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向華死後,周家這半年以來,十足十地讓邊城人看足了笑話。

先是周家的那個浪蕩子改了性子,甜言蜜語哄的縣君非他不嫁;然後是周家大房出了個狠心毒婦,作天作地地將侄子往死裡做;後來事情牽涉到周家兩個嫁出去的女兒身上,兩個女婿都吃夠了苦頭。

事情鬧到現在,誰都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一幕。

當初死活要將侄子趕到城外去的周家大夫人,如今居然忙不迭地將周瑾從城外請回來了——就是這個請的過程太過讓人難以言喻了點。

當初讓周瑾按禮記守孝的也是她,現在破壞侄子的守孝將侄子扛回來的也是她。訊息傳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盯上了周家,就等著周家再鬧出什麼後續來,當做年前的笑話看了。

周瑾雖然早有預料周大夫人會將自己請回去,卻怎麼都沒想到周大夫人居然沒按照常理出牌。他的設想中,周大夫人怎麼都是要三請四催,自己才會答應,然後與周大夫人做足了長輩慈愛小輩尊重的面子再回去。他怎麼都沒想過,會有現在這樣一出,自己居然被扛了回去!

被人強硬地捆住了,然後直接丟上馬車扛了回去!

簡直是奇恥大辱。

周瑾心中的怒氣一陣一陣的,臉上卻是分毫不顯,對著周大夫人那張黑如墨的臉,還能露出微笑的表情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侄子見過伯娘。”

周大夫人見著他就心情不佳,但是想到兩個女兒殷切希望,終於是忍住了心中各種不快,勉強露出笑臉來,故作親切道:“你當初任性說要到城外去給你父親守孝,我實在是拗不過你,也就由著你去了。可如今,眼看就要過年了,外面天寒地凍的,你還不回來,是要別人指著我的脊樑骨戳嗎?”

“城外苦寒,缺衣少食的,你在外邊守著,可不是糟蹋身子。你爹走了,留了你一個,我身為長輩,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遭這樣的罪。今兒將你請了回來,你也別怪我不成全你守孝的心意。守孝之事,在家裡也是一樣的,你是你爹唯一的兒子,你爹可不願意你因為這些事壞了身子。若是如此,我可就是罪不可赦了。”

一連串的話說下來,周瑾一點都不奇怪周大夫人居然能如此顛倒黑白。貴女高門,本就是最擅長這些的。他只是心中冷笑,暗道,周大夫人如今大約是吃了苦頭了。

他恭謹地與周大夫人說話,並不接周大夫人的話頭,話裡話外都說著對父親的尊重,卻是在逼著周大夫人做出更多的讓步。

周大夫人被他這般不識趣氣得倒仰,好歹心裡面還知道自己當初做出來的事,如今也不怪對方這樣拿喬。閒話一陣,周大夫人忽地就說:“你生母家裡人,前些日子來了訊息說要到邊城來。我想著好歹也算是半個親戚,特意派了人去接了過來,算算日子,這些日子也該到了。”

周瑾不料她居然說出在這樣的話來,頓時吃驚,周大夫人卻一副你佔到便宜的臉色,臉色轉冷,道:“你姨娘不知道多歡喜,你還是快些回去,做好準備待客才是。”

說著,抬手讓人上茶湯,周瑾被她打得措手不及,心中一陣翻滾,好容易收拾了心情,喝了茶湯,出去了。

雖然知道周大夫人並不是故意給自己找麻煩,而是真心覺得她是在向自己賣好。周瑾依舊覺得,非常不高興。

他好容易將雲姨娘的念頭打消了下去,將雲家那一堆人留在了外地,如今卻一溜煙地都過來了……

真是會給自己找麻煩。

不過好歹是回城裡來了,周瑾頓時蠢蠢欲動,當夜就一溜煙地翻了牆去見林嬌娘。

翻牆的時候還一不小心與林嬌娘院子裡巡視的傢伙來了個面對面,對方在看到周瑾露出的笑容,讓周瑾覺得,幾輩子的臉都丟完了。

等到林嬌娘院子裡燃起燈火,將周瑾迎進來的時候,周瑾坐在那裡,一句話都不想說。

林嬌娘輕笑道:“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般悶悶不樂?”她抬手給他倒一杯水,潔白手腕上串著一串紅色木珠,分外奪目。

周瑾舉起白瓷的茶杯,輕輕一嗅,就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直入心田。“這是什麼?怎地如此清甜?”細細聞一聞,杯子裡卻是桂花的香味,嘗一口,滋味也是清甜。

林嬌娘道:“是我的一個丫鬟折騰出來的桂花蜜釀,我見它香且可口,這些日子拿過來泡水喝。”

周瑾道:“你身邊的丫鬟真是蘭心蕙質,連這種東西都能想出來,真真是好享受。”林嬌娘道:“你不也享受到了?”

兩人笑嘻嘻地說一會兒閒話,周瑾已經是偷偷下手將林嬌娘的手指握在手中,見後者不曾反抗,越發是心中得意起來,手指交纏,輕輕勾畫。

林嬌娘也不介意他佔這一點便宜,一個嫵媚眼神過去,逗得他眼神迷茫,方才哈哈笑了起來。

等到周瑾狠心將這般旖旎心思收了回來,兩人方才能順暢地繼續說下去。

聽到周瑾說起雲姨娘的家人要過來,林嬌娘也是輕笑:“你費盡心思,卻不料被人輕易就破局了,心情如何?”周瑾嘆道:“也不過是麻煩一點而已,尚且算不上什麼。”

“只是,那雲家為何非要過來?”

周瑾道:“不外乎想著我成了周家二房的主子,上頭有沒了嫡母在世,可以過來佔佔便宜,擺一擺舅家的譜了。”他輕描淡寫這般說完,對著林嬌娘道:“我這邊倒是不必擔心什麼,只是你這般在城裡耽擱下去,我卻心有不忍。”

見林嬌娘挑眉看他,周瑾道:“你可還記得,京城裡靖王府那邊?那邊雖然不曾派人過來,可不會永遠不派人過來的。”

林嬌娘果然是忘記得差不多,如今被他提起,卻也不著急,笑道:“也不礙事,左右如今在京城裡,你我已經是成婚了。”

靖王是恨不得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靖王妃對自己更是不喜,如今兩人大約是恨不能不見自己最好吧。林嬌娘這樣想了,又對周瑾道:“我如今的日子,過得甚是逍遙,你若不提,我還真忘了在靖王府那一大家子。”

被周瑾伸手刮了刮鼻樑取笑了。

周瑾的動作太過自然,以至於他都收回手去了,林嬌娘才反應過來的,當即似笑非笑盯著周瑾道:“我卻不知道,周大少爺這般輕佻的動作,也能做的這樣嫻熟自然。”

周瑾心中正在得意,聽她這樣說,又見她面含笑意,心知她並未責怪自己,頓時越發得意起來,正要說些什麼,卻見對面端坐的可人兒忽地拉下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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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這般,卻不知道周少爺練了多少次,才有這般嫻熟的動作呢。”

周瑾心中一跳,林嬌娘卻已經站起來,叫著銀紅玉屏,笑道:“如今時辰也不早了,快些送了周少爺出門去。到了宵禁的時候,被人攔住了可就不妙了。”

周瑾一下子目瞪口呆,被銀紅玉屏兩人請著,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出了門,見林嬌娘當真是毫不留情地將門都關上了,方才耷拉了耳朵家去。

出了林嬌娘的門,外邊守著的明智明理二人立刻迎了上來。此時周瑾已經是收斂了神色,一副嚴肅模樣,三人快步地回去了。

進了周家門,就得了訊息,雲姨娘在等著周瑾。

周瑾無奈折道去了雲姨娘的居所,進門就感覺一陣熱浪撲面而來,驚出一頭熱汗。

雲姨娘身邊的丫鬟笑嘻嘻地過來幫周瑾脫了外頭的衣裳,周瑾方才過去拜見了雲姨娘。與她身邊的春淺目光對視,後者給了他一個並沒有什麼大事的眼神。

“姨娘今日這麼晚叫我過來,所為何事?”

雲姨娘有些猶豫,聽到周瑾一問,更是瑟縮一下,好一會兒,才道:“我不知道,我弟弟他們來了。並不是我叫他們過來的。不知道是誰接了他們過來。”

“姨娘也無需擔憂,”周瑾道,“既然人已經到了,就好生招待著就是是了。只是姨娘要記得,如今周家還在孝期就是了。”

雲姨娘小聲道:“瑾哥兒你當真不怪他們嗎?”

周瑾知道自己姨娘的性情,最是順從不過的。雖說是寵兒子,可這份寵,卻是百依百順,自己沒有什麼主見。此時聽她這樣說,就知道自己之前說的,不要她與雲家往來的事還是在她心中記著,當即柔聲道:“姨娘不必如此,縱然算不上親戚,可也是姨娘的家人。人都到了我自然是要好生招呼著的。”

雲姨娘這才放下心來,臉上瞬間燦爛:“我弟弟寫了信來,說如今家裡頭外甥女年紀也不小了,要幫她找一門好親事。我將人請到家裡來住著可好?”

周瑾心中不悅,臉上卻只是笑:“姨娘,如今周家還在守孝,也不好出門去宴飲,若是那姑娘來了,日日枯守在院子裡,又到哪裡去尋什麼好人家,說什麼好親事。不妨讓她仍然跟著家人住著,將來姨娘幫著把把關就是了。”

雲姨娘聽周瑾這樣說,臉上也是恍然;“瑾哥兒說的對,如今周家守孝也不好出去交際,沒得來的耽誤了人家。”

又見周瑾如今只穿了一身麻衣,臉上卻通紅,心疼周瑾在外面吹了風,趕緊地將周瑾趕回去了。

周瑾卻不好說是在她房間裡被熱的,生生被趕了出來。回到房間將這件事一想,忽地想到一點不對來。自己當初派到雲家的那個人呢?

等到雲家一來,周瑾見那人跟著雲家忙前忙後,方才知道為何這麼大一件事,那人居然一點訊息都沒有送過來來。原來在雲家不知不覺已經是被雲家收買了,全然將自己這個真正的主子忘到了腦後。

周瑾瞪著那人,看那人不自覺地迴避自己的視線,心道,好歹還有那麼一點點廉恥,知道自己做錯了。但是這般人物,他卻是不敢再用,等那人過來回了話,含笑誇獎了兩句,卻沒有半點兒嘉獎之意。

下人們是慣會看人下菜的,如今一見之下就知道這人失了少爺的信任,心中自然鄙夷,相處之時,也變得格外不客氣起來。

雲家來的人共有五人,雲姨娘的弟弟,弟媳婦並三個兒女。最大的卻是一個女兒,今年已經十六,真是一朵花的年紀,下面兩個弟弟年歲雖然也已經十二三,卻並不多機靈,眉眼高低之間,盡顯心虛膽怯,但轉頭對上自己的父母,卻是半點都不見尊敬之意,更有幾分跋扈囂張。

周瑾將這般情形看在眼中,臉上笑容依舊,卻並不多說一句話,見過禮之後,就出去了,將空間留給了雲姨娘。

雲姨娘與來人抱頭痛哭一陣,說起昔年舊事,也盡是懷念。雲家人看在眼中,更是心中歡喜,心道有了這個姐姐在,日後自然是吃穿不愁了。

雲姨娘的弟弟雲峰早已將周家富貴看在眼中,心中想著自己是周瑾的舅舅,這富貴也該有自己一部分,日後可不是吃香喝辣享福不盡?而他的妻子雲李氏想得更多,已經剛開始盤算,要怎麼才能讓自家享用起這富貴來更名正言順了。

因為兩人這般心思,在聽到雲姨娘居然不留一家人住在周家的時候,頓時都大吃了已經,雲峰脫口而出:“姐姐怎可這樣?弟弟遠道而來,居然連在周家做客都不成嗎?”

雲姨娘不曾聽出自己弟弟話中未盡之意,臉上兀自帶笑,道:“哪裡是不留你做客。只是如今周家上下都在守孝,不出門更不食葷腥。你們是客人,也不好讓你們跟著周家吃這苦頭。幸而瑾哥兒說既然日後是要定居,那乾脆將房子都置辦好,派了下人打掃得乾乾淨淨,直接在那邊住著,單門獨戶的,日子可不是更悠哉些。日後弟妹若是想與我說說話,直接過來就是了,左右隔得也不算遠。”

她自以為好心地將周瑾做的事說了出來,卻惹得雲峰並雲李氏心中猜疑不斷,難道自己這大外甥並不歡迎自己?心中打鼓之下,也不好再爭執什麼,免得如今已經到手的東西都沒了。

等到去了那置辦下的宅院,見是一個三進院子,位置也還算熱鬧,心中方才略微放心,周家並不是對自家完全不歡迎的。

唯有雲李氏心中暗自唸叨,這宅院到底算是借給自己一家的,還是送給自己一家的?若說是送的,怎地不見送了房契過來?若說是借用,可也不曾說要歸還?

向來想去想不清楚,乾脆不去想,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使喚著雲姨娘特意買了安置在這邊的丫鬟,快快活活地當起了老爺太太。

事情卻是有不湊巧,他們買下的這個宅子,卻是在夏至的點心鋪子邊上不遠。

以雲家人的鬧騰,沒隔幾日,就讓夏至知道這裡多了這麼戶人家。知道是周瑾生母的家人之後,夏至就暗暗地留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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