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人沒有脾氣的。

梁簫怔了怔,一時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懂醫術,所以他知道誰都有脾氣,就算是姜枕劍那樣近乎無欲無求的人也會有脾氣。

心肝脾肺腎如同五行,各自蘊有一氣,相生相剋,缺一不可。

所以一個人應該有脾氣,也必須脾氣。

可是這個少年說自己沒有脾氣,梁簫一時沒有想明白,又想到少年五臟上的劍氣,才明白少年說的不是沒有脾氣,而是不會發脾氣,那五道劍氣不但傷了他的五臟,也封了他的五氣。

五氣十餘年不得出,已經孕育到一種非常恐怖的境地,偏偏五臟五氣同氣連枝,除非有人能同時拔出這五道凌厲至極的劍氣,否則只要有絲毫的偏差便會導致五氣不能平衡,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五臟崩毀而亡。

梁簫想了想,說道:“你可能活不久了。”

梁簫說的是實話,或許這個實話會很傷人,但這個少年能活到現在,說明這個少年的心氣很平和,準確說五氣都很平和。

所以他並不怕傷了這少年,而且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少年應該很清楚自身的問題。

就像梁簫也很清楚自己的問題那樣。

兩個人,一個氣海枯萎,一個五臟被封,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或許這才是梁簫對這少年開口的原因。

“嗯。”少年點了點頭。

正如梁簫所料,聽了他這句話後,少年的神色很平淡,彷彿一潭死水,微風吹不起半點漣漪。

但並不是一譚絕望的死水。

他從少年的臉上看到了對生命的渴望,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就像斷得乾淨的枯樹樁上長出的青翠嫩芽,雖然在茂盛的樹林中顯得微不足道,但卻充滿了光明和生機,使人不禁側目。

人就是這樣,只有在某樣東西即將逝去時才會察覺到這東西的可愛和可貴之處,比如青春,又比如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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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體內的五氣終究有裝不下的那一天,就像有源頭活水來卻不排洪的水庫,總歸被蓄滿,當他體內五個“水庫”被蓄滿的那一天,就是他被淹沒的時候。

這一天已經不太遠,或許是五年,或許是三年,又或許是一年半載。

少年的時間已經不多。

但少年又不能急,他要儘量保持五臟內的平和穩定,只有這樣他才能活得更久。

買了橘子的姜枕劍走過來,遞了兩個給鄧曉,又遞了兩個給梁簫,然後坐在旁邊剝著橘子饒有興致的看著梁簫和那個少年。

梁簫回顧著醫典以及蕭別離十年來的診治過程。

治病救人講究對症下藥,他已經知道少年的症結所在,可應該下什麼藥呢?

“你的症狀雖然無法醫治,卻可以延緩。”梁簫說道。

少年大概覺得梁簫說得很有意思,有些期待的看著他,倒不是期待他有良方,只是純粹的想看他還能說出些什麼,要知道少年自幼尋醫無數,整個中州大陸,無論是傳世名醫還是坊間郎中,只要有點醫術人幾乎都見了個遍,除了杏壇醫聖開了個延緩的方子外,無一不是無可奈何的嘆息而去。

這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郎難道也是個醫術高明之人?

“其實這緩解之法倒也不難。”梁簫有些慎重的說道,“你這癥結說是病也不是病,用藥反而不妥,只能修心養性以使五氣平和,再注重飲食和起居使之平衡,如此一來便如同給水池擴容、節源,自然可以延緩那一日的到來。”

那一日自然就是指的少年五臟崩毀之日。

黃衣少女給少年遞來剝好的橘子後,聽到梁簫這番話,有些認真的看了看梁簫,似乎有些意外。

少年目中一亮,接過橘子吃了一口,贊同的點著頭。

“你莫非是杏壇醫聖前輩新收的弟子?”少年問道。

“不是,我只是鎮江的一個普通人。”

“那你可真是厲害,你剛才說的那些,比起醫聖前輩說得也相去不遠了,唯一不同的是,醫生前輩多授了我一套針法和一套灸法,再加一套推拿之法,可略微洩氣。”

梁簫沉思了一會兒,宛如醍醐灌頂:“莫非是針對膻中、中脘、期門、腎俞、肺俞五穴?”

黃衣少女似乎很熟悉,輕聲提醒道:“還有太沖、湧泉、商丘、合谷、少府五穴。”

梁簫撫掌而笑:“妙哉妙哉,不愧是醫聖,這樣一來,非但有節源、擴容,還有了開流。”

他心中卻在想,若是蕭別離在此,只怕也能想到這些方法。

一旁的鄧曉和姜枕劍雖然聽不懂,但從兩人的對話中聽得出,梁簫的醫術竟然很厲害,只比那醫聖差些。

“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卻有如此醫術,當真是厲害,我叫柳元顧。”柳元顧一邊吃著橘子一邊開心的笑了。

“額對了,這是我的丫鬟風鈴。”他又伸手指了指身後的黃衣少女。

風鈴見柳元顧笑得開心,也跟著笑了起來,一如路邊林中那些被春風拂過的迎春花般燦爛。

“我叫梁簫。”梁簫又向兩人介紹了姜枕劍和鄧曉。

這個亭子是四角亭,面向石階的一面是空的,其餘三面都是護欄和木椅。

山路上行人一波又一波,不時有人在亭子外停下來買橘子,卻並沒有人到涼亭裡休息,一來是因為亭中稀稀疏疏坐了五人後已經沒有多少位置,二來是因為這裡離太學已經不算太遠,在這裡休息倒不如一鼓作氣爬到太學再休息。

況且山上的仲秋和阮謙君不知何時就會打起來,萬一錯過了可不好。

姜枕劍往旁邊移了移,倚著門口的柱子昏昏欲睡,對面的鄧曉抱著刀閉目養神,風鈴趴在欄杆上看著遠處整整發神,只有梁簫和柳元顧還在相見恨晚的說個不停。

如此一來亭中五人倒像成了三波人,鄧曉獨坐一方,姜枕劍癱坐一角,剩餘的梁簫、柳元顧和風鈴又獨佔一角。

“你們也是要上山的嗎?”梁簫問道。

“不,我們是下山的。”柳元顧說。

“下山?你們來得這樣早?”

“我比較喜歡清淨,所以凌晨天還未亮就上來了。”

“你不是來看仲秋和阮謙君打架的?聽說上面要打架,好多人都來了,你看那些拖家帶口富人的,不去目江畔踏春,反倒在這裡受罪來了。”

梁簫看著遠處一群人簇擁著的一個胖子,胖子汗流浹背,旁邊一人拿著一柄鐵扇子不停給他扇風。

梁簫又繼續說道:“說來這石階也真是個公平的地方,你看那些人,明明很有錢,偏偏騎不了馬坐不了馬車,只能老老實實的走路,走到半路後悔了,又是不願意吃虧的主兒,要是半途而廢前面登的就白登了,繼續登吧又痛苦,真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柳元顧笑了笑:“那他們只怕要虧死了,依我之見,上面根本打不起來,不說阮謙君並不在太學院,就算在,也絕不會跟仲秋這匹夫打起來的。”

說到太學阮謙君,那麼一定避不開他那位老師。

那個被人們稱為“先生”的人。

在中土之地,或許有無數個先生,但人盡皆知的先生卻只有一位,那就是太學院院長左丘先生。

據說開創學院的是青帝大人,但真正讓學院屹立中州,成為中州五大門派之一的,卻是這位左丘先生。

一人一山一學院,江湖廟堂人人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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