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老爺去了的訊息傳過來之後,不到下午,周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換上了素衣。王府的人見了,心裡面格外不痛快。

“明明這婚事也是他們高攀,如今居然碰上這樣的事,真是讓人心裡面不痛快。”銀紅坐在廊下的陰影中,一邊盯著打掃衛生的小丫鬟,一邊悄聲對春淺說。

春淺卻在走神,聽到銀紅的話,好一會兒才回一聲。

“你怎麼了?”銀紅不由問,“心不在焉的。”最開始的時候兩個人之間還有隔閡,後來銀紅漸漸地發現,林嬌娘是真的將春淺當做了貼身丫鬟來對待,也漸漸改了態度。如今兩人,也算頗為交心。

春淺抿了抿唇,手中的針線也停了下來,上面繡了一半的芙蓉花濃淡適宜,已經能看到將來繡完之後栩栩如生的樣子。

“銀紅,你覺得,一個人傷到了頭,就會變化很大嗎?”春淺捏著手裡面的針,眼睛卻盯著院子的一角。紫薇將開未開,已經看得見紫色與紅色的花蕾,正在風中搖曳。

銀紅拉一拉她的袖子,問:“你怎麼忽然這麼問?是不是周少爺出什麼問題了?”到現在,人後的時候她依舊固執地叫周瑾周少爺,而不肯稱呼一聲姑爺。出了週二老爺去世的訊息之後,就更加不肯了。

春淺低下頭去,手中的針在頭髮上擦了擦,飛快地說:“周少爺現在很好。”

她語氣中的煩悶,銀紅也聽了出來,不由有些惱,說:“你又何必這樣說個一半,勾了我的興致,又不說?”春淺的手一頓,又繼續飛快地開始下針,似乎不完全不準備說話了。

銀紅立刻就起身,哼了一聲,往屋內去了。進了門,她臉上的氣惱就消失無蹤,帶上深思,小心翼翼地去敲了內室的門。

裡面清脆地應一聲“進來”,她才掀了簾子走進去。牆角的香爐燃著,嫋嫋煙氣透出來,被風一吹就融入空氣當中,只留下滿室幽香。

林嬌娘以前是沒有太多人伺候,後來是不喜歡有太多人在邊上,於是此時,屋子裡除了她,就再沒有其他人。

聽見銀紅的腳步聲,林嬌娘並未停止正在動作的手,輕聲問:“這個時候來敲我的門,可是有什麼事?”

說完了,她才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銅合,將桌面上的香料都擺在一邊,準備等一會兒再慢慢地炒。

銀紅低著頭,不敢抬頭去看林嬌娘,說:“回稟姑娘,春淺方才說了一句話,奴婢覺得……”她將春淺方才的表現說完,林嬌娘點了點頭,慢悠悠地說:“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姑娘!”銀紅焦急地叫,“春淺她……”

“沒事,”林嬌娘很包容地說,“我知道,你且放心。”銀紅這才抬頭,看到林嬌娘唇邊的笑意,確實是坦然又從容的。她提起的一顆心才慢慢地放下來,耳尖羞紅,囁嚅地再叫一聲“姑娘”。

林嬌娘輕輕地笑:“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的。”看著銀紅出去之後,她才慢慢地繼續著自己的合香,下垂的眼簾遮住了眼睛,裡面的情緒正慢慢地變化。

周瑾這個笨蛋!

不一會兒,周瑾就知道,自己在春淺面前露了馬腳。

“你身邊果然有聰明人,”周瑾立刻就說,“當初我說都是一群笨蛋,是我太過小看他們。”端坐在林嬌娘對面,腰身挺拔的周瑾微笑著,並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你準備怎麼辦?”聽起來像是在問春淺的事,可是周瑾知道,林嬌娘是在問兩個人的婚事。

“婚事,自然是要辦的。”周瑾說,“但是,不能這樣辦。”他抬起了下巴,看向邊城的方向,冷聲道:“哪裡能讓他們這麼拿捏在手心裡面。”

他一派胸有成竹之勢,林嬌娘也就放下心來,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也該配合一二?”

“自然是要的,”周瑾這樣說著,對林嬌娘戲謔道,“還請縣君拿出縣君的架子來,不要墮了宗室的威風。”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嬌娘總覺得,周瑾說著宗室的威風時,語氣帶著譏諷。她懶得去猜,只是含笑點一點頭,說:“說得是。”

於是,春淺的事,彷彿就沒有發生過一樣,了無痕跡。

申時剛過,周家的管事終於與王府的管事私下商量已定,聯袂過來探看兩個本該第一時間就知道事情的主子。

尚未進門,就見丫鬟婆子們個個都垂手立在院子裡,一字排開,靜寂無聲。見了兩人進來,一個丫鬟笑著上前行禮,讓兩人稍後,自己進去通報了,才回身來讓兩人進門。

王府的管事見兩邊衣衫色彩分明,眉頭皺起,額頭上不自覺冒出汗珠來。

進了門,雕花海棠紋的桌子邊上,一左一右地坐著林嬌娘與周瑾。兩個管事一看看去,心中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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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嬌娘穿著縣主的大衣裳,正襟危坐,面色肅然,如花嬌顏陪著冷冽氣息,顯得高不可攀。周瑾卻斜斜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手肘靠在椅背上手掌撐著下巴,另一只手卻不時從桌子上拿些吃食塞進嘴裡,就算兩人過來了,也依舊是自顧自吃個不停。

讓周家的管事看得格外不順眼的,不僅僅是林嬌娘的那身大衣裳,更包括周瑾那副混不在意的模樣。這二老爺,怎麼就養出了這樣的一個兒子!

等兩人都大禮參拜過,林嬌娘才冷淡地叫一聲起,讓人給兩人看座。

王府管事此時已經是心中不安,只覺得今日商議的事,只怕沒那麼容易讓這位縣君答應了。也許這位周少爺,也沒那麼容易答應。

果然,周家的管事剛剛開了個頭,周瑾就一塊點心砸在了周家管事的身上,讓他不得不停了下來,氣咻咻地叫一聲“瑾少爺”。

周瑾冷笑一聲:“你這狗奴才,膽子倒是大。”

周家管事被他這樣羞辱,臉色大變,恨不能立刻拍案而起。他顫抖著唇,瞪著周瑾,拱手道:“瑾少爺這話,老奴不敢認!”

“哦?你還不敢認?看起來,我這個做少爺的,連對下人說句話都要被丟回來丟在臉上呢。”他的笑容迅速地冷了下來,指著那周家管事,冷冰冰道:“我爹走了,我在你們眼中,就一無是處了,是嗎?”

周家管事當然不敢認,正要否認,周瑾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冷聲道:“這麼大的事,就沒有一個人向我稟報一聲,若不是縣君好意,這時候我還被人矇在鼓裡!”

一番話既出,兩個做管事的心中都咯噔一下,這卻是他們的失誤了。不管是不是將兩主子放在心上,面子上確實要做足的。

如今被兩人抓到把柄,院子裡又站了那麼多人聽著,兩人只覺得,一張老臉都掛不住,火辣辣地疼。

“你可知錯?”周瑾冷冰冰地問著,手一伸,將自己的外裳扯了下來,裡面赫然是一件藍色素袍,比不得孝子賢孫的白衣,但在找不到衣裳的現在,已經是絕對有心。

周家管事忍住屈辱,上前跪下,磕頭認錯:“是小的錯了,請瑾少爺責罰。”

“不敢,哪裡敢責罰管事你,若是責罰了,說不得下一刻,你再來一句‘小的不敢認’,豈不是成了我閒著沒事找你麻煩。嘖嘖,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周瑾的話一落地,周家管事止不住地就抬起頭。這話說得誅心,卻絕對不是周瑾能說出來的。他覺得自己要不認識周瑾了。

目光落到周瑾身邊林嬌娘身上,他又迅速低下頭,只覺得自己知道是誰在周瑾身後了,心中想著,這個女人居然這麼厲害,不過這幾天,居然就已經將周瑾這個紈絝子弟收服了。

這樣的女人,真的是老爺說的性子好,脾氣好的那個人嗎?

周瑾懶得與他多說什麼,丟下一句話就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周家管事目瞪口呆。下一刻,他跳起來飛奔出去,想要攔住周瑾:“瑾少爺,使不得,使不得啊!”

周瑾大怒,在他近身那一剎一腳提出,正中他的小腹,將整個人都踢得飛了出去,幾個婆子連忙去接,被他帶得在地上咕嚕滾成一團。

王府來的下人們見者這一幕,個個都忍住了湧上來的笑意,竭力擺出莊嚴肅穆的臉。這位周家少爺,果然是個脾氣不好的,如今,連周家的管事都打了。

周瑾一腳將人踢出去,冷冷看著地上那一團,道:“我去給我爹奔喪,你也要攔著?你攔著我盡孝,是準備毀了我的名聲?什麼人給了你這樣的膽子,來構陷一個主子?”

丟下這一句,他又轉身就走,身後跟著明理明智,兩人也都是一身素衣。“誰若是敢攔……我卻不會這般心慈手軟了。”

聲音尚在空中飄蕩,人已經踢開了院門出去了。

王府管事聽著這一幕,心中已經將之前自己與周家管事賞臉過的注意都丟到了一邊。周家的那位小爺是個不聽話的,這打算,也就沒有必要了。

“管事的,”正在此時,林嬌娘的聲音卻幽幽從上首傳來,慢條斯理,氣息危險,“周家的管事,是準備毀了周家少爺的名聲,所以才拖著不告訴他。你呢?你早就知道了訊息,為何現在,才過來告訴本縣君?”

“莫不是,也打算,找一找我的麻煩?”

聲音冷淡地落入耳中,危險之意溢於言表。王府管事心中一凜,顧不得許多,直挺挺地就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跪在了地上:“縣君恕罪,是老奴一時鬼迷心竅,斷然不敢找縣君的麻煩!”

“哦?”林嬌娘冷冷地哼一聲,“是嗎?我還以為,你打算著,與那周家的練手,哄著我不顧周家少爺的孝期,先將婚事辦了呢。這種敗壞王府聲譽的事,想來,你是不會做的,是不是?”

額頭汗水涔涔流下來,王府管事哽著嗓子說一聲是,心中暗恨自己方才居然被那管事說動了。不說這位縣君此時不會讓自己好過,到時候回到京城裡,自己也不可能輕易將事情推到這位縣君身上。

她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樣容易被騙的人。

林嬌娘見他如此上道,臉上方才露出冷淡笑意,聲音依舊是冷冷的:“我就說,你也是王府忠僕,定然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爹爹是最講規矩的,怎麼會有不規矩的下人。”

“既然如此,你說,若是那周家提出這等無理要求……”

王府管事這個時侯,連背心都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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