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的北面,描紗亭與旁不遠處的聽香水榭,僅有一廊道之隔。

這邊描紗亭上聚集數十位姑娘,亭內一派鶯鶯燕燕,秋色大好,早將那周遭秋菊之景比成了泥。

當然,若無人欣賞美人,美人自是白白浪費了顏色,因此,公主府特地在相鄰的水榭上設坐,請來今日赴宴的公子哥兒。

不過,礙於男女大防,平城長公主自然不會讓男女見面,但若是雙方完全瞧不見,又失去了此次花會的本意。於是,公主府特地在水榭上設了一道寬大的屏風,以擋住對面姑娘們的容貌。屏風為半透的月瑩紗,朦朦朧朧,尚能瞧見人影。

溫良辰晚到一個時辰,與她同時前來的還有後頭追上來的溫良春,以及不放心跟來的溫良冬。

“你們倒是來的巧,我們正商量著下一輪的比試。”說話的是主持比試的季雲姝,此女年紀最長,和溫良春同樣是十五歲,大凡溫良春不在的前提下,眾人便推舉她為首。

賈夢站出來,迫不及待地宣揚道:“方才作對子比賽,乃是曹姐姐奪得魁首。”

“曹姐姐對得極為工整,我回味了幾次,越覺得精妙無比呢。”又有人附和讚歎道。

溫良春俯首在溫良辰耳畔,小聲道:“她們說的是曹國公府大姑娘曹其妙,她素來有些才名,但行徑極卻是極為霸道,待會若是比試,五妹你莫要與她相爭。”

溫良春飽讀詩書,其才學在溫府姑娘中最出挑,在外應酬參加各府的活動,都靠她給溫家掙臉面。而這位曹國公府的嫡女曹其妙,實質上才學與她相差不少,但每次比試之時,對方都要爭得頭破血流,若是溫良春不服軟,曹其妙必是要鬥到底的。

偏生溫良春未生在大房,也不好與她撕破臉,每每比試都得小心翼翼避其鋒芒,甘願屈居第二。

“今兒五妹妹來了,大姐姐你也不必怕她,有和好詩好句,儘管來唸。”溫良冬在二人身後嘀咕道,看著曹其妙和賈夢二人互相吹噓的模樣,倒生出些同仇敵愾的心來。

溫良辰嘴角一勾,心道這位四姐真是個妙人。此話聽起來像是置氣之言,實際上十分符合情理。她是皇帝親封的郡主,即便曹其妙和長興侯府的賈夢再咄咄逼人,卻也是不敢招惹她的。

季雲姝站在當中道:“咱們已經比試過對對子,那麼接下來的一場,你們想比較些什麼?”

女子們在這頭玩得開心,那頭少爺們卻不樂意了,待得季雲姝話音一落,有一人在水榭上叫道:“姑娘們那邊比試,我們這邊只能聽著,倒是無甚樂趣!”

這話聽起來,倒有些像“只能看不能吃,實在是太沒意思了”。不知為何,溫良辰腦子裡忽地閃過自己偷吃知了一事,敢情……她們都是點心?

季雲姝俏臉一紅,有些不自在地道:“那你們想如何比?”

那邊哄哄鬧鬧好一陣,似在思考著如何參與到這邊活動中來,過了許久之後,只聽那領頭男子又道:“今日秋色滿園,姑娘們可想比畫?恰好我們這邊寫要比詩文,姑娘們可將畫遞來,由我們應畫來提詩,最後選出詩畫俱佳者,互為魁首,如何?”

作詩作詩,定是要本人寫出來才有韻味,主要是姑娘們的筆墨不方便流傳出去,他們少爺們倒不介意,這題字一事,交給他們最為合適。

季雲姝想想也覺不錯,讓姑娘和少爺混合來比,的確比單方比試更有意思,她轉過身來,朝眾人問道:“我覺此法可取,諸位覺得如何?”

眾姑娘們聚來此處,本身便是來尋機交際,加之各人出身不低,心中都存著出名的念頭,而詩畫結合的比較的方法,無疑是揚名最快的途徑。

“尚可。”

本朝出自高門的小姐們,地位超然,背後又有家族作為依託,是故平日行事不似小門小戶般拘束。這種新穎的比試,若是做的好了,今後必將成為一段佳話。只是拿姑娘們畫過去題字,又不是私相授受,也不算難以接受。

有幾位姑娘害羞了一陣,隨即也放開了。

要比試作畫,自然要準備筆墨,這邊已有丫鬟下去佈置,不一會兒,描紗亭中便擺起了數張小案臺,案臺上筆墨紙硯顏料瓷罐每人各一套。

為了方便姑娘們取景,公主府負責主事的女官特地交待下去,命人搬來不同品種的菊花,其中有綠雲、十丈珠簾、墨荷、綠牡丹等不同名貴品種。

看著亭內熙熙攘攘的景象,負責為溫良辰磨墨的純鈞小聲道:“也只有皇家舉辦的花會有這等氣派了,換做是普通人家,光為了畫幾朵菊花,可得傾家蕩產呢。”

溫良冬和溫良辰一張桌子,見溫良辰準備動筆,她率先提醒道:“五妹下筆前虛得閉氣,慢慢畫著,手便不會抖了。”

溫良辰看她一眼,自信地笑道:“多謝,四姐不必太過擔心我。”先不說琴棋書三樣,若她連畫都畫不好,那她在太清觀這三年,可是白白去吹那山頂大風了。

溫家頂樑柱溫良春,作畫之時精神勁大不如從前,她心不在焉地站在桌前,每隔片刻她便要轉頭眺望水榭那邊,不知是在尋找哪位公子。

溫良冬湊過來,偷偷摸摸道:“聽說今日季大少爺也到了。”

“原來如此……”溫良辰極為配合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溫良冬見狀,笑得愈發開心了,差點連筆都握不穩。

就在她們這般玩鬧地作畫之下,諸多姑娘們已經畫了個雛形出來,溫良辰悠哉悠哉地磨墨調色,半天也不曾動筆。

溫良冬已按照面前那盆畫完一朵墨荷,她忽地轉過頭來,見溫良辰白紙上乾淨一片,驚訝地道:“五妹你怎麼還未動筆?”難不成她真的如同傳言所說,完全不會畫畫?

果然,沒上過閨學的姑娘,就是可憐得要命。溫良冬看溫良辰的眼神裡,充滿了深深地同情。

溫良辰搖搖頭,氣定神閒地道:“畫,便是要畫出形和神來,我先在腦海中構形,下筆之時,才能畫出其神。”

溫良冬皺眉道:“說是這麼回事,可是,你也不能不動筆罷……”

見溫良辰不為所動,溫良冬只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埋頭自顧畫了起來,只期待她們不要輸得太慘,看大姐姐那副遊離的模樣,她們今日……還真有點懸。

溫良辰八風不動,泰然自若地望著白紙,待得眾人大半交了卷,她方才微抬皓腕,蘸墨提筆,飛快地在紙上畫了起來。

她動作爽利,揮灑自如,不過片刻,紙上便多出幾支自然而清晰的枝幹樹葉出來。

最終,季雲姝催促之時,她也只畫好大概的輪廓而已,隱約能瞧出來是朵花兒。

溫良冬扶著額頭,大為頭痛地道:“你……待會若有人取笑,該如何是好。”

溫良辰神秘一笑,故意將聲音提高了幾許:“方才又沒說定要在題詩前畫完,只要他們那邊快些作完詩,我便能趕上大家的進度了。”

見狀,溫良冬羞愧得低下頭去,感覺最後一層老臉都被撕了個乾淨。

接下來,便由丫鬟將姑娘們的畫作放在托盤上,再依次捎往對面的水榭。對面早有少爺們摩拳擦掌候著了,他們方才觀察了許久,能根據對面姑娘們的身影和方位,來判斷托盤上的畫作是誰的。

托盤一過來,轉眼被人差點一搶而空,最為緊俏的是曹其妙的畫作,一上來便被敦郡王府上的秦峰卷走,那廝動作霸道,差點將紙撕成兩瓣,有人朝著秦峰吹口哨道:“這副畫的可是十丈珠簾,要作詩不容易!”

秦峰虎著臉,瞪了那人一眼,哼道:“本少爺自然知道如何作詩,要你多嘴!”

眾人們一通哄搶,將那好看的畫作盡數瓜分完畢,最後只留下一張只有枝幹的畫作,孤零零地躺在托盤上。

這時,秦宸佑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衝入人群中,火急火燎地道:“你們在做什麼?我也要來!快快,給我拿筆墨!”

那秦峰轉頭笑道:“莫非你後邊有女鬼在追?!怎的怕成這副熊樣!”

他此言一出,眾人皆鬨堂大笑,接著,季雲卿又站出來插言調笑道:“我們只聽說過和親王府秦四爺為院試案首,寫的一手的好時文,沒想到向來練武世子爺也能作詩,既文又能武,哎呀,季某當真是佩服啊。”

秦宸佑頓時臉色一黑,不悅地道:“作詩,那有何難?還不快給我紙筆!”

誰在此時,遠處飄來一道桃紅色的身影,似往那描紗亭而去了,秦宸佑嚇得一哆嗦,又往後退了一步,急忙擺手道:“算了算了,不作詩了,讓我好生呆著,你們頑你們的,別再擠兌我了。”

若是眾人再攻擊他,被對面的溫良夏發現纏上來,他哪裡還有好果子吃。

見秦宸佑說話認真,眾人也不再取笑於他,有人小聲慫恿道:“正好那有張畫兒沒人題詩,反正你左右無事,你便過去給寫了唄,可別讓那位妹妹傷心。”

“……”秦宸佑抬抬眼皮,瞧了那張畫一眼,頓時嗤笑一聲,“那畫的是什麼鬼東西,本世子才不題呢。”連他這個門外漢都能看出其畫技拙劣,他堂堂和親王府世子,怎麼可能隨那姑娘一塊丟臉。

那人見秦宸佑一副世子派頭,撇了撇嘴,埋頭作詩去了。

正在此時,一人出現在托盤邊,伸出一隻修長而有力的手,將那畫一卷而走。

最後一幅畫塵埃落定,有人瞧見了,不由得好心提醒了一句:“待會落得最末,可別賴那位姑娘身上。”

此次比試,作畫人和題詩人可謂是綁在一條船上,總而言之,所搭配的畫不好,詩做的再好,也是無用功。

他輕輕將畫紙鋪在桌面上,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自然不會。”

溫良辰的畫是最先送過來的,溫良冬惴惴不安地站在她身邊,心急如焚道:“這詩是何意,倒寫的有些太……”

溫良辰低頭瞧著畫紙上熟悉的字跡,不由地莞爾一笑:“無妨,倒是正合我心意。”

言畢,她以左手鋪平畫紙,右手提筆,速度極快地畫了起來。溫良冬看這架勢,頓時被唬住了。

溫良辰接下來的動作,只能用行雲流水來形容,下筆之間沒有半分滯澀,筆下之墨一經她手,彷彿沒了任何阻力,形狀暢然而行,走若游龍,翩然若鵬,那墨或散或聚,或浮或沉,看似形散自由,卻又規律異常。

彷彿溫良辰筆下不是一幅畫,而是她的整個世界。

整個世界都掌控在她手裡,任由她繪出千萬色彩。

片刻之間,一朵盛放的菊已呈現在眼前,溫良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她她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溫良冬又再看溫良辰,只見她神情專注,一縷髮絲勾在耳後,更顯側臉小巧精緻,再搭配那副瀟灑的動作,她比筆下之畫還美上千萬倍。

興許是溫良辰這邊動靜太大,姑娘們一個個都圍了上來,溫良夏剛想開口取笑幾句,待瞧見那畫紙上的形狀,也被驚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溫良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毫不關心外界任何人、任何事,等到她收筆再抬起頭之時,頓時被眾人嚇了一大跳。

“郡主,你別動,我來拿畫!”一個姑娘急忙撲了過來,不顧一切,一手擋掉溫良辰的毛筆。方才溫良辰愣了片刻,那墨水差點滴上畫紙,還好她眼疾手快,才阻止了一副奇作被毀。

又有人上來吹乾畫紙,諸位姑娘們擠了過來,好似沒瞧見過新鮮似的,用一種極為驚訝的眼神盯著畫作。

那畫上之菊,花金黃兼金紅色,花色鮮麗;花瓣彎曲伸展自然,分枝多卻絲毫不亂,整齊有致。花開由心向四周伸展,長瓣向上微卷,形如鳳凰展翅,而近中部花瓣向內抱卷,似鳳凰朗朗起舞。

花色紅黃相應,花瓣似在微風中顫動,花朵肆意綻放,優美動人,令人聯想到那鳳凰于飛的妙容美姿。

眾人陷入一片死寂。

直過了許久之後,季雲姝率先開口,嘖嘖稱讚道:“我真是服了……我原是不信的,沒想到真有人能做到妙筆生花。”

“這是……這竟然是鳳凰振羽!”

“朝陽郡主是憑著想象畫出來的,絕非一般的功底。”

鳳凰振羽是十分名貴的品種,此次平城長公主府也未有栽種,沒想到溫良辰光憑一支筆,便能繪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圖畫出來。

“你們看,那題詩題的更是精妙絕倫!”

眾人戀戀不捨地將視線從畫上移開,又看向那右上方的詩句,只見那詩寫道:“歲晚風霜裹,何奪錦繡裳。凋時埋羽翼,始見卉中凰。”

這詩作默契得,好似專門為此畫而生般。

“好一句‘凋時埋羽翼,始見卉中凰’,實在是絕了。”

諸人瞧溫良辰的眼神立即不一樣了。

不消再多說,光憑這畫作,便能在姑娘這邊奪得魁首,再加上這首應景的詩句,更是錦上添花,其他的作品不用再比。

溫良冬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她瞪大雙眼,張著嘴巴道:“原來上閨學還不如不學,要不趕明兒我也去庵堂?”

向來寡言少語的溫良秋開口說話了:“五妹那是去守孝……”

想到自己方才差點詛咒了長輩,溫良冬訕笑一聲,急忙掩飾了過去。

溫良辰被眾人擁在中間,時不時回過頭去,斜眼瞧向屏風那端。

她能隱隱約約看見,秦元君此時正面對望著她,朝她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晚更了半小時,不好意思噠。

本文固定時間是十一點,如果提前買的都是打半價的章節,再次和大家說一遍。買到半價是福利的,當然不想看見番外,十一點後買也可以。。反正就是這個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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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思路有點不通,我會糾結挺久的,而且還會死命地修,修到滿意為止。。。orz強迫症傷不起啊。。不過一般不會太久的。望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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