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heid轉著圓珠筆,補充:“他從頭到尾只重複一句話‘我的孩子,懺悔吧’。用這種口吻,他以為他是誰?救世者?神父?還是上帝?”

妮爾:“有幾個受害者說‘請你寬恕’。這個‘你’,指的是嫌疑人。說明他在施虐過程中,和受害者有交流。可錄影中,當受害者不按他的意志懺悔時,他沒有回答和訓斥,而是重複那一句話。這說明什麼?”

“他在和他們保持距離,”史密斯接下來,“為什麼?他太高傲了,把自己當判罰者,高高在上,不屑與他們交流;還是說他不善交際?”

甄愛聽了一會兒,莫名覺得這種描述似曾相似,卻想不起來,這才發現言溯從很久以前就沒開口說話了,他端坐著,背脊筆直,一如既往的淡漠肅靜。

她知道,他在傾聽,在深思。

他和現場的cia特工一樣,深知自己面前是專業的犯罪心理側寫員,所以只是傾聽,並不開口。

妮爾推測:“這個不明人物在懲處邪惡。”

洛佩茲聽言,及時打住:“都只是初步推斷,在受害者的具體情況沒出來之前,先到這兒!”

其他人都沒異議,萊斯是外行人,不懂行為分析最忌先入為主和經驗主義,還納悶那麼厲害的腦力交流怎麼戛然而止了。

rheid贊同洛佩茲,可腦袋裡想著別的事,不由得敲著手中的馬克筆,自言自語:“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看向言溯,眼神很直,表明他在思考,“不明人物沒有錄下折磨的過程,看上去他的目的就是這些人的懺悔。他的行為就像我們在其他案子裡遇到的‘自詡衛道者’一樣,非常符合bau對這一類罪犯的畫像:注重儀式,清除黑暗。不過......”

不過什麼?

他在自說自話,但結束討論的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

而一直沒參與犯罪畫像的言溯突然開口,接過rheid的話:“不過,為什麼受害者裡有個小女孩?如果不明嫌疑人想充當衛道者,目標是逼迫他眼中的罪人懺悔,那小女孩並不符合‘罪人’的定義。即使小女孩意外傷害了夥伴,把它定義為‘犯罪’,太過牽強。”

“對!”rheid眼中閃過一道光,“就像......”

“就像他在誤導我們。”言溯語速極快,彷彿思想碰撞出了火花,“這個人很聰明,他會設定誤導選項,”

“雙重誤導選項!”rheid此刻只和言溯交流,“他在玩遊戲,不,不僅是玩遊戲,還在編寫遊戲!”

“是。他在操縱,他懂行為分析和側寫。”言溯接得密不透風,“很有可能剛才分析出來的一切,他都猜到了。”

“不止是猜到,他甚至在引導我們做分析。”

兩人一來一去,像兩把機關槍,不,機關槍都快不過他們的思維。

一番對話叫現場所有人都愣了不知多少秒。

好半天,會議室裡落針可聞;直到有警官敲門,說失蹤者的家屬準備好,可以提問了。

眾人這才陸陸續續去做準備。

甄愛慢吞吞跟著言溯,心中感動。

言溯一垂眸,臉色微僵:“你這副家長一樣欣慰的表情是要幹什麼?”

“哦,”甄愛解釋,“我覺得上次希爾教授訓斥你後,你表現好乖。”

言溯:“......”

萊斯行政官走在最後邊,看著言溯離開的身影,問洛佩茲和庫珀:“你們或許很懂行為分析,但,是不是忽略了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什麼?”

“那段音訊,這段影片,都是發給s.a.的。”

洛佩茲不以為然:“我們沒有忽略,萊斯。但幹我們這一行,要明白一個道理:變態不是因為你的行為而墮落成變態的。他想挑戰你,難道是你的錯?

與其怪罪誰,不如多花心思找到犯罪者。”

chapter 90

甄愛走出會議室,認真思索了一遍言溯和rheid的對話。

乍一看,不明人物透過這幾段影片表現的內容很明確:我是一個衛道者,這5人犯了罪,是法律的漏網之魚。我要代表法律和上帝,讓他們受苦,讓他們懺悔。bau的側寫員們,你們來分析我,揪出我的真身吧!

可經過言溯那麼一說,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了。

這個不明人物瞭解犯罪心理,他在誤導大家,讓大家以為他是衛道者;可其實他的目的並不在於此。

不是懲罰他心中的罪惡,那究竟是什麼?

甄愛想著,又繞了一層。如果這個不明人物那麼聰明,會設定誤導選項,那他有沒有可能把誤導選項設定成正確的?

就像猜剪刀石頭布,成了無限的死循環。

她該不該提醒言溯?可自己是個門外漢,好像不妥。

還想著,言溯拿手背輕輕碰碰她的手背,低聲:“別擔心,我不會那麼早下結論。”

甄愛的心落了下來,真是瞎操心。他總是想得那麼縝密,不會出問題的。

最擅與人打交道的洛佩茲單獨去詢問失蹤者家屬,人多會給他們造成心理壓力,所以其他人都待在隔壁房間。

為了對號入座,詢問順序按照影片中的先後順序來。

第一位是少女的父親,從衣著打扮上看,處於社會較低階層。他說少女的母親早跟人跑了,他獨自撫養女兒長大。女兒從小乖巧懂事,性格內向膽小,從不和誰有紛爭。這段影片對他是晴天霹靂。讓一個父親看到自己女兒被扒光衣服受盡凌辱,他捂臉痛哭:“為什麼那個變態會找上我的女兒?”

對於影片中女兒提到的扔掉幫傭家的小男孩,這位父親不能相信:“一定是她不堪折磨,亂說的。她最溫柔和順,不可能做這種事。”

第二位是幼師的父母,那是一個幸福的中產家庭。

父親母親至始至終緊握著手,眼中含淚,卻極度控制。他們說幼師是個完美的女兒,性格好,博愛又善良。見到女兒被切掉部分身體器官,父母臉上寫著劇痛,卻因自持,從沒哭出聲,只大睜著眼睛落淚:

“我們並不知道是她誘拐了幼兒園的小女孩,當年meagan zora失蹤,全城都在找。我們都幫著貼傳單,還給zora家送過花籃。老天,我們對不起那對夫婦,我們的孩子對不起他們。”

甄愛立在玻璃牆這邊,眼睛有些溼潤。

家庭真是一種緊繫紐帶扯不開的關係;尤其是父母與子女。

心理分析師最喜歡分析罪犯的童年,認為父母的罪責往往給孩子留下終身的陰影和傷痕;可反過來,孩子的罪責更會給年邁的父母刻下帶入墳墓的苦痛,這是另一種更深刻而無法紓解的悲哀。

她突然想到,這個國家歷史上最偉大的總統說過,whatever you are,a good one.不管你做什麼,都要做好啊。

每個父母抱起襁褓中的嬰兒時,是不是也吻著孩子的額頭,祈禱:不管你長大了想做什麼,做個媽媽的好孩子。

可是,做個好人,好難;做個好孩子,更難。

尤其是她這種父母都是壞人的。

第三個母親的女兒是影片中下場最悽慘的血人。母親哭成淚人,說前夫死得早,從小太寵女兒,讓她變得性格驕縱,小小年紀就獨自去紐約闖蕩。她從影片裡聽到女兒和繼父攪在一起的事,一會罵那個男人,一會又罵女兒,哭了好半天。

第四對是作家的父母,看上去極度悲傷,但表現得比其他人平靜些。母親靠在作家哥哥的肩上流淚,父親則紅著眼睛說:“這孩子5年前就很少回家了,他工作特殊,我們早做好了失去他的準備。”

話雖這麼說,聲音卻哽咽,“兩個月前最後一次見到他,他還好好的。我的兒子,他一直都是個正直的孩子。”

這時,妮爾進來把採集到的失蹤者資訊表發給眾人。

甄愛接過來一看,狠狠愣住。

除了幼師和作家,影片中第一個少女是糖果屋城堡裡打工的女僕小姐,第三個血人是真正的演員小姐,而小女孩是市立幼兒園裡給言溯送鬧鐘的那個!

甄愛心頭猛地咯噔,擔心地看向言溯,後者卻只是微微鎖眉,臉色平靜,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身旁,蘇琪跟洛佩茲說:“這個小女孩是幼師準備送進俱樂部的,演員是接線人。”

甄愛心有餘悸。原來,作家為調查俱樂部的事被引去silverland,可其實他中了套。結果矛頭再一次指向言溯。兇手就是衝著言溯來的,他在殺和言溯接觸過的人。該不會......

可她記得,伯特不喜歡錄影;至少,不喜歡錄這些女人。

第五對是小女孩的父母,孩子年歲太小,母親好幾次說到一半就扶住額頭哭:“我們的寶寶很可愛,她並不是壞孩子。吉米是她弟弟,那只是個意外。她那麼小,有什麼罪,有什麼要懺悔?那個瘋子怎麼能這樣折磨一個孩子!”

甄愛怔住。小女孩懺悔的,是她弟弟的意外死亡?

她想起小女孩說“我媽媽說他去了天堂”,這位媽媽在兒子意外死亡後卻給犯錯的女兒編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多偉大的母親。可現在,僅剩的女兒也凶多吉少。

問話完畢,除了幼師和小女孩,其餘失蹤者的家庭背景職業等資訊沒有任何相似或重疊。在目標人群分析這塊,遇到了難題。

沒有固定的受害者型別,就很難判斷不明嫌疑人的心理出發點。唯一的聯絡也只有cia的俱樂部調查,幾乎等於是隨機。

一行人坐在會議室內,努力從各種角度探索不明人物選擇受害人的方式時,言溯突然靜靜地開口:“最近,我見過這5個人。”

一句話,室內鴉雀無聲。

沒人說話,每人卻各懷心思。最終,萊斯意味深長說了句:“音訊和影片都指向你。言先生,有人在殺你身邊的......”

rheid忽然打斷:“這是個不錯的線索,我們可以查查s.a.身邊的可疑人物。”

洛佩茲也說:“不管他折磨這些人是為什麼,他一定會在這些人身上留下他特有的印跡。我們現在的任務是發現這些印跡,把後面的人找出來。”

言溯臉色很淡定,甄愛心裡卻覺得溫暖,她知道他們在維護言溯。

時間太晚,大家先回酒店休息。

甄愛擔心言溯的狀態,把他送到房間,可到了房門口,他忽的拉她進去玄關,燈都沒開,抵她在牆上,低頭便吻住她的唇。比往常用力,卻一貫的溫柔。

黑暗中更加親密,她沒有拒絕。

他漸漸吻到她的耳邊,嗓音低醇:“ai,別怕,我一直都在。”

甄愛這才知他的吻是鼓勵和安慰。他一定是擔心剛才那些影片太血腥,怕她嚇到。可她並不害怕:“阿溯,我比你想象中的堅強。”

黑暗中,他忽的無聲笑了:“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最近忘了。”

甄愛心裡一暖,他不是忘了,是更加習慣性地想保護她了。

她摸開燈,傻呵呵地看他一會兒,還拉門要出去。可他固執地箍住她的手,不放行。

甄愛臉微紅,不大好意思:“不要了,隔壁其他人都在,發現了不太好。”

言溯不解:“為什麼不好?我們又不是偷情。”沉吟半晌,“為什麼擔心別人發現?這不合邏輯,剛才大家都沒看見。哦,你怕別人聽見。可牆壁很隔音,而且我沒打算今晚和你發生關係。”

甄愛大窘,非要回去。可他來勁兒了,握著她的手腕,就是不鬆開。

甄愛掙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心裡就痛了:“阿溯,你不會是擔心我出事吧?”

言溯微愣,答:“沒有。”

可她知道他有:“你該不會在心裡認為,那些人是因為你才死的吧?”

他這次回答得快些了:“沒有。”臉色卻不經意冷了一度。

甄愛低下頭,半晌又揚起笑臉,摟住他的手臂:

“伯特第一次聽到女孩子尖叫,是我。他覺得很好玩,所以在世界各地找女孩的尖叫聲,把她們收集起來。可人只會在痛苦和恐懼的時候尖叫,所以他......”

“ai,不要說了。”他把她攬進懷裡,“不要說這些。你知道的,這不是因為你;也不是你的錯。”

她癟嘴:“抓不住重點,笨。”

他有些怔愣,倏爾微笑:“好,不是因為我;不是我的錯。”

第二天早晨,有人發現了屍體,在城鎮交界處的樹林。

意外的是,5具屍體拋在一處,套上了睡袋,整整齊齊擺著。乍一看像5個露營者在安靜地睡覺。發現屍體的是當地一群晨跑運動員,一排整齊的死人把他們嚇得夠嗆。

5個死者脖子上都系著名片。

伊娃拉開睡袋,屍體都沒穿衣服,赤條條的,明顯清洗過。她蹙眉:“這哪裡是睡袋?簡直是裝屍袋!”

言溯蹲下,看著睡袋上面掉落的花粉,又望周圍的環境,道:“中午開花,至少昨天中午前就拋屍了。下午死者家屬才收到影片,他很謹慎。”

他站起身,“5具屍體,他需要用自己的車運來;夏天落葉太厚,沒有留下車轍,樹林很深,他沒有迷路。可見他十分熟悉這裡的環境。”

“很可能是本地人。”妮爾接話。

言溯不語,問伊娃:“有什麼新情況?”

伊娃脫下手套,神色凝重:“不得不說,如果這個兇手是虐待狂,他絕對是虐待狂中的藝術家!”

洛佩茲:“什麼意思?”

伊娃不可思議地搖頭:“作為法醫,近幾年我在屍體上見過的所有傷痕,都彙集到這5人身上了。更可怕的是,他們5個人身上,沒有輕傷。”

萊斯不解:“這又是什麼意思?”

言溯:“輕傷代表初級的探索和嘗試。沒有輕傷,意思是他是一個高手,這很可能不是他第一次作案。”

rheid贊同:“初級的連環殺手會一個接一個尋找獵物,一邊殺人一邊升級;而這是我們第一次遇到一次性控制5個人的情況。”

然而,蘇琪和史密斯昨晚就熬夜搜查了全國範圍內的類似虐待案例,包括小動物和欺凌案例,結果是,沒有。

這讓所有人疑惑。

不明人物頭次出招,就達到了高手的級別?

“除此之外,”言溯盯著地上的屍體,蹙眉,“還有一個矛盾的地方。”

甄愛:“什麼?”

“這個人已經表現出了超高的手段和能力;隨著殺的人越來越多,他對生命的態度會越來越漠視。他從殺人中獲得的快樂也會越來越少,這也是為什麼通常連環殺人的手法會一次次升級的原因。”

甄愛思考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虐待和折磨過程中得到的快感達到極限時,兇手會在拋屍的過程中,繼續施加羞辱,比如把屍體扔在垃圾堆裡,比如肢解,比如給屍體擺出羞辱的姿勢。”

言溯沉默了一下,忽然看住甄愛。

甄愛一愣:“怎麼了?”

“ai,你會像變態一樣思考了。”

甄愛瞪他。

他淡笑,收回目光,眼神漸漸嚴肅起來。他揉揉鼻樑,自言自語:“裝進睡袋,是在給他們收屍。為什麼把他們洗乾淨了?為什麼在最後一刻,給他們一個體面的死法?”

沒人能回答。這個案子,太蹊蹺,疑點太多。

很快,法醫隊伍帶屍體回去做檢查。

不久後,伊娃把大家叫到解剖室,說的第一句話是:“死者身體內沒有藥劑,在虐待過程中,他們都是清醒的,除了小女孩。”

氣氛一下子詭異,

“除了你們在影片裡看到的各種傷痕,這5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生/殖器官損傷。另外,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地缺失了一些東西。

......

少女(女僕)被掐死,頭頂少了一塊帶頭髮的頭皮;

幼師鼻子裡有棉絮,被枕頭捂住窒息而死,沒了嘴唇和胸部;

演員活活痛死,沒了耳朵和皮膚;

作家被槍打死,死後被挖掉心臟;

小女孩安眠藥致死,兇手對她做了......”伊娃臉色變了,匆匆說出一個詞,“割禮。”

在場的人聽得骨頭都疼了;洛佩茲以前是做婦女兒童保護的,聽了這話,拳頭都捏出去了碎聲。

伊娃扶住額頭,聲音很小:“請你們一定要儘快抓住這個惡魔。”

組長庫珀沉默良久,對眾位道:“馬上集合,開始畫像。”眾人很快回到會議室,每人心中都有了大致的輪廓,只等著互相補充互相糾正。

庫珀開頭:“兇手有備而來,計劃周密。除了小孩,另外4人都獨居,其中有一名前任cia特工,他能輕而易舉帶走他們,不只靠人格魅力誘騙,很可能有武器,有體力制服特工。我們要找的人體能好,懂槍,甚至出身軍隊。”

史密斯接話:“他發來的影片看上去重點在懺悔,可尖叫聲和受害者身體的慘狀都表明,他的重點是虐待。尤其是他留下的那兩句話,‘你在聽嗎’‘你享受嗎’,這是他自己的內心特寫。我們要找的人,是十足的虐待狂,和性有關。他是s.a.先生身邊的人。”

rheid舉出資料:“fbi調查顯示,凡是性虐待,兇手多數是男性,與受害者多是同一種族。這批受害者年齡在5到30歲之間。機率統計,性犯罪兇手的年齡比最大受害者小,所以他應該在25到28歲之間。考慮到他非常聰明早熟,年齡縮小到23到26歲。”

洛佩茲也補充道:“虐待狂是一種情感宣洩,他的發洩沒有逐次升級,而是同時在5人身上爆發。可以想象他曾受過非人的虐待,可能年幼時來自家庭,也可能是其他被虐經歷,如病痛、被俘。他不同情他人的痛苦,但5個死者裡,男性受到的虐待程度最少,死因是最痛快的一槍斃命。從心理學角度看,兇手十分愛他的父親。我們要找的人,很可能在幼年時期,和他的父親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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