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想想也只好不問了,這事的確怪異,其中一定隱藏著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他心裡打定主意,找人好好打聽一下。

“刑部的人給我安了什麼罪名嗎?”況且問道。

“暫時還沒有,各部的堂官現在都在觀望,沒有出頭,目前依舊只是言官在咆哮。”張居正笑了。

“那,皇上今天有沒有什麼表示?”況且不免心虛。

“沒有,皇上只是靜靜地聽,後來不耐煩了,就讓近侍傳旨,所有彈劾的人都在奏摺裡言明吧,不得在朝堂上喧譁,這才穩住了局面,不然朝堂上就是一鍋粥了。”

況且有些失望,他最想知道的就是皇上的態度,可是皇上根本不表態。皇上把他的奏摺下發給群臣討論,這當然也是一種態度,但是這種態度指向不確定,隨時有可能出現變數。

“對了,我怎麼恍惚聽說前幾天你好像遭人刺殺了,據說很兇險,有這事嗎?”張居正忽然問道。

況且嚇了一跳,急忙擺手道:“沒有,沒這回事。大人從哪兒聽來的?”

“沒有?是我下面的一個人從順天府老鄉那裡聽來的,他們好像在查這件事。而且明確說是當時的刺客要殺的人就是你,真的沒這回事嗎?”張居正盯著況且的眼睛問道。

“沒有的事,他們可能認錯人了。”

況且很是納悶了,那件事鬧的動靜很大,不驚動順天府是不可能的,可是刺客早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當時街道上沒有人認識他,就算看到他的相貌,也不可能順藤摸瓜確認是他,難道當時順天府有人在場?即便如此,他從未和順天府的人打過交道,他們也弄不清誰是誰。

不過,那天有人一直在暗中盯梢,難道是順天府的人?可是順天府的人幹嘛管他的閒事,他和順天府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根本扯不到一起去。

“你在來京的路上遭遇過好幾次刺殺吧?那又是怎麼回事?”張居正嚴正問道。

況且心裡又是一驚,張居正怎麼問這個問題,他還以為張居正永遠不會這樣問。從南京來北京的路途上,他遭遇了十幾次刺殺,儘管無法確定幕後主使是誰,但總有幾次是當時的太子、現在的皇上派來的吧,張居正身為皇上的智囊,難道真的絲毫不知?

“這個我也不知道,連黃大人都說不清楚,而且當時是針對所有人,並非我一人,我可能是遭了池魚之殃了。”況且道。

“我聽人說你有許多身懷絕技的江湖中朋友,難道不會因此惹禍上身?”

況且笑道:“大人,不是我有許多江湖朋友,而是一直跟在我身邊的周鼎成有許多江湖朋友,我根本不認識他那些朋友。”

況且不是故意要騙張居正,而是這事他說不明白,真的都說開了,反而可能會連累張居正,現在張居正也是身處風口浪尖,政敵眾多,危機四伏。

張居正意味深長地一笑,就沒再問了。而是繼續道:“順天府的人可能要在這件事上找你的麻煩,你剛才不是問刑部的人有沒有給你安什麼罪名嗎,這可能就是他們要找的突破口。”

況且恍然,張居正一再追問他是不是有江湖上的麻煩,可能是想確認這次順天府會不會藉機挑起事端。張居正顯然是在提醒他未雨綢繆,先做些準備,可惜他實在沒法在這件事上開誠佈公。

“皇上那裡暫時還是沒有動靜,徐相和高相都等著皇上單獨召見,或者集體召見我們內閣的人時,為你說話,可惜皇上始終沒有召見的意思。聽說高相請求單獨召見,也被皇上婉拒了。不管皇上意向如何,看來在你這件事上是態度堅定,不想聽別人的意見了。”張居正長嘆道。

況且心中一驚復又一喜,這就是他想要的皇上的態度,儘管還不知什麼,可是皇上卻擺明了要自己處理這件事,而不是由內閣或者大臣們來決定這件事。

大臣們一言不發,態度曖昧,惟有言官咆哮不止,這個場面有點搞笑啊。可能大臣們已經猜到了皇上的心思,只是無法確定皇上用什麼手段行事,所以只能暫時沉默,以不變應萬變。

六科給事中除了一些依附都察院的人外,其餘的還是會找一些大臣做靠山,內閣大學士、六部堂官一般都有跟自己親厚的言官,這樣有人攻擊自己時,自己不用反擊,就有人替自己發言反駁。

言官的話語權很大,怎麼說話都可以,受到律法的保護,可是別的權利就微不足道了。他們也不想一輩子做言官,當言官只是為自己的仕途增加聲望和資歷,將來條件成熟了還是要做大臣。在官場上能否上升到高層,關鍵看有沒有人提攜,那些掌握官員提升的內閣大學士、吏部尚書才是真正的實權人物。

況且告辭出來,他是從一個角門出來的,卻望到張府正門外燈籠通明,等候覲見張居正的官員們已經排滿整個巷子。

他來時天上只是下著稀疏的小雪,現在卻是漫天大雪,整個世界一片雪白。

他伸出手,讓鵝毛般的雪片落到手掌上,然後看著雪片一點點融化,最後化成一點水跡。

他進去說話的這工夫,外面落的雪已經沒腳踝了,看上去這場大雪不會很快停下來,很有下一夜的勁頭,明天早上所有上朝的人怕是要無路可走了。

“你在這兒發什麼愣啊?”周鼎成遠遠望見他了,卻看他一直立在雪地裡發呆,急忙過來找他。

“賞雪。”況且答道。

“興致不錯啊,怎麼樣,有好消息?”周鼎成問道。

“沒有。”

“要賞雪還是回家賞吧,家裡有池子,有園子,有的是雪讓你賞,別傻呵呵地杵在這兒,過一會兒別人就把你當雪人了。”周鼎成笑道。

馬車在雪地裡艱難跋涉,況且在馬車裡卻陷入沉思。

今天情況雖沒有什麼不同,他卻有一種恍惚的感覺。他有些局促不安起來,懷疑自己這一步是不是走錯了,玩了一局無法掌控的棋局。

他精於圍棋,講究的是每落一子必須算盡這一塊的所有應對可能,他把上奏之後可能出現的情況都算了一遍,現在卻發現棋局的變化還是超出了他的計算。

這種變化是無形的,而不是具體體現在棋盤上。

他明白,雖說人生如棋,但任何一個人也無法算盡人生這一局大棋,能把這些都算盡的只有造物主吧。

他看不清人生這一大的棋局,卻漸漸能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原來他一無所知,無憂無慮,漸漸的知道得多了,才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張巨大蛛網上的蟲子,早已被人掌控,可是他卻不知道掌控者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在蘇州南京的日子他可謂是春風得意,沒有什麼坎坷,現在看來是一種悲哀,這種春風得意不過就是在一片狹小空間裡的適意,嚴格來說是一種假象。

雖說人生可能就是如此,得意也罷,失意也罷,不過是一時的境遇,最後終將歸於虛無,可是他卻不甘心命運被人掌控,想要破局而出,想要拿到自己人生命運的掌控權。

“怎麼了?”周鼎成坐在他旁邊,感覺到他情緒低落。

“沒什麼,對了,那天鬧刺客的事有人認出咱們了,順天府的人正在查。”況且道。

“怎麼可能?那天附近的人我都看過了,沒有認識的人。”周鼎成也是一驚。

“估計他們隱藏在某個地方,咱們沒有注意到吧。”

在簇擁的人群中,想要藏個人,就像在樹林裡藏一棵樹一樣,很難辨明。

“查到又如何,咱們可是受害者,再者說了,先前咱們遭到的那些刺殺知道的人多了去了,有誰查過?”

“一碼歸一碼,也許有人想借這此刺殺做文章。”

況且心裡明白,假如有人想搞你一下,你的受害者身份也是搞你的理由。他在蘇州時,都察院的人堅持要把他帶回北京審訊,那時候他也是受害者的身份。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正是那些手握大權的人的拿手好戲。

他現在真正的感到孤單無助,在蘇州、在南京,有人真心護著他,無論是老師陳慕沙還是魏國公,甚至還有老師練達寧。現在從表面看,他的助力更多,有兩個大學士徐階、張居正都會幫著他說話,可是陳慕沙在他來北京前,就對他說過一句話:到了北京,任何人都別相信,任何人都不可依賴,能依仗的只有你自己。

情況還真的和老師說的一樣,北京是皇城,除了皇帝,誰都不敢包打天下。如果在南京發生這樣的事,老師和魏國公早就發聲出手了,可現在連張居正都保持沉默,或許他也害怕受到莫名的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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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是人之常情,這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不可能把自己的仕途名聲壓在一個後生晚輩手上。

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真心愛護他,任何時候都會不惜自己的一切來保護他的,恐怕只有老師陳慕沙了。

他忽然很想念老師,甚至萌生一個念頭,何不寫信請老師到北京來?他這麼想,並不是希望老師幫他解決問題,而是可以隨時能見到老師,只要在老師身邊,遇到再大的事情,他心裡都不會發慌。

陳慕沙其實就是他的岳父大人,可是在他的心裡,始終還是他的老師,而不是任何別的身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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