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出了門,早有王府的下人幫著他牽了馬等在門口。一見他的身影,那人就湊了上來,恭敬地叫一聲周少爺。

皺眉看著那人略顯髒亂的衣衫,周瑾說:“讓縣君安心。本少爺定然不負所托。”

那人仰頭一笑,一口牙齒卻是雪白:“周少爺說笑了,小的怎麼能見到縣君。”

周瑾嗤笑一聲,意味深長看那人一眼,翻身上馬調轉馬頭飛奔而去。馬身上已經背上了食水並武器,這副架勢,儼然是要連夜趕路了。

那人眯著眼看著周瑾離開,心中一笑,道,這位紈絝子弟,倒也還有幾分氣勢。這縣君嫁了他,說不定還真能翻盤。不過,這件事倒是與自己並無太多關係。若不是自家恩人一心護著著縣君,他也不會到這裡來賣身為奴。

他走後不久,周家的管事就急急地趕了出來,知道人走了之後,氣急敗壞地派了人追了上去,似乎一心想將周瑾攔下來。來人追著周瑾的方向去了,剩下的周家下人,留在驛站裡似乎都有些坐立不安,彷彿失了主心骨一樣慌亂。

周瑾的囑託,林嬌娘不一會兒就知道了。她對著門外站著的男人點一點頭,說一聲謝,對方依舊是一笑:“小的是縣君的奴婢,做這些自然是應當的。”

“你原本不是奴婢的。”林嬌娘說,“我還是那句話,你若是什麼時候想走,只需要說一聲,身契就會還給你。”

“到時候若有所求,自然會來的。”那人說完,行禮然後告退下去。

等她走後,春淺才上前來,小心翼翼地問:“縣君,這養馬的下人粗鄙,縣君何必要見他。”

“你無需關心這個。”林嬌娘答道,“下人們都準備好了嗎?明日一早就啟程。”春淺見林嬌娘不答,垂下眼簾恭敬道:“已經都通知下去了,但是……還是有人……”

“若是不答應的,不必管他們,只需要帶著願意跟我們走的人就好。”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大亮,林嬌娘就起身了。出門的時候,看著願意跟著自己的二十多個下人,林嬌娘低頭輕笑了一聲。原來,還陪嫁的人裡面,居然還有這麼多人願意跟著自己的?看起來自己這些時候做人還不算太失敗,收攏人心也做得不錯。

車駕就要離開時,王府管事急火火終於出現,臉上都是汗珠:“縣君,縣君,不能去啊!”

“為何不能去?”林嬌娘說,“不管是成婚,或者不成婚,總要有個說法不是?莫非,一句話都不說,我要在這裡空等下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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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管事抹了抹頭上汗珠,說:“老奴已經透過驛站傳書王爺,縣君等一等王爺的回覆,休要自行其是。”

“爹爹的回覆,定然也是支援我的。”林嬌娘彷彿聽不到管事話中的含義,自顧自地說,“比起王府的顏面,我的婚事又算得了什麼。”

車隊最前面,趕車人的號子已經響了起來,下一刻就要啟程。管事的迫於無奈,找了一輛馬車也跳了上去:“縣君不聽老奴的勸,老奴卻不能不顧縣君,總要跟著縣君,好照顧縣君的。”

林嬌娘嗤笑了一聲,由著他去了。

卻說周瑾,他一路打馬狂奔,路上只略微歇了兩三個時辰,就繼續前行。明智明理二人跟在身後,對他漸漸地也佩服起來。不管是不是紈絝子弟,這樣一刻不停的趕路,辛苦也是超乎想象。而周瑾卻一直堅持下來並不說一句怨言,他們覺得,這位周少爺,大約也沒有想象中那樣紈絝。

第二日中午,原本車隊兩日的路程就已經趕完。周瑾入了城,趕到周家門口,卻發現門口並無白事的裝飾,甚至於門口準備成婚而掛上去的紅燈籠居然還高高掛著。

他沉下臉踢開了門,一身素衣出現在周家下人面前,將那下人嚇了一跳:“少……少爺!”

“誰在主持家事?”周瑾佯怒,問道。

那下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口中道:“是大夫人。”他口中的大夫人,卻是周向榮的妻子。周向榮的妻子周大夫人卻並不曾跟著周向榮住在京中,一直都在這邊陲偏遠之地,帶著兩個女兒過日子。

以前據說周大夫人動過要帶女兒進京去找婆家的念頭,卻被周向榮怒斥了回來,依舊留在邊城沒能進京去。兩個女兒因為這個,也並未嫁給什麼高門大戶,都是邊疆的武官。好在她們都不是那等一心想要往上爬的人,如今日子過得也不錯,並未因這件事而影響自己的日子。

周大夫人卻對這件事滿是怨氣,平日對著周向華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總覺得若不是因為他一直留在邊城,周家所有人如今都早就進京了。如今周向華去了,他的後宅卻沒有正經主事的人,這位周大夫人就跳了出來,開始操持周向華的後事。

周瑾一見之下,就知道,這周大夫人,大約也沒有將周向華的後事多看在心上。

如今周向華去了也有三四天,府上卻連裝飾都不曾換,說不得,連喪事都不曾對外宣佈。

他一路往周大夫人暫居的院子裡去,心道這周大夫人,只怕對自己多有不待見。

周大夫人居住的院子是客院,卻是周向華家最好的院子。一進門就見花木蒼翠,院子裡兩個婆子守在廊下對坐著說話。

“堂少爺,”周瑾一進門,兩個婆子就看到了,當即站起來,懶洋洋行一個禮,“夫人剛剛吃了午飯歇下了,堂少爺若是要求見夫人,不妨下午再來。”

周瑾周身氣息冰冷,一腳踢出去,將那婆子踢飛,怒喝一聲“滾”。另一個婆子頓時驚叫起來。

裡面有人掀了簾子,沒好氣地出來說:“什麼人在這裡亂叫的,打擾了夫人清淨,你們……”話未說完,就是一聲尖叫。卻是周瑾聽得不耐煩,直接劈頭蓋臉地就衝了過去。

那丫鬟拼命去攔,卻攔不住一心往裡面闖的周瑾,眼睜睜看著他衝了進去。

“瑾哥兒真是越來越莽撞了,”裡面有人慢悠悠地說,“這樣闖進伯孃的屋子,若是讓你大伯看到了,定然是要好生教訓一番的。”

周瑾在外間冷笑道:“大伯會不會治我擅闖的罪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大伯若是知道自己的弟弟死了,伯孃卻連發喪都不肯,定然是要發怒的。”

裡間的簾子一掀,一個滿頭珠翠的婦人就走了出來,身邊一個同樣年歲的婆子扶著。那婦人四十多歲,周身穿著打扮都是上好的,但臉頰上卻沒什麼肉,看上去乾瘦。唇邊皺紋明顯,一雙眼睛也開始渾濁了起來,看上去比她想要表現出來的年紀更蒼老。

周瑾將她與記憶中的人對比一番,立刻知道,這就是周瑾的伯孃周大夫人。

他拱手行了一禮,毫不客氣地問:“我接到訊息,說父親去了。緊趕慢趕趕回來,府上卻不見任何動靜,敢問伯娘,我父親的喪事,可操辦起來了?”

先說了不見動靜,後問是否操辦起來,明晃晃的就是在質問周大夫人。周大夫人在主位坐下來,抬眼盯著周瑾,慢悠悠地回答:“瑾哥兒年紀也不小了,也是娶親的人了,怎麼還如此莽撞?這般闖進來,可不是一個做少爺的該做的事。”

“伯孃若是不想回答,我也不問。只是,為人子女的,不可不孝,父親的喪事,我立刻就去辦,就不勞煩伯孃了。”

正說著,外面忽地又吵起來,有人闖進來,未語先哭:“瑾哥兒,你可算是回來了。大夫人一來就奪了鑰匙對牌,如今姨娘我想給老爺發喪都出不去門。瑾哥兒,你可以要為老爺做主啊。”

來人穿著一身白衣,頭上乾乾淨淨一點裝飾也無,手上伸出來,更是只有一個銀戒指,再無旁的東西。雖然已經不年輕,一張臉卻看起來依舊光潔,氣質楚楚可憐。

毫無疑問,這位就是周瑾的生母雲姨娘。

周瑾面色越發冷厲:“原來,周家的事,不管是大房還是二房,伯孃都是管得這般理直氣壯。不知道若是大伯知道伯孃這般插手二房的事務有何感想。”

周大夫人卻漫不經心,臉上卻還微微地笑,只是這笑彷彿淬了毒,惡意滿滿:“瑾哥兒,這件事,就是你大伯吩咐下來的。”

“你父親的喪事,也要為你的婚事讓路呢。”她說上下打量周瑾,翹起的唇角讓周瑾分外不喜:“等你成婚了,與縣君入了洞房,小叔的喪事,自然也該操辦起來了。這件事,小叔也是同意的。你可休要辜負了你大伯與小叔的一片苦心才是。”

周瑾冷聲說:“不需要。”他揹負雙手,冷冰冰對周大夫人說:“大伯定然不會做出這等罔顧規矩的事,父親也定然不希望,我是個不孝子。這種事,我不幹。”

“大伯娘也不必再插手二房的內務,回大房去才好。二房的事,自然有我來做主。”

雲姨娘在邊上暗中叫好,卻聽周大夫人一聲冷笑:“你這樣做了,縣君可不會等你三年。縣君何等人物,何苦為了你在這荒涼之地苦守三年,回京城去,自然有大把人追捧,等著迎娶。”

雲姨娘有些遲疑地看向周瑾,她卻不曾想過這許多,在周大夫人一來就奪權,然後將她趕到院子裡變向禁足之後,她一直都在氣憤周大夫人的行為,想著等兒子回來了為自己出氣,卻沒想過守孝了,兒子的親事還能不能成。

“縣君深明大義,定然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周瑾深深看周大夫人一眼,為林嬌娘刷了一下名聲,才說:“我也不會做出這等不孝之事來。伯孃若是要讓外人覺得我不孝,要毀了周家名聲,儘管去做就好。只是事實如何,外人也不會看不到。”

他轉身往外走,拉了雲姨娘一同,也不再看周大夫人一眼:“伯孃安分些待在客院,我就當伯娘沒來過。若是伯孃還要做出什麼,我也想看看,這二房,到底是伯孃做主,還是我做主。”

周大夫人看著他出了門,臉上笑容頓消,暗罵一聲賤皮子,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件事她卻沒有說謊,周向榮當初送了信回來,就提到如果婚事完成之前周向華就去了,那也一定要趕著將婚事辦了,免得讓到手的鴨子飛了。

周大夫人一心以為這事辦起來不難,結果卻被周瑾明晃晃地打了臉,一時之間卻手足無措起來。難道這周瑾,當真不在乎?

“瑾哥兒,你當真不怕縣君返回京城,婚事不成了嗎?好歹有朝廷的爵位呢……”與此同時,雲姨娘也在憂心忡忡地詢問。

周瑾冷聲道:“姨娘無需操心這些有的沒有的,好生將父親送走了,日後自然會有兒媳婦。”

“可爵位呢……”話一出口,就被周瑾瞪了一眼;“我日後自然會給姨娘掙一個風光,卻不是靠著女人!”

雲姨娘得了這個保證,立刻就不說話了。她對周瑾幾乎是全身心地寵著,也全身心地信任。

周瑾去了周向華的書房,自己動手寫了帖子,讓肯聽話的下人送了出去,又叫了人過來搭靈棚,立刻就將周向華的喪事操辦了起來。

帖子送到旁人手中,頓時就有人笑:“周向華這個兒子,倒也不是全然一無是處。好歹還有幾分孝心。周向榮那副嘴臉,當真以為別人都跟他一樣不要臉不成?”

“卻不知那縣君若是到了,會如何做想。喜事變喪事,想想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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