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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讓林言覺得無比溫馨,即便他沒見過蕭鬱對別的人類有除掐脖子之外的外交動作,剛想上前替他解個圍,那鬼卻一眯眼睛,學著今人的禮儀朝尹舟伸出手:“你好。”

即便隔了老大一段距離,他的表情和語氣裡的柔和只讓林言想起一個詞,如沐春風。

林言在心裡大罵虛偽,上下牙咬得咯吱咯吱響,突然覺得這場景很是眼熟,回憶了半天,第一次被薇薇帶著見閨蜜時他也這樣,一笑露出八顆牙,提前開車門,搶著買單,人模狗樣。

大概所有男人見媳婦的朋友都這副德行,他不自覺揚起嘴角,笑得傻呵呵,小道士深深看他一眼,林言嚇了一跳,忙轉頭掩飾。

那鬼的袖口用銀線繡著雲紋,抬手露出一截手腕,青白的像玉。

這回輪到尹舟緊張了,猶豫半天,很輕地握了握蕭鬱的手指,收回手時林言聽見他“咻”了一聲,松了口氣。

林言倚在墓道中抽菸,尹舟追出來,難以置信地把手往他眼前晃了晃,訝異道:“剛才鬼跟我握手了……”

“感覺如何?”林言逗他。

“涼,跟冰塊似的。”尹舟仍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我靠我真摸到他了,太奇妙太反科學太不可思議了。”

林言撲哧一聲笑了,抿著嘴唇:“習慣就好,我都不覺得他冷了。”

尹舟往他腦門推了一把:“話說回來,你小子不夠意思,要不是上次哥哥我找你的訂票資料時往你電腦裡裝了個遠端控制的木馬,想順手拷倆片兒,結果都是那種……現在還不知道被你瞞到什麼時候去。”

“他倒沒你以前形容的那麼變態無恥不好接觸。”

“你是趕上好時候了。”林言無奈的朝門後一指,“之前的黑化狀態差點整死我。”

尹舟突然湊近林言的耳畔,曖昧道,“哎,你跟他,誰上誰下?”

“那必須是哥哥我天天把他按在床上蹂躪啊……”

“不像。”尹舟乾脆的打斷他。

林言臉刷的紅了:“你閉嘴會死麼!”

“……懂了,我們算娘家人。”尹舟翻了個白眼,“穿得跟拍古裝片似的,長得倒真是好,把你比下去了,可惜沈薇那小妮子,輸的不明不白。”

兩人邊抽菸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林言覺得連這場面都酷似薇薇把他介紹給閨蜜時的景象,一大群女孩子把他關在門外,嘰嘰喳喳地躲在屋裡討論,他聽不見女孩子們在說什麼,只聞一陣陣笑聲。

現在的狀況完全反了,不知蕭鬱是不是也躲在牆後,林言低頭摸了摸鼻尖,忍不住偷偷笑了。

返回時那鬼乖乖的在棺槨旁等著,表情頗有些忐忑,林言把他腰上的宮絛在指間繞了兩圈,笑道:“他誇你呢,說你比我好看,我怎麼就沒看出來?”

蕭鬱也抿著唇笑了:“他看的不對。”

在棺室待久了,刺鼻的黴味似乎淡了些,林言把包開啟,一一取出手套,紙筆,相機和手鏟等一系列小工具,深吸一口氣凝視那口黑色大棺,那一刻他竟覺得無比美好,他的朋友和戀人,無論屍骨還是魂魄都在身邊,即使他身處於種種詭異事件之中,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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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他總是擔憂,怕肩負的責任,世俗的目光,未公佈的考試成績,然而凝視一口棺槨時反倒平靜下來,經歷了生死,精神變得頑固而強大,凡俗的紛擾都牽扯不到他,衰敗黴變的空氣中只剩下時光與記憶,生與死,愛與恨。

人在光陰面前才知道自己的狹隘,林言想,有情侶吵架,父子不合,帶他們來看棺材吧,只有觸控過死亡,才發覺原先心心念念的,皆是不值得。

一顆心忽然悲涼而理智,彷彿置身之外,再不知恐懼為何物。林言把相機交給尹舟,手指從骷髏的面頰撫摸過去,鈣化出坑洞的面骨粗糙而乾燥,他輕聲的,怕驚擾了一個漫長的夢:“不會疼,你慢慢睡著,一會就好。”

蕭鬱吻了吻他的手背,林言衝他笑笑,將手套戴上,擺正一截截頸骨,先是肩胛骨,滑至胸前,依次往下摸索。

“這有用麼,會不會屍身已經被白天那些人搜過了?”尹舟小聲問。

“拜託,你問阿顏,這是考古不是盜墓,文物現場保護永遠優先於研究,你知道一具儲存完好的遺體有多寶貴麼,就地考察裝置不到位沒人敢動,沒看見這裡還鎖著?再說收尾工作常歷時多年,明顯現在沒輪到這。”林言皺眉,“屍體是死者最後的話,也是一生中說過最誠實的話,先聽聽看。”

“遞把刀給我,殮衣蠟化了,黏在身上礙事。”

尹舟把防身用的匕首遞過去,驚得直咂舌:“真可以,不幹是不幹,一動手就這麼變態,你悠著點,這是你自家男人。”

“讓你看看什麼叫專業。”

刀刃挑起胸口的一點布料,縱向割開一道小口,用手指伸進去摸索。

“咱們這算違法吧?”尹舟舔舔嘴唇,“你剛才還說保護來著……”

林言冷冷地瞥他一眼:“除了生死,有什麼是值得擔心的?”

他的眼鋒凌厲,尹舟不敢說話了,小心翼翼的持著相機。

四周安靜得能聽見幾個人的呼吸聲。

一件小巧的煙黑色配飾從胸骨處被刀尖挑了出來,尹舟拿至一旁拍照,器型細節被閃光燈照的躍然於螢幕上,一連放大幾次,喚三人過來看。

是一件環狀器物,有缺口,花紋精細。

“玉玦?”阿顏詫異道,“這、這東西我只聽說在漢代前的墓葬裡出土過。”

林言用拇指在表面使勁一抹,搖頭道:“不對,看沁色是明仿西漢工,這東西有問題。”

尹舟本來聚精會神盯著顯示屏,聞言趕忙轉頭不看它:“裡面也有鬼?”

林言哭笑不得:“我是說東西,阿顏,這個咱倆熟,你看看前廳展櫃,有一件仿品麼?”

“有、有幾件宋鈞窯的瓷器和前人的書畫,但都看老,是真品。”阿顏很確定。

“就算喜歡這器型也該用漢朝老件陪葬才夠格,仿古工的玉玦在當時可不值錢,貼身放在胸口這麼重要的位置……有什麼含義?”林言自言自語,尹舟指了指蕭鬱,說你問他唄,那鬼湊過來看了兩眼,搖頭說不記得。

尹舟同情看了一眼蕭鬱,林言卻皺起眉頭,疑惑道:“這東西放在他身上時他已經過世了,沒得選,可能是收殮人的意思。”

又拍了幾張細節照片,林言把玉玦放回屍身,繼續檢查,沿著一條條肋骨往下摸索,在側腰找到一對脂白大懷古,因為沁色看起來黧黑兩團,玉質細膩,倒無甚特別,左右手拇指旁各放一枚碧玉扳指,脛骨末端都有一小截腐爛的線頭,看不出顏色,垂在腳畔。

阿顏打著手電仔細觀察半天,最後也搖了搖頭。

“這個位置,難不成原先掛著鈴鐺,一走路叮叮噹噹響?”尹舟打趣道。

“那是印度舞姬……”林言不感興趣,屍身處理完畢,索性摘了手套,往身下的被衾一一按壓,繡品跟屍身接觸,在腐爛時浸透屍水,也已經黏成薄脆黝黑的破片,根本揭不開,慢慢找到一處凸起,用刀剜開,竟翻出一對好梳子,小葉紫檀製作,兩隻半圓湊成一個正圓,一隻雕蝴蝶,一隻雕蘭花。

“蝶戀花,這是定情信物?”林言問蕭鬱,“這個你該有印象吧?”

蕭鬱用手指抵著額頭,回憶了一會,輕輕說:“沒有。”

“怪了……”林言忍不住嘀咕,“上次仿唐寅的畫作他都能記得,為什麼這些入棺槨的貼身東西倒不行?”

他總覺得哪裡奇怪,跟小道士討論半天也沒有結果。

手指摸至腰下的繡品,圖案依稀是鴛鴦,針法為湘繡,很是精緻,一大片凸起引起了他的注意,刀尖一挑,駭的直吸涼氣。

“婚服!”林言把殘件勾出來,森冷的紅還未完全褪去,莫名的熟悉,仔細的看那殘片的紋飾,他驚的連退兩步,“我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棺中的東西,除了胸口的玉玦外,每一樣都是成對的,不管該不該成對。”林言奪過相機,一張張翻照片,臉上疑雲更重,“看這腰佩,哪有人在腰上掛兩隻一樣的懷古?”

“哪有人左右手各戴一隻扳指?梳子陪主人下葬該是重要的信物,怎麼也是一對,要是情侶間的東西,不該一人一隻儲存麼?”

林言說到這,阿顏也驚訝的補充:“對、對的,在前廳我也一直覺得奇怪,外面的碗筷,筆墨,印鑑全是兩份也就罷了,連、連玉簪子都是成對的。”

尹舟抓抓頭髮:“這個我不懂,是不是一對比較吉利?”

林言搖頭,表情嚴肅:“不一樣,墳冢是墓主日常生活的複製和重現,如果在一家臥室裡,床是兩張,電視是兩臺,兩隻衣櫃,兩張寫字檯,能讓你想到什麼?”

“一個人住是浪費,夫妻的話,大概快離婚了唄。”尹舟忽然緘口,把目光投向棺中壓在繡衾下的婚服,猶豫道:“這也是兩件,另一件在……”

“在我這。”林言沉聲道。

一副畫面閃過腦海,素白靈堂,悽悽哀哀的哭泣聲,有人蒼白著一張臉,將他的遺容一遍遍撫摸,錦梳一對,佩玉一對,素簪,扳指,碗筷,甚至車馬轎輦,新郎官的吉服一式兩件放入棺槨,不留隻言片語,化作一個神秘的,來自遠古的契約在光陰中遺忘……

想說明什麼?猛烈的一陣心悸,驚的臉嘴唇都煞白,林言跌跌撞撞的把胸口的玉玦扯出來,捏在手中反覆檢視,口中唸唸有詞:

“玦有三意,一為信器,見玦時表示有關者與之斷絕關系;二為配飾,寓意佩戴者凡事決斷,有君子之氣,‘君子能決斷,則佩玦。’三做刑罰,犯法者待於境或一定地方,見玦則不許還。”

每一樣都預示著了斷,把他遺忘於黑暗陰冷不見天日之地,死生不復相見。

他的人生,到底經歷過什麼?

蕭鬱臉色大變,從林言手中搶過那枚小小的玉飾攥在掌心,力氣太大,骨節微微發白,聲音喑啞而悲慟,推著他的肩膀:“我要找到他,幫我找到他。”

素衣男子雙手扯著髮際,目光混沌,眸光中深重的痛苦有如癲狂,突然搶過林言的揹包往下一扣,東西譁啦啦散落一地,無法收拾,最後飄擺而下的便是那件大紅的冥婚禮服,它的真身早已腐朽,林言看到的,是“靈魂”。厲鬼將它擁在懷裡,慢慢蹲下來,表情怪誕而陰冷,抬眼望著林言。

“我等了很久。”那鬼喃喃道,“這裡又黑又冷,他一直沒回來。”

林言按著蕭鬱的肩膀,被他猛地甩開了,眼神淒厲,啞聲道:“走開。”

“……你不是他。”

情深如斯,皆是笑話,形勢忽然急轉直下,林言踉蹌著倒退兩步,彷彿一盆冷水當空澆下,凍的全身麻木,無知無覺。

空氣中的黴朽氣息忽然濃烈刺鼻,進的氣沒有出的多,快要窒息了,幾人面面相覷,最先發作的竟是尹舟,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蕭鬱的前襟,重重的一記老拳砸在他臉上,阿顏把散了一地的雜物胡亂塞進包裡,拽了林言的手把他往外拖:“我們走。”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jerrymi和小夜明童鞋的地雷!!

說了是he就一定是he,哼,所謂變態之後一定有好結局,衣錦還鄉神馬的,我才不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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