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修齊這一覺果然就睡到了下午,秦王不在縣衙,他連午飯也懶得起來吃,一個人縮在溫暖的被窩裡睡得昏天暗地,自然不知道外面的百鳳縣城裡發生了多麼大的震盪。
索家,那個在百鳳縣幾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索家,在新任縣太爺的手上連一個月都沒有囂張到頭,這就已經被連根拔起了。
杜修和杜若兄妹二人擠在人頭攢動的人群當中,一起望著那一夜之間人去樓空的索家大院。周圍的人都在吵吵鬧鬧地議論著,無論是幸災樂禍的還是由衷慶幸的,所有人的情緒幾乎都是全然一致的歡樂和喜悅。索家在百鳳縣作威作福這麼多年,壓得所有人都直不起身來,還敢怒不敢言,如今落得這般下場,自然是大快人心。
也正因如此,這兩位一言不發眉頭緊皺的杜家兄妹就有些格格不入了。
“哥,你確定是秦王來了百鳳縣?”杜若和杜修二人退到隱秘的角落,杜若低聲問道。
“不會錯的。索家在百鳳縣根基已深,就算縣尊大人是個硬脾氣的好官,也不至於讓他們就這樣聞風而逃。我親耳聽見年大人說了去請秦王殿下,不會錯的……”杜修喃喃道。
杜若咬著嘴唇扯了扯衣角:“哥,年大人對我們兄妹二人有恩,我們――”
“你不用多說,哥哥都知道。年大人不但是個好官,也是個好人。”杜修摸了摸杜若的頭髮,“走吧,我們先回家吧。”
一直到下午時分,年修齊才睡得腰酸背疼地醒了過來。本來還只是有一點不適的腰部,睡了這大半天簡直睡成了一根僵直的木頭,動一動都好像能聽到骨頭在喀喀作響。
睡覺這回事,多睡少睡都讓人難受,而且睡得太久了反而讓人心情煩躁。從早晨睡到下午的年大人自然這惡脾氣就湧了上來。
秦王還讓他多睡,睡!他真是信了他的邪,這傢伙到現在都沒回來,指不定揹著他在外面幹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所以故意裝作溫柔的模樣哄他在家裡呆著不讓他跟。
年修齊滿肚子怨氣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捂著腰走到桌子邊上想倒杯水。
拎起茶壺看了看,裡面空空如也,縣尊大人引而未發的脾氣瞬間就被點爆了。
他拎著茶壺猛地打開門,看也不看就抱怨道:“都是死人嗎?!連杯水也不給老爺準備,想渴死我嗎?!”
他話音一落,面前突然齊刷刷地出現了一排九張臉,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個個諂媚地笑著,一臉殷勤地向著年修齊圍了過來。
“年大人,您醒了?!小的就知道您一醒就會渴,這是小的專門為大人準備的頂級名茶,大人請喝――”
“大人您餓不餓,這是小的親手做的點心,請大人笑納――”
“大人,這是小的親手作的圍脖,冬天冷了――”
“等等等等――”年修齊被他們圍得一陣暈頭轉向,擺著手向後退去,裹緊自己身上的外袍,一臉疑惑警覺地看著面前這些個人。他們就是他的縣丞主薄典史和六房書吏,這些天也早都熟悉了,卻從來沒見過他們這麼怪異的行動。
“你們幹什麼?吃錯藥了?”年修齊縮在房門後面警惕地道,“我警告你們,不要跟本官玩什麼花樣,本官絕不姑息養奸。”
“不敢不敢不敢。”縣丞忙上前連連擺手,點頭哈腰地笑彎了眼睛,“我們這不是關心縣尊大人麼?!縣尊大人愛民如子,嫉惡如仇,正是我輩楷模,更是人中龍鳳。我們只要一想到大人的教誨,心靈就會受到滌盪。我們一看到大人,就如同看到了天上高懸的明月――”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年修齊一臉欲嘔的神情制止了他,“我一天沒吃飯了,要吐出來我就只能吐酸水了。你們就直說吧,到底有什麼事?對了,我昨天在街上遭遇刺客,所以今天沒有升堂,師爺沒去找你們麼?”
“師爺沒有啊。他不是一直跟在年大人身邊的麼。”縣丞一臉茫然地道。
這個滿嘴謊話的秦王,果然又騙他。年修齊在心底記了一筆,又道:“那你們到底在抽什麼瘋?\"
“大人真的不知道?”縣丞疑惑道。
“我知道什麼!”年修齊莫名其妙地道,“我今天睡了一整天,我能知道什麼?”
“那可奇了。”主薄上前來嘖嘖兩聲,“那個索家昨夜連夜逃出百鳳縣了,連田地房產都不要了,簡直是落荒而逃。百鳳縣的老百姓們都在慶祝呢,誰都知道是大人英明神武,一舉就將這個不可一世的索家徹底擊垮。百姓們都誇讚年大人年輕有為,不畏強權,簡直是青天大老爺在世呢。”
主薄和縣丞二人一唱一和地將年修齊從頭誇到腳,年修齊心底卻是一片茫然。
“此話當真?”年修齊打斷他們問道。
“自然是真的,現在全城都在傳言此事,沒有人不知道大人的英明神武呢。”縣丞喜洋洋地道,“索家大院已是人去樓空,雖然值錢的他們肯定都帶走了,但是剩下的光是宅子就能值不少錢呢。大人初一上任,就解決了咱們百鳳縣衙的燃眉之急。沒有錢,那簡直是寸步難行啊。”
年修齊哪裡還有心思聽他說話。索家一夜覆滅,一定是秦王出手對付索家了?但這未免也太快了些。這些人不明真相,反倒將他當成貴人,因此諂媚成這樣。
雖然他的確是“貴人的人”啦,咳咳――
年修齊將手下人準備的東西都收了下來,一股腦地抱回房間裡,又準備將門踢上。
一隻手卻按住了門板,縣丞硬是將臉擠了進來,嘿嘿地諂笑了兩聲:“大人,還有一事,那個杜修在找您呢,已經等了您大半天了。”
“杜修?”年修齊忙道,“快將他請到書房,本官馬上就過去。”這可是他的救命恩人,為了他的吩咐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還撞破了索家的陰謀,他能安然脫險,這杜修功不可沒,年修齊可不願怠慢了人家。
“是是是,縣尊大人,這縣衙裡也沒個稱心的丫鬟,要不要小的服侍您更衣?!”
年修齊回頭看了一眼他的縣丞那張留著山羊鬍笑成一朵花的尊容,一連聲地將他轟了出去:“快走快走,都給本官回去幹活,少在這裡溜鬚拍馬!”
還想替本官更衣,想得美,本官的身子豈是你們碰得的!
年修齊迅速地換了衣裳,洗漱完畢,又吃了些點心填飽肚子,便趕忙往書房趕去。
一見面,杜修便趕來上行禮:“縣尊大人……”
“杜兄不必多禮,我都還沒有謝過杜兄的救命之恩呢。”年修齊忙上前攙扶。兩人客套了一番,才雙雙落坐,年修齊望著杜修,心裡卻有些疑惑他的來意。
杜修拘謹了片刻,才開口道:“大人可知道索家已經不復存在了?”
“不復存在?”年修齊嚇了一跳,“不是只是逃走了麼?怎麼就不復存在了?”
杜修忙解釋道:“不,我的意思是索家在百鳳縣已經消失了。這……恐怕是秦王殿下出手相助吧?”
他在打聽秦王?年修齊心底的一根弦突然扯緊起來,但是看到杜修平常的模樣,又覺得自己小題大作了。
“這……反正不是本官的功勞。”年修齊笑了笑道。
如果前面還只是讓他有些警覺,杜修下一個問題卻讓年修齊為難地皺起了眉頭。
“那天在客棧裡遭遇刺客,年大人情急之下和您的護衛說去找秦王,看來秦王真的在百鳳縣了?晚生實在是好奇,不知道秦王殿下到底在哪裡?難道晚生也曾經得見真容?”
年修齊呵呵地敷衍地笑了笑,卻不知要如何回答他才好。
杜修是個十分老實憨厚的人,對他又有救命之恩,年修齊不想騙他,可是秦王明明著意隱瞞身份,年修齊更不願透露他的秘密。這個杜修,看上去斯斯文文,好奇心倒是挺重的。
“那時候是我騙他們的。”年修齊決定對不起杜修了,“秦王殿下的確來過百鳳縣,不過現在並不在縣衙、”這可是實話。“我就嚇嚇他們,沒想到他們居然信了。我從京城帶了幾個武功高強的侍衛過來,他們把我救了出來,可能是把索家人嚇著了,竟然連夜出逃。”
杜修面色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年修齊剛剛撒了謊,竟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好在杜修馬上又笑了笑,揭過了這一茬,又閒談了片刻,杜修便起身告辭了。
年修齊這才松了口氣,將杜修送到大門外,正在客套告辭的時候,卻見秦王帶著幾個侍衛從不遠處晃了過來。
好在秦王穿著普通,幾個侍衛也是家丁打扮,年修齊看了看杜修,杜修也正看向秦王,眉頭微皺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是本官的師爺,杜兄是見過的。”年修齊指著秦王道。
秦王遠遠地看到他的動作,抬起手來向他招了招,露出十分英俊的笑容。
杜修恩了一聲,似乎無意與秦王客套,與秦王擦肩而過時點了點頭致意,便大步地離開了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