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米的動靜是很大的,但因為今天炒米的才來,想炒米的人家材料還沒準備好,這會兒是停著的。

這次過來炒米的是三個人,二大一小,說是礎山那邊村子的,礎山在朝陽村的西邊,大概三四十裡的樣子,距離跟進縣城也差不多了。

說是山,其實在地圖上都找不到,小學生也能當天爬個來回的那種。

山腳竹林挺多的,還有山泉水之類,山上就沒什麼出挑的值錢的東西了,都是些雜樹。唯一的可取之處大概就是本地人口口相傳的神話傳說,一個神仙洞。

在山頂附近的一道縫隙裡,裡面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留下來的石桌石凳之類,據說搞運動的那些年,黎明鎮還組織過來抓特務怎麼的,因為發現了有人在裡面生活的痕跡。

當然到底是真的特務,還是有人借地避禍就不清楚了。

這地方屬於黎明鎮的學校春遊必去,因為沒開發,不需要門票,而且山腳村落多,根本沒什麼大動物,頂多一些野兔山雞的,安全又省錢。

三個人裡的兩個大人還許諾說以後來的時候帶兩隻野兔,給村上男人們下酒。

當然這種話聽聽就算了,現在兩隻野兔可是一筆意外之財,在家家戶戶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的時候,正常人都不會這麼大方。

被兩個大人帶著的男孩子跟趙建國、趙利國年紀差不多大,是其中一人的侄子,叫戴振國,說是成績不怎麼好,不指望靠唸書出頭,所以現在就出來給長輩打下手,以後也能自己討個生活。

趙富梁這時候正好從外面回來,在門口聽了這話,就說:“這名字聽著倒跟我家兩個牛佬家是兄弟一樣,我家一個叫利國一個叫衛國。”

牛佬家跟美頭家一樣,是這邊方言,指男孩子。

戴振國他伯伯聞言上來遞了支菸,說叔叔你真是太抬舉我家振國了,他哪裡有生在你們這種殷實人家的福氣?看你們家這小樓房,別說現在十里八村才幾棟樓房,就說這樣式都從來沒看見過,在城裡都沒見過,這次來你們村啊可真是開了眼界了。

趙富梁頓時高興,拉著跟他說自家這房子建造的經過,是託人去城裡那邊問了內行才弄回來的圖紙云云。

因為戴振國的伯伯很會捧人,他越說越高興,中間衣襬幾次被拉扯,低頭看見是沈安怡也沒理會,隨口說了句:“有事找你外婆去。”

就繼續跟人吹噓了。

倒是戴振國看沈安怡被敷衍了兩次臉色就不太好看,要哭鬧的樣子,轉身進棚子裡抓了把鹽水花生出來給她:“美頭,餓不?吃點東西?”

“不要。”沈安怡皺眉,又踩了趙富梁一腳。

她聽到寧光的哭喊聲了,就在院子裡,然而她去喊了半天門裡頭都不理會,找孔花妹,孔花妹說她有許多重要事情要做實在沒空,推給了趙富梁。

趙富梁這裡呢卻跟戴振國伯伯聊上了!

越想越氣,沈安怡踩了腳外公不說,忍不

住還踢了踢他小腿。

然而因為怕弄疼外公到底收著勁道,可種田慣了的趙富梁儘管上了年紀身子骨兒還硬朗,根本不在乎,任憑外孫女使小性.子,依舊興致勃勃的跟人講的口沫橫飛。

“你別打你牙牙了。”戴振國頭一次跟伯伯出遠門,對朝陽村的情況不瞭解,見狀趕緊把人拉到旁邊塞花生,低聲勸,“當心你牙牙火起來就在這裡打你。”

這年頭小孩子捱揍是家常便飯,但當眾捱揍到底丟臉。

沈安怡快被趙富梁氣哭了,聞言沒好氣的說:“他不是我爺爺!他是我外公!”

“你外公脾氣挺好的。”戴振國笑,“他跟我伯伯說話呢,你先別打擾,有事等會再去講。他們大人說起事情來最討厭我們小孩子過去吵的。”

見她眼裡包著眼淚,很有一言不合就大哭的意思,就問是什麼事,“我要能做的我給你做了吧。”

“寧光好像又被家裡打了,我想去看看。”沈安怡在朝陽村這一年來地位非常超然,趙家上上下下都捧著,外姓敬畏的很,所以戴振國說幫她她也不覺得奇怪,擦了擦眼睛說,“可他們家不給我開門。”

戴振國問了下來龍去脈就覺得為難,因為出發前他伯伯就再三叮囑,在人家村子上落腳的時候,最要緊是別管閒事。

一來是他們出來就三個人,勢單力薄容易吃虧;二來清官難斷家務事,沒準就是好心辦壞事。

而且戴振國真不覺得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干涉的,爹媽打孩子,這不是天經地義嗎?

“你會翻牆不?”沈安怡不知道他的考量,還在認真思索怎麼在幫手的幫助下幫到寧光,打量著寧家的院牆,“要不咱們翻進去看看?”

戴振國會翻牆,也有把握翻進去,不過他記著伯伯的叮囑,可不敢才來就惹事,正尋思要怎麼穩住面前的美頭,寧家的院門卻“吱呀”一聲開了,鼻青臉腫的寧光挽著一籃子糯米,一瘸一瘸的走出來。

“小光!”沈安怡馬上丟下戴振國迎上去,吃驚的問,“你怎麼樣?”

她現在已經有點瞭解這個村子裡的觀念,不會再看到這種傷勢就嚷著“你得去醫院了”。

可看著那些瘀青瘀紫的,仍舊覺得觸目驚心。

在她的生長環境實在無法理解血親為什麼可以下這樣的毒手,尤其大部分情況下根本不是寧光的錯。

可朝陽村似乎認為這些是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事情,抱怨跟反抗才是大逆不道。

“沒什麼。”寧光說話的聲音有點含糊,不是因為看到戴振國一起迎上來覺得難堪,是剛才被踹倒時牙齒撞到了舌頭,嘴巴裡破了皮,痛的鑽心,她歉意的告訴沈安怡學校獎勵三好生的本子破了一本,“我不當心弄壞的,以後還你好嗎?”

“沒事的,不用還。”沈安怡對學校的獎勵不是很在意,村小也沒什麼錢,每學期考試前三名,就是三張獎狀,第一名五本作業本,第二名三本,第三名一本,這種。

沈安怡從來不缺文具,甚至趙霞給她備下的作業本,都是市裡縣裡賣的,紙張質量比村小獎的好多了,那本子她根本沒打算自己用,“你要不嫌棄就拿著用好了,你不要的話,給了我我也是給其他人。”

寧光想了想也沒推辭:“謝謝啊,那我就留下了,獎狀等會給你送過去。”

家裡從來不會特意給她買文具,她用的都是寧宗不要的。

寧宗雖然作業不多,卻很費東西,因為經常撕了作業本去折平角單,他玩這個技術不好,辛辛苦苦折的平角單每次都被別人拍翻,所以經常要家裡買新的。

然後又喜新厭舊,新本子來了,撕的七七八八的舊本子就不要了。寧光趁這機會拿走收拾下,用針線縫縫補補的自己用。

有時候寧宗玩膩了平角單去玩別的,她作業本寫完了就接不上檔。這一年沈安怡給過她好幾次作業本了,起初寧光拒絕過,後來沈安怡說你不是要上大學嗎?沒有作業本就不能做作業,不做作業還怎麼考大學?

雖然寧光覺得自己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可她知道要是這麼說了,沈安怡一定會很生氣。

她不想跟沈安怡鬧翻。

畢竟她長這麼大,好像除了苗國慶之外,沈安怡是唯一一個善待她的。

她很怕沈安怡不高興。

“美頭,你要去炒米嗎?”戴振國過來去接寧光手裡的籃子,說,“我幫你拿吧?”

他看出這小美頭剛剛被打的不輕,走路都很吃力,何況提著個不輕的籃子。

“安怡,這誰啊?你家親戚?”但寧光沒答應,皺著眉問沈安怡,“不是咱們村上的吧?”

“啊?”沈安怡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問,“對了,你是誰?村上好像確實沒見過你?”

寧光頓時就無語了,戴振國也哭笑不得:“我剛才從棚子裡出來的,我伯伯還當著你面喊過我,你這就忘記了?”

自我介紹是來炒米的人,而且附近都是村上人,不怕他敢怎麼樣,寧光這才把籃子給他,說讓他們幫忙淘洗下:“我力氣小,這麼多米弄不來。”

戴振國爽快說交給他就是,就拿著走在前面,回棚子裡去稱。

寧光跟沈安怡跟在他後面,就低聲說朋友:“你都不認識他,幹嘛跟他單獨在一起?他可是牛佬家。”

這時候出門走動的人不是很多,鄉里出現個生面孔,大家都能注意到。

寧光說這話倒不是怕遇見人販子什麼,而是怕別人看到沈安怡跟戴振國單獨在一起說話,會傳他們的緋聞。

缺乏娛樂的村子裡,很多人最愛幹這種事情。

哪怕明知道雙方是清白的,甚至當事人的年紀壓根就是情竇未開,走路上稍微一對視線,都會編出一段香.豔曲折的故事。

至於說這故事傳出去之後的後果,當事人的想法,他們就不管了:鄉裡鄉親的,說你幾句會掉塊肉嗎?

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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