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過後,況且一個人在書房坐著,卻是心潮起伏。

練達寧在高拱家外的牆下蹲著的樣子刺痛了他,他無法忘卻練達寧那副瑟瑟縮縮如同要飯花子似的樣子。

練達寧也算是一代封疆大吏了,雖說按察使官職比布政使低了半個品級,實際上按察使比布政使權力還要大,僅次於巡撫。

這種事或許很多,但他見的不多,更何況練達寧是他的老師,不管他跟練達寧走的近還是遠,師生情分是永遠割不斷的,這就是為人之道。

他好像看到了以後的自己,幾年或者十年二十年之後的自己,那時的自己會不會也是這樣子?

不會,他如果倒黴,結局一定比練達寧慘得多,練達寧只是找尋門路而已,他卻已經沒有門路可找,他的門路已經直通皇上了,不可能再有別的門路。

當官一生究竟為了什麼?

難道就為了平日裡的尊榮和富貴?可是到頭來誰又能一直笑到最後,大概沒有人吧。

徐階看上去有些慘,實際上他的結局已經算是很圓滿了,能夠安安穩穩退休,然後舒舒服服度過餘下的時光,對一個玩弄權術幾十年的老官場,已經算是大賺特賺了。

反觀自己呢,年紀輕輕就已經攀上仕途的最高峰,以後的路怎樣走?前途漫漫而且艱險啊。

練達寧有句話說的沒錯,官場上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最難的是多年保持在一個位子上不動。在這個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位子上,自己能待多久,還真難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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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半天,他忽然笑了,自己這是幹嘛啊,悲情傷秋的,想這麼多、那麼遠有什麼用,眼下去塞外談判這一關他還沒想好怎麼度過呢。

練達寧是在官場中沉浮,自己比他更慘,一下子就被拋上了風口浪尖,看上去是平步青雲,接下來會不會摔得粉身碎骨就難說了,想要平穩落地都是千難萬難。

官身不自由,這句話遠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更為深刻。

第二天上午,況且陪練達寧吃過早飯後,就去衙門。

到了衙門不久,張鯨就來了,說是領他去做衣服。

“官服不都齊全了嗎,還需要做啊。”況且道。

“這次不是官服,而是你要做大使的服裝。趕緊的,時間緊還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張鯨催促道。

“不就是去談判嗎,還需要特製服裝啊。”況且不解。

他現在的官服已經很漂亮了,穿上後去塞外談判也決不會給朝廷丟臉面。

“這是萬歲爺昨天想到的,今兒個早上特地吩咐了,要求立馬就辦。”張鯨也不跟他多說,拉著他就去了一個地方。

這裡是光祿寺屬下的一個製衣廠,專門製作官服和文武官員的補子,況且領到的官服都是出自這裡的製衣匠。

幾個光祿寺的官員迎上來,把況且接進大廳落座喝茶,大家都閒聊著,卻沒人談公事,更沒有人提到談判的事。

“況大人這是又要升官了,皇上特地下旨給您定製官服。”一個光祿寺官員笑道。

“皇恩浩蕩,下官也是誠惶誠恐啊。”況且拱手對著宮廷的方向道。

他心裡的確誠惶誠恐,皇上越是如此鄭重其事,他越是覺得這裡面陰謀的味道太濃了,怎麼看都像是要讓他登臺唱戲一般,先給他做幾套戲服套上。

這些天他一直在猜想皇上和高拱張居正幾個人究竟想要借這次談判達到什麼目的?卻根本猜不出。

若說是借談判來施緩兵之計,那就太兒戲了,俺答王也是一代梟雄,比隆慶帝高明多了,再有趙全為輔,怎麼看都比隆慶帝、高拱這對組合要強,再加上幾十萬鐵騎。廣闊的疆域,實力絕對不比明帝國差多少,要說差也就是在制度上,中原王朝千年來始終演變成熟完善的制度,的確不是塞外草原帝國所能比擬的。

俺答王絕對不會不防著朝廷用緩兵之計,不管談不談判,都會一如既往地整軍備戰,除非談判能達成雙方都滿意的結果,否則戰火必定燃起。

當一個製衣師傅拿來一塊面料時,況且的臉有些發綠了。

“小子,你幸福吧,萬歲爺要賜你一件蟒袍,還特地要求給你訂做一件。”張鯨笑道。

況且一點都不幸福,反而真的有些恐懼了,這是要做蟒袍嗎,可怎麼都像是正經龍袍的面料啊,這東西可是違禁品啊。

蟒袍和龍袍不僅區別在蟒有四爪,龍有五爪,製衣面料也是有區別的,只是因為相似,所以遠處看很容易混淆,但在近處仔細看,就能看出區別來。

如果用龍袍的面料製作蟒袍,那就是賞賜親王的,權貴們被皇上特賜的蟒袍在面料上還是降了一格。

幾個光祿寺的官員擠眉弄眼,用眼色傳遞著各自的話,大概意思就是況且的確是先皇的私生子,要不然享受不起這待遇。

別人不知道,光祿寺的官員可是最清楚這些區別了,接到旨意後就開始猜測這是要賞賜哪個親王的,等到見到況且,都吃了一驚,再聯想到那些滿城飛的謠言,原來不信,現在也信了七八分了。

“老大人,這個有些犯禁了吧?”況且苦笑道。

“犯禁還是不犯禁那不是皇上說了算嗎?皇上說不犯禁,那就是正常的。按祖制文武大臣都不許穿蟒袍的,現在有多少文武大臣有蟒袍的,數都數不清了。”張鯨不以為然道。

“我穿這個肯定折壽啊,老大人,還是換別的官服吧。”

“這是皇上的旨意誰能不從,另外你也別得意,只是賞賜你辦事穿的,回來後就得上交。”張鯨道。

“哦,那還差不多。”

況且抹了把額上的汗水,原來是戲服,那就將就穿著上場吧,反正戲結束了下場就脫下來上交完事。

張鯨若是知道他心裡想的,肯定會捶死他,這親王級蟒袍能是戲服嗎?談判是國家頭等大事,怎麼能說是唱戲?

製衣師傅量好況且全身尺寸後就拿出不少衣料,讓況且挑選,說是要做不少服裝的,正式禮服就是蟒袍了,還需要常服、便服,都是御用品。

“你們隨便,哪種都行,我色盲,不會挑衣服。”

況且徹底敗了,他真不知道什麼衣料做那類衣服好,平時這些事都是蕭妮兒管的,給他穿什麼他就穿什麼,當上官後基本就是官常服和便服了,自己就沒怎麼做過衣服。

張鯨見他如此,就直接幫他選了。

選好後,況且跟著張鯨出了製衣廠的大門,這才感覺衣服都溼透了。

“老大人,您說用得著如此費事嗎?”況且不解道。

“當然需要,你這次去可是要代表朝廷也就是代表皇上跟那些韃靼談判,要體現出朝廷的威嚴和體面。”張鯨正色道。

況且翻翻白眼:“代表皇上?那要是韃靼把我扣了,不等於把皇上扣下了?”

“渾小子,說什麼呢,你代表皇上出去,誰敢扣你?他們也不敢胡來。”張鯨罵道。

“不敢胡來?那些韃靼可是吃生肉的,什麼事做不出來。我倒是覺得吧,越是低調,越顯得我在朝廷眼裡並不重要,韃靼或許也就不會扣留我做人質了吧。”況且道。

“你這個渾小子怎麼長了一張烏鴉嘴啊,你怎麼就不能想想好事的呢,還沒出去就天天想著被人扣下、被人殺了。呸,不吉利。”張鯨被他弄得快抓狂了。

“凡事未慮勝先慮敗,要有最好的希望,也要做最壞的打算。”況且振振有辭。

“我只是聽你說了一堆喪氣話,就沒見到你有懷揣什麼希望。”張鯨氣道。

況且不言語了,張鯨不知是真不知道內幕還是在裝,張居正信誓旦旦保證他的安全,皇上卻給他三個錦囊做遇險時的應急計劃,他現在都不知道究竟該相信誰的了。

皇上不會騙他,張居正應該也不會,但為何有如此大的分歧?相比之下,張鯨是否知道內幕倒是不重要了。

“對了,臭小子,你說你組建的那個商隊有沒有危險?”張鯨問道。

兩人慢慢走著,況且的座車和張鯨的大轎子都在後面跟著。街上的行人早就被驅散了。

“商隊不會有任何危險,頂多就是遇到沙漠裡的流寇,咱們的人能應付得了。”況且道。

“那就好,我就領著我小侄子跟商隊走一遭。”張鯨得意道。

“您也要去?”

“當然了,萬歲爺和宮裡一些大老爺們都要買一些那裡的特產,我回去就想法弄到這差使,還有啊,這次宮裡可要買許多東西的,銀子得你出,皇上說了,你賺多少錢就不讓你上交了,把宮裡要的東西的錢付了就成了。”張鯨道。

況且臉黑了:“不會吧,老大人,你們這不是要啃我的骨頭吸我的骨髓嗎?”

“怎麼說話哪,你這次出去能發多大的財心裡沒數啊,不過讓你舍出點小頭就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了,你還哭窮?”張鯨臉一沉。

“那剛才做的衣服還用我付錢嗎?”況且指指身後。

“那個就不用了,萬歲爺賞賜你的哪裡會要你付錢。”

“那就好。”

況且也認了,這種事只能硬著頭皮答應,皇上這就是擺明了要宰自己一刀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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