風,將耳房內僅有的一點暖意吹得消失殆盡。

蘇芩埋首在軟枕內,看不到人,只能憑藉著感覺,察覺到人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停在炕邊,距離自己只有咫尺距離。

蘇芩的呼吸一下急促起來,她吐出一口氣,再吐出一口氣,努力的放鬆身子,假裝自己已經睡熟。

後腰處覆上一隻手,順著那纖細腰線往上滑。蘇芩的身上只穿一件細薄中衣,素白裹身,緞面料子,雖半舊,但觸手依舊綿滑,只尚比不過那被裹在中衣內的瑩白肌膚。

蘇芩暗暗咬牙,恨不能將那只手給砍了,但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努力憋住呼吸,忽略那只作亂的手。

指腹細薄,帶著涼意,貼在蘇芩脖頸處,撥開那盤在側旁的青絲,順入內。

蘇芩被涼的一個哆嗦,終於按捺不住,猛地一下竄起來將墊在下頭的軟枕狠狠朝男人打過去。

男人側身躲過,鼻息間鑽進一股綿密幽香。

蘇芩胡亂打了半日,才反應過來不對勁。憑她對郴王的瞭解,這時候的他應當會大發雷霆才對呀。

喘著粗氣停下動作,蘇芩站在炕上,看向面前站著的男人,卻發現這哪裡是什麼郴王,分明就是陸霽斐!

“你怎麼會在這裡?”蘇芩脫口而出道。

陸霽斐慢條斯理的伸手順了順自己被蘇芩砸亂的長髮,攏到身後,聲音輕慢道:“我怎麼就不能在這裡。”

蘇芩一噎,扔掉手裡的軟枕,下意識撫了撫自己的脖頸。

她尚記得昨日裡陸霽斐那觸在她肌膚上的粗糙觸感,硬梆梆的都能給她磨出血來,怎麼方才卻軟綿綿的?

正奇怪間,突然,陸霽斐眸色一變,壓著蘇芩就翻身上了炕。

“唔唔……”蘇芩被陸霽斐壓在身下,身上就跟壓了塊重石似得,整個人連氣都喘不上來,憋得面色漲紅。

“噓。”陸霽斐伸手,將團在炕上的秋香色被褥蓋在自己身上,然後將蘇芩一道裹住,把人往上一推,自己便靠在了她懷裡。

蘇芩只感覺自己胸前沉甸甸的壓了顆腦袋,想說話,卻聽到耳房門口傳來一道“吱呀”開門聲,立時便閉上了眼。

這次來的人,腳步聲明顯比陸霽斐重很多。他先是站在炕前看了一眼“熟睡”的蘇芩,然後便開始翻箱倒櫃的找東西。

蘇芩聽到那一陣稀里嘩啦的翻倒聲,按奈住心緒,狠狠吐出一口氣。

陸霽斐側身躺在炕上,後背貼著牆壁,上半身壓在蘇芩身上,並未施力,他平緩的呼吸著,鼻息之間,來來去去都是那股子幽香,茶靡緋煙般的朦朧了心緒。他聽到小姑娘急促的心跳聲,高聳胸脯即便是躺下了,依舊軟綿綿的帶著香。

郴王在耳房內亂轉,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他轉身,將目光投向了蘇芩。

小姑娘穿著中衣,躺在炕上,露出半張嬌嫩面容,帶著紅暈,眉心微蹙,不知在煩惱些什麼。

郴王踩著腳上的登雲靴,慢吞吞的往蘇芩的方向走過去。

耳房內並不熱,但郴王眼看著那睡的無知無覺的小姑娘,方才在明廳內的念頭一瞬冒出來,膨脹入腹。待郴王回過神來,他的手,已觸到那頭蜿蜒在炕旁的青絲長髮。

蘇芩整個人蜷縮在被褥內,青絲從被褥中蜿蜒而出,黑油細軟,帶著香氣。

郴王拿起一撮,置在鼻下輕嗅,意醉神迷的閉上雙眸。

蘇芩小心翼翼的張開一隻眼,看到郴王捏在手裡的黑髮,厭惡的一擰眉,卻突然覺出不對勁。

這頭髮……好像不是她的?

郴王睜眸,蘇芩快速閉眼,哼哼唧唧的更往被褥裡鑽了鑽。

看到這副嬌憨模樣的蘇芩,郴王眸中沉色更甚。他伸手,鑽入被褥內,撫到那只微涼小手,輕觸了觸指尖,柔嫩細滑。

蘇芩僵硬的躺在炕上,她能聽到陸霽斐輕而低的冷哼聲,那圈在她腰肢上的手也越發用力。

郴王撫著“蘇芩”的手,慢吞吞的觸到肌膚,覺得有些不對,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蘇芩被陸霽斐壓的喘不過氣,伸手暗往他胳膊上狠擰了擰。

陸霽斐紋絲不動,甚至更將人壓緊了。這下,蘇芩連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郴王摸夠了那隻手,眼眸一轉,看到軟枕下露出的一角書信,神色激動的起身,直接就將那封信給抽了出來,然後疾步離去。

耳房內陷入沉靜,蘇芩緩慢睜眼,偷覷四周,見人真的走了,這才慌里慌張的掀開被褥,漲紅著一張臉使勁按住陸霽斐的腦袋往旁邊撥。

這廝的腦袋太沉,壓的她胸前生疼。纖細雙臂撫住身子,蘇芩暗緩了緩那股子漲痛。

陸霽斐順勢躺到旁邊,面色不變,掩在寬袖內的雙手暗攥緊,只感覺鼻尖熱乎乎的似乎有什麼東西要流出來。

“呼呼……”蘇芩躺在炕上,使勁呼吸,一張白嫩小臉蘊滿緋紅。

“郴王拿的是什麼?”陸霽斐身上蓋著那條秋香色被褥,他反手替蘇芩扔在身上,然後側眸,看向躺在身邊的小姑娘。

蘇芩抬腳一蹬,就將那被褥給踢開了,然後歪頭無辜道:“拿的什麼,我怎麼沒瞧見?”

“呵。”男人低笑一聲,突然翻身,虛撐在蘇芩身上,那股子氣勢凌厲壓下來,直怵的蘇芩猛咽口水。

“還想不想要穿紅嫁衣了?”修長白皙的手指點在蘇芩面頰處,柔嫩指腹摩挲過細頰,最後落在纖細又脆弱的咽喉處。

蘇芩眨了眨眼睫,眸中迸發出一股子欣喜,她仰頭,雙眸亮晶晶的道:“是不是只要我說,你就給我穿紅嫁衣?”

陸霽斐捻了捻蘇芩的玉耳,看一眼小姑娘小奶狗一樣溼漉漉的雙眸,低哼一聲道:“嗯。”

蘇芩瞬時興奮起來,她一把握住陸霽斐的手,拉住他的小手指勾著甩了甩,然後又強硬的用自己的大拇指跟他的大拇指對按。

“好了,咱們說定了,你不能反悔了。”說完,蘇芩便立時道:“那是一個空信封,裡頭本來裝著你給我的銀票,我給蘇攢送過去以後,它就空了,我都不知道這信封竟是被我壓在了軟枕下頭呢。”

一口氣說完,蘇芩無辜的眨著眼,聲音軟糯糯的帶著尾音。

陸霽斐面無表情的盯著她看,不做聲。

蘇芩晃了晃小手,伸出一根小手指,“喏,咱們說好了的,你不能反悔。我要鳳冠霞帔和大紅喜服,風風光光的出嫁。”

“只說好給你一套喜服。”陸霽斐涼涼道。

蘇芩氣鼓鼓的漲紅了臉,使勁一把挽住陸霽斐的胳膊,制止他翻身下炕的動作。“不行,我都要,你要不給我,我,我就喊非禮了。”

小姑娘氣沖沖的模樣,實在生動可愛許多,也更嬌豔動人。

陸霽斐勾起唇角,語調陡然曖昧起來。“蘇三姑娘怕不是忘了,咱們先前簽過的文書。”

蘇芩心裡一虛,下意識環抱住自己,然後突然使勁往陸霽斐懷裡拱,直拱到男人忍不住伸手將她推出去,這才喜滋滋的躲進被褥裡,只露出半顆小腦袋,亂著髮髻,可憐兮兮的看向人。

陸霽斐坐在炕上,沒有動。

蘇芩小心翼翼的伸手,勾住陸霽斐的一點長髮,壓在指尖。“我方才看到郴王抓著你的頭髮不放,是在做什麼?”

小姑娘睜著一雙黑烏烏的大眼睛,明知故問的在膈應人,也是在轉移話題。

陸霽斐面色一沉,霍然起身,走到屏風後。

蘇芩歪坐在炕上,聽到屏風後的水聲,突然想到什麼,急忙忙的也跟著從炕上起來,趿拉著繡花鞋探頭過去,就看到男人正在用她的沐盆和小面巾。

“這些都是我的東西。”看男人大刺刺的把她香軟軟的小面巾往臉上抹,蘇芩就一陣心疼,上手便要搶,被陸霽斐給避開。

陸霽斐斜睨人一眼,冷聲道:“我瞧你用我的也很是順手。”

所以這是來報復她了嗎?

蘇芩噘嘴,聲音悶悶道:“那我日後不用便是了。”而且她還只是用了一次,真是小氣,她還嫌棄他呢!

聽到小姑娘軟綿綿的嬌哼聲,陸霽斐掩在面巾下不著痕跡的勾唇輕笑了笑,但取下面巾後,整個人便又恢復成了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三日後,我派人來接你。”陸霽斐將手裡的小面巾掛到木施上,然後慢吞吞的將沾溼的長髮披到後背。

蘇芩眼看著男人的後背暈開一片水漬,襯在靛青色的緞面錦袍上,分外明顯。“來接我做什麼?”她吶吶道。

陸霽斐規整著長髮的手一頓,低笑一聲,道:“入府。”

……

翌日,蘇芩正懶在炕上休息,便見紅拂急忙忙的奔進來。“姑娘,陸府派了馬車來,說是要接您過去。”

“什麼?”蘇芩霍然起身,放置在胸前的小白瓷碟翻倒在炕上,裡頭的蜜餞滾溜溜的落下來,被她接住,急忙放進嘴裡,囫圇嚼幾下便咽了下去。

“不是說好的三日後嗎?”

“奴婢不知。”紅拂搖頭,面色有些蒼白。

蘇芩見狀,將懷裡的手爐遞給她,道:“無礙,我出去瞧瞧。”話落,蘇芩從木施上取下大氅披在身上,轉身掀開厚氈出去。

耳房外,正候著陸霽斐的貼身小廝,青山。

“請小主子安。”青山垂眸立在戶牖處,見人出來,慌里慌張的拱手行禮,不敢抬頭。可憐一個八尺高的漢子,硬生生憋屈成一團。

蘇芩斜睨人一眼,漂亮的雙眸往上一翻。這是什麼鬼稱呼,她還大主子呢。

攏了攏寬袖,蘇芩軟著聲音道:“我與你家爺說好的明明是三日。”

青山依舊不敢抬頭,只畢恭畢敬道:“今日是請姑娘去試嫁衣的。”

聽到這話,蘇芩臉上的埋怨一掃而空,她喜滋滋的提裙步下石階,然後轉頭看一眼還愣在原處的青山,嬌聲道:“愣著做什麼?快走。”

今日天霽,蘇芩穿一件白絞豎領的沉香色對襟襖兒,外罩狐白大氅,梳一個纏髻兒,盈盈站在日頭下,顯出一截纖細粉頸,更襯得整個人端莊高貴,明眸善睞。

青山恍惚回神,面紅耳熱的引路。心中道:怪不得連自家爺都陷下去了,這樣的美人,誰能不心動。

蘇芩踩著馬凳,坐上青帷馬車。

馬車轆轆而行,轉過街口,往城中去。

蘇芩揭開馬車簾子看一眼,奇怪道:“不是去試嫁衣嗎?”

“是。”青山正在外頭趕車,聽到蘇芩的聲音,急忙解釋道:“爺為小主子在宮內的尚衣監連夜趕製了一套喜服,咱們現下就是進宮去試喜服的。”

蘇芩瞭然,放下了馬車簾子。

蘇府未敗前,蘇芩常常進宮,但自蘇龔去世,蘇芩已許久未入宮。

從青帷馬車上走下,蘇芩仰頭看向面前巍峨聳立的硃紅色宮牆,只覺恍如隔世。

“小主子,這邊請。”

蘇芩步上軟轎,由兩個太監抬著,去了尚衣監。

尚衣監內,宮娥、太監立站兩排,蘇芩邁入進去,剛剛轉過房廊,就聽到裡頭傳來沈宓尖銳的聲音。

“一套喜服罷了,我瞧中了,你們這些腌臢奴才還敢攔著。”

有小宮娥細弱弱的聲音回道:“沈姑娘您的喜服不是這套。”

“就算不是這套,只要我瞧中了,便要給我,還不快將這腰身改了,若是耽誤了我的婚事,當心你們的腦袋。”

沈宓自持馬上便要跟郴王成親,變成高高在上的郴王妃。因此,說話越發趾高氣揚起來,就似這皇宮是她家。

畢竟在她眼中,縱觀整個皇城,貴女之中,還有誰的身份比她更高,誰能比她更配得上這套喜服。

蘇芩轉身進來,一眼看到掛在木施上的那套喜服,正紅色緞面的繡花紅袍,裡頭一件紅娟衫,下頭是一整套的紅裙、紅褲、紅緞繡花鞋。喜服雖精緻,但最讓人在意的還是那罩在外頭的帔子。

色豔若霞的帔子質地輕薄柔曼,縈繞披拂,累累若若如蔽膝,下頭有一鎏金銀帔墜,以透雕繡球帶紋,裡頭是一簇蒼蒼蘆葦,豔而不妖,清麗嫵媚。

蘇芩只看一眼,便覺歡喜,她邁步進去,正好站在沈宓身後三步遠處,聲音輕慢的開口道:“這套喜服,便是我的嗎?”

小宮娥抬眸看一眼蘇芩,雙眸一怔,在青山的刻意提醒下,這才面色漲紅的蹲身行禮道:“這套喜服,是陸首輔替蘇府的蘇三姑娘所制。”

“什麼?蘇三!”沈宓瞪大一雙眼,聲音尖利的幾乎刺透人的耳膜。

蘇芩笑盈盈的站在那裡,抬手撫上霞帔,笑道:“這套喜服做的真好。”

沈宓眼睜睜的瞪向蘇芩,呲目欲裂。

蘇芩轉頭,看向沈宓,嬌笑著捂嘴道:“原來是沈姑娘在這呢。”

沈宓一張臉又紅又白,整個人跟吃了什麼要命的東西般站在那裡,一臉菜色。

“還是我家爺疼我,聽說我要鳳冠霞帔,大紅喜服,便安排尚衣監的人連夜趕製,反倒拖累了沈姑娘的喜服,實在是罪過。”

聽到蘇芩一番暗貶的話,沈宓面色更難看。

一個妾,竟穿大紅色的喜服,整個皇城裡頭,哪裡出過這等荒唐事!

一旁的小宮娥慌慌張張的將沈宓的喜服取過來,一副惶恐模樣。“沈姑娘,您的喜服只差一件帔子,咱們明日定能制好,絕不會耽擱您與郴王的婚事。”

沈宓咬著牙,紅著眼道:“你們的掌印太監呢?將他喚來,我倒是要好好看看,哪個大面子的人物,連我的喜服都敢拖延。”

小宮娥身子一抖,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還不快去!”沈宓陡然爆呵一聲,聲音大到連嗓子都啞了,可見氣的不輕。

小宮娥著急忙慌的往外頭跑,片刻後,尚衣監門口便顯出一個人影來。穿大襟斜袖太監服,雙耳寬圓,腰間勒著本色制寬邊,前襟兩截,下有馬面褶,大腹便便之相,卻雙眸犀利。

尚衣監內,宮娥、太監跪滿一地,皆是誠惶誠恐之狀。

蘇芩蹙眉,覺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馮公公。”沈宓一斂面上怒色,對著這麼一個老太監竟顯出一副笑模樣來,蘇芩便深覺這太監不一般。

“沈姑娘。”馮寶笑眯眯的與沈宓拱手行禮,然後將目光轉向蘇芩。

蘇芩站在那裡,盈盈一蹲身,姿態曼妙。

馮寶雙眸一眯,笑道:“可是蘇三姑娘。”

“是。”蘇芩道。

馮寶臉上笑意更甚,他抬手,身後跟著的人上前,將手裡捧著的東西遞給蘇芩。

蘇芩抬眸一看,細眉頓蹙。因為這給她送東西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上次查抄蘇府的馮志。

馮志垂涎的看著蘇芩的美色,但因著有馮寶壓陣,不敢放肆。

蘇芩眼盯著馮志看了半日,突然想起了這大太監到底是誰。這麼一個瞧上去毫無威脅性的老太監,竟就是兼管皇宮內外,制轄東西兩廠的權宦馮寶!

蘇芩暗吐出一口氣,神色漸凝。

先帝在時,馮寶並未受到重用,但卻也是堂堂一名秉筆太監。再到如今幼帝登基,馮寶由秉筆太監晉升為掌印太監,與陸霽斐結交為盟友,並在三皇子生母李太妃的授意下,負責與陸霽斐一道教導幼帝。

幼帝年幼,對於這位大太監十分懼怕,並喚其為“大伴”。

“陸首輔喜得美眷,小小喜禮,不成敬意。”馮寶道。

蘇芩垂眸,看向面前的盒子,裡頭裝著一對血玉鐲子,顏色純稚,熾烈如火,千金難尋。

蘇芩雖看慣了好東西,但對這副血玉鐲子,還是頗為震驚。她有些躊躇,不知是該拿,還是不該拿。

“既是馮公公的好意,姀姀便收了吧。”尚衣監門口,陸霽斐身穿七梁仙鶴朝服,腰系雲鳳四色玉帶,風姿翩翩而入。

蘇芩一怔,下意識伸手,將那盒子抱入懷內。

見蘇芩收了,馮寶大悅,轉身與陸霽斐寒暄道:“陸首輔真是豔福不淺吶。先前我這侄子特特求了我,我都不敢應,如今看來,這才子佳人,才最是般配。”

陸霽斐拱手道:“鄙陋之姿,馮公公言之過甚。”

蘇芩一蹙眉,走到陸霽斐身邊,仰著小脖子一副不服氣的模樣。

什麼鄙陋之姿,她明明就是天仙下凡!那沈宓才是掃帚之姿呢!

看出蘇芩雙眸之中滿滿的控訴,陸霽斐不著痕跡的勾了勾唇,轉頭看向沈宓道:“沈姑娘,這套喜服是本官託了馮公公替姀姀所制,不知沈姑娘有何見教?”

一個馮寶,沈宓便已得罪不起,更別說再加一個陸霽斐了,就是郴王來了,也得賠笑。

沈宓硬生生的嚥下一口氣,只覺口中都泛出了血腥氣。“並沒什麼見教。”

“那便好。”陸霽斐頷首,牽住蘇芩的小手,將人領至那套喜服前,“瞧著如何?”

“很歡喜。”蘇芩小小聲的說完,用小手指輕勾了勾陸霽斐的小手指。

陸霽斐淡笑了笑,吩咐宮娥帶蘇芩去試喜服。

沈宓眼睜睜的看著那套喜服被蘇芩取走,只能恨恨帶著自己那套尚缺一塊帔子的喜服,灰溜溜出了尚衣監,出宮往沈府去。

出嫁是女子一輩子的大事,沈宓經此一事,只覺受了天大的委屈,這一委屈,便鬱結於心,生了病,直至出嫁那日,還一副蔫蔫模樣,被沈母硬灌了一碗人參湯,這才有些人色的被背進了喜轎。

沈宓出嫁,沈府家底厚實,嫁的又是郴王,陳太後的親子,必是十里紅妝。

蘇芩身穿喜服,坐在轎內,聽到前頭傳來吹吹打打的熱鬧聲。她掀開轎簾子一看,竟是沈宓的隊伍。

沈宓那邊,聲勢浩大。蘇芩這邊,只一頂小轎,卻硬生生營造出一股狹路相逢之感。

蘇芩扶了扶自己的鳳冠,小小掀開小轎簾子,看到那騎著白馬,走在最前頭的郴王。

今日天色不大好,細雪漫延,溯風凌冽。郴王看到小轎簾子後露出半張嬌豔面容,敷粉抹脂,黛眉花鈿,面靨斜紅,最後一點櫻桃樊素口,嬌嫩如夏日掛在枝椏上的可口嫩果子。

今日蘇芩出嫁,秦氏親自與她開臉,蘇芩的臉被磨的有些疼,這會子被冷風一吹,更是雙眸泛紅。

但她這副我見猶憐的可憐模樣落在郴王眼裡,就是委屈。

郴王只覺心口一陣絞痛,他痴痴盯著蘇芩半響,然後突然吩咐隊伍讓行。

就這樣,滿滿當當看不見頭的十里紅妝,紛紛往側邊靠,替蘇芩讓出一條寬大正街路來。

蘇芩心滿意足的放下簾子,心安理得的從沈宓的喜轎旁飄飄然而過。

沈宓坐在轎內,聽到外頭婆子和丫鬟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原本便不大好的身子,更是被氣得渾身發顫,幾乎氣絕過去。

……

掌燈時分,蘇芩被抬進了陸府。

她坐在空蕩蕩的喜房內,上下打量。

說是喜房,其實就是平日裡陸霽斐常呆的耳房。長案上置一對龍鳳燭,炕上擺置著厚實的大紅色鴛鴦繡面被褥,清清冷冷的模樣。

蘇芩坐了小半刻,便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到耳房門口,推開了門。

“姑娘,您怎麼出來了?”紅拂和綠蕪正守在外頭,看到自個兒掀了蓋頭出來的蘇芩,神色慌張道:“吉時還沒到呢,您怎麼就自個兒揭了蓋頭。”

蘇芩渾不在意的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道:“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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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她知道穿這身大紅嫁衣,便要生餓一天肚子,才不要穿了呢。為了爭個面子,委屈了肚子,實在是不知哪邊更虧。

綠蕪將蘇芩哄進去,紅拂去外頭替她尋吃食。

“姑娘,奴婢方才聽管家說,今日陸首輔在宮裡,怕是回不來了。”綠蕪猶豫道。

幼帝登基,朝局不穩,特別是以郴王為首的蘇派,舉動頻繁。今日清晨,幼帝被謀刺,受驚不小,陸霽斐帶領錦衣衛,連夜固守皇宮,抓鋪刺客。

蘇芩坐在炕上,撫了撫那緞面軟被,點了點頭,然後道:“既然不回來了,那就快些替我將這些東西卸了吧,真是累贅。”壓的她脖子都疼了。

見蘇芩真是不在意,綠蕪這才露出笑臉,替蘇芩將身上的首飾卸了,褪下喜服,露出裡頭那件紅娟衫。

小心翼翼的將喜服掛到木施上,綠蕪看一眼正在卸妝的蘇芩,有些替陸霽斐感動可惜。

今日的姑娘美的不似人,穿大紅嫁衣的模樣更是比那沈宓不知好看多少倍,只可惜他們家爺卻沒瞧見。

耳房內燒著大炕,暖烘烘的很。蘇芩雖穿的不多,但卻不冷。她窩在炕上,眼睜睜的盯著紅拂從耳房進來,手裡提著一個小掐絲食盒。

紅拂放下食盒,與綠蕪合力搬了一張洋漆小幾來,置在炕上。

蘇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只待紅拂將食盒裡頭的菜取出來,便忙不迭的用起來。

“姑娘不知道,方才奴婢去廚房取菜時,那鍋裡頭燒著的,小灶上燉著的,都是姑娘愛吃的。”

蘇芩一邊吃,一邊點頭,想著這廝的口味跟自己還挺相近。

吃飽喝足,蘇芩洗漱完,倒頭就睡。

紅拂和綠蕪對視一眼,自去了外間。

一夜無夢,蘇芩喜滋滋的醒過來,看著外頭的天色,覺得呆在這陸府也不錯。

“紅拂,綠蕪。”蘇芩喚一聲,歇在外間的紅拂和綠蕪趕緊進來。

伺候完蘇芩洗漱,綠蕪替她梳了一個婦人髻。蘇芩坐在梳妝檯前左看右看,覺得有些奇怪。

“姑娘,您這便算是嫁人了。”綠蕪放下手裡的桃木梳,說著說著,突兀眼角發紅。

紅拂站在一旁,收拾著蘇芩的襖裙掛到木施上,背對著兩人,聽到這話,不自禁喉嚨裡頭也有些哽咽。

兩個丫鬟顯然對蘇芩做妾一事頗有怨言。

反觀蘇芩,看慣了這婦人髻,覺得還挺清爽好看。她起身,道:“綠蕪,去尋管家來,我要些東西。”

當陸霽斐從宮裡回來的時候,正是晌午。

他穿著官服停在耳房處,蒹葭一臉難色的站在一旁,腦袋垂的低低的。

耳房炕上被掛了一頂藕荷色錦帳,粉嫩嫩的繡著蘆葦蕩。耳房外內用粉珍珠和粉琉璃打磨出來的珠簾隔開。原本暗沉的圓桌上鋪了藕荷色繡邊流蘇緞面圓布,與實木圓凳上的墊子系一套。槅扇前搬進一張碩大梳妝檯,上頭歸置著妝奩盒子、脂粉盒子、珠釵玉環等物。

原本擺置著書案的地方也變成了一張小姐椅和一方竹塌。角落兩側是花幾,中間用碧紗櫥隔斷成內外兩間,黃花梨木衣櫃半敞,露出裡面雜亂的女式衣裙。而陸霽斐的東西,如衣物,書案等物,都被可憐兮兮的擠到了角落。

“爺,奴婢沒攔住。”蒹葭低著聲音道。

陸霽斐面色不變,邁步入屋。

蘇芩正站在書櫥前,將陸霽斐的書往旁邊擠,把自己帶來的那些書插進去。

陸霽斐負手站在蘇芩身後,看著小姑娘忙忙碌碌的,跟只翩飛的小蝴蝶似得。

雖長成一副嬌模樣,但性子卻依舊如小時般霸道。

陸霽斐伸手,一把攬住蘇芩的腰。埋首在那粉頸處,狠狠吸上一口氣,甜膩膩香味充斥在鼻息間,就跟夏日裡的桂花糯米藕一樣膩人。

蘇芩被唬了一跳,慌張回頭,看到陸霽斐那雙泛著血絲的眼眸。

男人道:“陪我睡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繼續發小紅包包,感謝小可愛們支援正版,麼麼噠~性福生活在招手

ps:被郴(chen一聲)王調戲的是陸瘋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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