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宿費用自然是由醫院報銷,醫院給安排了縣城最好的地方,雖然只是一家公路賓館,條件一般,但是好在乾淨衛生。

客人很少,聶唯平和那娜住在相鄰的兩間房,整個樓層沒住幾人,賓館裡顯得十分冷清。

聶唯平在自己房間裡休息,倚在床頭拿著病歷研究明天的手術,時不時在紙上寫寫畫畫,將要點記錄下來,方便術後寫小結報告。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很久,聶唯平聽到外面傳來的敲門聲才意識到天已經黑了。

聶唯平捏了捏眉心,下床往外走去,一拉開門就看到那娜笑吟吟地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麵。

那娜獻寶一般將手裡的東西捧到他面前:“餓不餓?我泡了兩碗,你要嗎?”

聶唯平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晚飯就買了這個?”

那娜搖了搖頭,得意洋洋地說:“不是買的,是我從家帶來的……我就知道賓館裡的東西死貴死貴的,居然比火車上還黑!還好我有先見之明,不然就要多花三倍的錢了!”

聶唯平:“……”

聶唯平突然有種無力毒舌的感覺。

那娜踮著腳,笑眯眯地將碗遞到他面前:“紅燒牛肉味,很好吃的!”

泡麵是一種很奇特的食物,不管愛不愛吃,聞起來都會讓人胃口大開。

聶唯平鼻子一抽,喉結不受控制地滾了滾。

聶唯平不自然地別過臉,冷冷淡淡地嘲諷道:“這就是你說的‘晚飯好好吃一頓’?”

那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你一直沒出來,還以為你累了不想出去吃……明早還要手術,我猜也許你想準備準備,所以就煮了泡麵……”

聶唯平出生在醫學世家,從很小的時候,爸媽就經常被一個電話喊走,不管在做什麼,只要有病人需要他們,都會立即趕過去。

聶唯平十分憎恨那部總在不恰當時候響起的電話,就因為它,奪去了爸媽對自己的關注,讓他無數次被父母丟下,過著無人過問的孤獨生活。

直到後來,他因為一時意氣走上了這條路,才真正明白,最怕電話聲響的,永遠是那些隨時待命的醫生……

而現在,在他早已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的時候,在他已經忘記了小時候最簡單的渴求時,有一個人卻記掛著他,細心猜測著自己的心思。

那娜捧得手都酸了,而且沸水泡麵隔著薄薄的一次性紙碗,燙得她快堅持不了了。

那娜倒是不擔心聶唯平會嫌棄泡麵是垃圾食品,醫生是最講究的,有時候卻又可以最不講究。他們會很注重營養均衡,拒絕不健康食品,即便再討厭,只為了其中富含的某種營養,也會強逼著自己吃下去。

但是上班的時候,忙起來可以一直餓著肚子,吃油膩不衛生的食堂大鍋菜,或者三更半夜在值班室分享從小護士那裡扒拉來的各種零食。

所以現在聶唯平一直神色莫名地靜默著,那娜只以為他還因為之前的誤會彆扭著,連忙衝他討好地裂開嘴。

“我在裡面加了滷蛋和火腿……聶醫生別嫌棄啊!”

聶唯平皺起眉,不情不願地接過來,掛著遷就的表情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你加再多材料也掩蓋不了它是垃圾食品的事實!”

那娜松了口氣,搓了搓手笑著說:“偶爾吃一次嘛……那聶醫生你趁熱吃吧,我不打擾你了!”

那娜剛要走,卻覺得手腕一緊,驚訝地回頭問道:“怎麼了?”

聶唯平一手託著泡麵,一手拽著她的胳膊,口氣不善地命令道:“張開!”

那娜愣了愣,聽話地攤開了手掌。

柔軟的掌心被燙得很紅,甚至有點微微的腫。

聶唯平牢牢握著她的手,垂著眼一言不發。

那娜不安地縮了縮手,小心翼翼地開口:“聶醫生你放心,我泡麵之前洗手了,很乾淨……”

聶唯平:“……”

聶唯平一用力,猛然甩開她的手,不自然地乾咳一聲,冷冷嘲諷道:“房間裡有托盤沒看見嗎?白瞎了賊大的一雙眼!回頭燙傷了又可以誣賴我虐待你了是吧!”

那娜被嚇得腦袋一縮,鼓起勇氣解釋道:“我看托盤裡放了……呃,東西,以為不能隨便拿出來用……”

聶唯平冷笑,不客氣地鄙視了她一眼,然後退後一步踢上門。

那娜滿臉茫然,嘟著嘴衝房門揮了揮拳頭,小聲嘀咕道:“真難伺候!”

聶唯平有些惱怒地關了門,果然是小土包子,連賓館裡什麼能用都不知道!

將泡麵放在桌子上,聶唯平一眼就看到了托盤,擺在中間十分醒目,更醒目的是……托盤裡顏色妖嬈包裝曖昧的安全套!

好吧,托盤裡的東西果然不能隨便用……

聶唯平拿叉子的手一僵,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暗罵這破賓館果然不上檔次,居然堆了十幾盒安全套在托盤裡,一點也沒有高檔酒店放在抽屜裡的含蓄!

因為第二天早上就要開始手術,晚上兩人都沒有出去活動,吃完泡麵早早就睡了。

早上六點多,聶唯平起床在屋裡活動了一會兒,打電話叫了兩份早餐。

動脈瘤手術經常會出現各種突發狀況,手術時間不一定,所以聶唯平特意吃得很飽。

等到醫院的時候,正好是開始上班的時間,聶唯平一句廢話也沒有,直接帶著那娜去手術室換衣服準備。

醫院很小,手術室換衣間破舊不堪,聶唯平忍著角落鞋架上散發的臭味,飛快地換上手術衣,帶上帽子口罩就進了手術室。

整個醫院只有不到十間小小的手術室,門口是刷手的水池,用的居然不是洗手液,而是臭肥皂水。

聶唯平心裡嘆氣,拿起刷子蘸了肥皂水開始仔仔細細從指尖刷起。

條件這麼差,萬一術中出現什麼問題,很可能病人就醒不過來了。

聶唯平進了手術室,那娜已經開始在旁邊整理器械了。

病人毫無知覺的躺在手術臺上,腦袋固定在c形鉗裡,已經由麻醉師氣管插管過了,盧主任正在給他剃頭髮。

聶唯平在巡迴護士幫助下穿好了手術服,盧主任也已經給病人消毒過了,在助手的幫助下,鋪上一層又一層的手術巾,只留下需要開顱的那一小塊頭皮。

一切準備就緒,聶唯平帶上手套剛準備開始,手術室的門就被開啟了。

院長帶著倆人走了進來,熱情地介紹道:“這位就是神經外科的聶專家,你們一定要詳盡地記錄下手術的全部過程!以後留給大家觀看學習……”

聶唯平很討厭工作時被一大堆人圍觀,手術室是最神聖的地方,容不得半點玩笑,又怎麼能夠作秀一般給人採訪拍攝!

可是院長的理由很合理,難得來一個神經外科的專家,理所當然要把手術過程錄製下來,以便作為教材給其他醫生參考學習。所以即便聶唯平心知肚明,院長的本意只是為了給醫院宣傳吸引患者,也不好開口直接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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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唯平還沒說什麼,那娜突然悶悶地出聲道:“手術室太小,消毒做得本來就不達標,人多就更沒法保證無菌操作了!”

這話說得一點沒錯,房間真的很小,還要擺放許多儀器藥品,而且手術檯、器械車只有穿了無菌手術衣的人才能靠近,這樣一來,真的站不了幾個人。

那娜話一出,院長的臉色瞬間就難看了,聶唯平他還會隱忍,可一個小小的護士他還真沒怎麼放在眼裡。

院長不屑地笑起來,陰陽怪氣地說:“那是,我們這兒哪能跟軍總醫院比?廟太小,實在委屈您這尊大佛了……”

聶唯平眸光一冷,淡淡地開口:“陳院長,您進來忘記戴口罩了!”

陳院長被狠狠一噎,面色隱隱有些發黑,強壓著怒火語氣不善地說:“不打擾聶醫生進行手術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聶唯平點了點頭,不忘提醒道:“麻煩陳院長把無關人士帶走。”

陳院長瀕臨爆發,一把火全撒在盧主任的頭上:“老盧,你還不跟我走,別礙手礙腳耽誤聶醫生一展醫術!”

盧主任憋屈極了,他對這場手術期待已久,難得有機會可以接觸到先進的醫術,實在不捨得就這麼放棄。

可是陳院長此刻壓根不容人拒絕,盧主任只得嘆了口氣,戀戀不捨地離開。

手術室瞬間靜了下來,麻醉師早就捧著病歷窩在角落裡假裝不存在,那娜沉默地將器械碼好,陳院長帶來的倆人一言不發地擺弄攝影器材。

聶唯平平靜地說:“觀片燈開啟,那娜,開顱器準備好了嗎?”

那娜在開顱器的手柄處套了兩層無菌手套,然後遞給聶唯平,為了讓氣氛不那麼沉悶,故意語氣輕鬆地找話題:“這東西很像骨科用的電鑽……你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該停?萬一鑽太深傷到大腦怎麼辦?”

聶唯平開啟開關,開顱器嗡嗡嗡地響起來。

“這裡面有一個氣壓離合裝置,也就是壓力感受器,當鑽頭穿透顱骨時候,壓力驟然改變,離合器啟動,鑽頭就會自動停下來。”

聶唯平雙目沉靜,穩穩地握著開顱器,專注的側臉即便被口罩遮住大半,依然讓那娜覺得驚嘆不已。

醫院的深綠色手術衣十分破舊,像極了豬肉攤上屠夫穿的衣服,可被瘦高挺拔的聶唯平一襯托,居然沒那麼難看了……

助手在一旁不停沖水,將顱骨碎屑衝開。

突然聶唯平的手一頓,猛然抬起,將鑽頭□□丟到一邊,術區已經開始泛出紅色,和白色腦漿混在一起,像極了那娜鍾愛的草莓奶昔。

那娜忍住乾嘔的慾望,焦急地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聶唯平將紗布按在術區止血,臉色極為難看,語氣陰寒地問身邊助手:“術前你們沒有檢查器械?”

助手露在外面的雙眼,流露出的滿是惶恐:“不、不知道……”

聶唯平眼神凌厲地掃向巡迴護士:“把盧主任叫回來!”

小護士立馬立正點頭,小跑著衝向門口電話,將盧主任喊了回來。

盧主任還在更衣室外面排隊等洗澡,手術服也沒換下來,聽到召喚立馬高興地衝了回去。

聶唯平一看到他,劈頭蓋臉地怒罵:“你是怎麼檢查器械的?開顱器有問題知不知道……幸虧沒傷到腦幹,不然我們一起等著吃官司吧!”

盧主任臉色一白,結結巴巴地開口道:“我、我沒檢查……我們已經一年多沒做過開顱手術了,不知道開顱器有問題……”

“不知道?”聶唯平冷笑,“氣壓離合壞了,要不是我反應快,病人早就沒命了!”

聶唯平反應很迅速,鑽通頭骨的時候,鑽頭沒有停下來,他一感覺到壓力不對,就立馬拔出了鑽頭,即便如此,仍然傷到了裡面……

盧主任聞言嚇了一跳,連忙洗手消毒戴手套,將助手趕到一邊,親自上陣幫忙,看著聶唯平操作,不安地問:“現在病人情況怎麼樣了?會不會有嚴重的後遺症……”

“等病人醒來你才能具體知道他是哪條胳膊哪條腿不靈活了……如果他醒得過來的話!”

聶唯平頭也沒抬地回答,他已經找到第一個動脈瘤了,還有一個位置很深,不容易分離出來,稍有不慎就可能爆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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