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英花冷笑說:“你怎麼想的我能不知道。我警告你,我會說服阿翁的,你切不可動他。否則別怪我不認你這個長兄。”


她大喝一聲:“牽馬來。”


左右立刻遞來戰馬,她翻身坐上,掉頭就走。


李玉追過去,大聲說:“你真的是為這小子,還是不想嫁人?你知道阿翁的身體,他要親眼看著你成家。他想完成一個父親的責任。你以為你豆蔻年華呢?等你人老珠黃,就算你大權在握又能怎麼樣?”


樊英花怕他沿街喊嚷,慢了下來等他,等他近了,扭過頭來說:“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心思?我確實在想,我雖是個女人,卻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你們男人能做到的,我也能,而且做得更好。但是,我也是為了家族。我知道你想要權力……你覺得我威脅到你繼承家業。可見你有多可笑。就算我拱手把家族交給你,你駕馭得了嗎?你以為誰都能為政一方,領兵作戰。就憑你的表現,我還真不放心了。你自己幹的事你自己知道。”


李玉怒問:“什麼事。我幹了什麼事?”


樊英花冷冷一笑:“你怕這怕那,想和沙通天這樣的巨匪合作,有吧?你?為什麼想殺劉啟?為什麼預設抓拿他?無非是為了取悅蘇氏,還打算休妻對吧,你以為蘇氏能和咱們一條心?我在外領兵作戰,你在幹什麼?簽署的政令荒唐可笑……尤無胸懷,打完仗凱旋的壯士,是多麼值得宣揚的,你因為要爭權奪利,冷待他們,放棄吸納英雄豪傑的機會。你——怎麼可能擔起家族重任?你就沒有家族血液裡的高貴,你就是個鄉下的土豪。”


李玉被她說中了心事,竟停駐馬匹,愣住了。


樊英花走遠了,他才又追,在後面大吼:“你以為你真是太祖轉世。要是真的,你也是男兒身呀。太祖何其偉烈,會屈身女子?我,是家族的嫡長子,流著先祖高貴血液的是我,是我……”


樊英花不想再理睬。


突然,她看到一個書局的牌匾,便站住了,回過頭來,李玉又追上來了,她格外無奈,調轉馬頭站住,等李玉接近過來,淡淡地說:“你喊。滿長街喊去。只有傻子才忘記了家族的來歷……你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李玉又被她輕描淡寫的一句噎住了。


樊英花這又說:“跟著我幹什麼?好好說吧。我看你怒火攻心,都忘了找我幹什麼的。”


李玉也醒悟過來,喘息幾下,甕聲甕氣地說:“我是替阿翁給你傳話,蘇忠信老爺子今天去看阿翁,阿翁向他詢問了族中子俊,準備和他聯姻。他哥哥家的嫡孫蘇定芳年方弱冠,文武雙全……”


樊英花哈哈大笑,翻身下馬,要李玉過來,而讓眾人離開,淡淡道:“又是蘇氏。你們都被他迷惑了。既然蘇定芳文武雙全,為什麼蘇氏不讓他從我出戰?蘇氏把女兒獻給皇帝,卻又來親近我家,那是想取代我家的位置……和世家聯姻在你們看來那麼重要?先是你和他那個賤貨女兒,接著又是我……哥哥,你還是清醒、清醒吧。一旦聯姻,他們就會抓住軍權。”


她想了一下說:“你把劉啟放出來,也許,我會考慮……”她想說下去,卻還是猶豫了一下,卻又沒說,只是略過又講:“我有言在先的那些話,劉啟他都做到了。這一生,也只有他了。像你們這些凡俗之人,永遠覺得這不是真的,這是我在玩什麼花樣,這是我在胡鬧。但我要告訴你的是,這就是真的。我有眼睛,我認定他屬於我了,這一生。你們也許又在想,既然我認定,我為什麼還曾想殺他,是的,我恐懼,我怕他走到我心裡無法驅走,所以我曾想殺了他。但真的很幸慶,否則我的一生也許都會處在悔恨之中。他是我的知己,也是一個很神奇的少年,而且,也會成為名震天下的英雄。他?只是被你們輕視了。”她又說:“我早就和你們講過他對戰事的看法……你們卻取笑,覺得他年齡不大,那些所謂的見識只有可笑。如果他的年齡真的足夠大,他已經一飛沖天了,不需要你們再慧眼識人。何況,我也不全是看中他的才具,他的確是個能夠走進我心裡的人,自大,無畏,高尚,充滿人格的魅力,真正的文武雙全,我也,輕而易舉就能信任他,也許只能用神奇這個詞了,你沒見著趙家的二愣服人吧……”


李玉試探說:“非他不可了?”


樊英花點點頭,說:“對。誰讓我心裡有了他呢。也許一個女人,不應該如此強烈地表達感情。但我又豈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沒什麼好藏掖的。所以,你若非要殺他,你就是我的仇人。哥。也許你讓我嫁人,不全出於私心,但也只有這個人才能配得上我。男人、女人都要對自己的心意堅貞不變,我不會改變了。”


李玉又問:“相夫教子?”


樊英花大笑,嘆氣說:“哥。這就是你想要的吧。”她朝街面看去,那家書局已經板門合嚴,便給最近警戒的騎士招一招手,等人到身邊了,吩咐說:“叫門。砸也要砸開。女爺要買書。”


李玉愕然:“大半夜的,你買什麼書?”


樊英花湊向他,低聲說:“《夢溪實錄》。你聽都沒聽過吧。”


李玉哭笑不得:“是沒聽過。你買它幹什麼?這眼下的形勢,你能讀得進去?”


樊英花細眉一揚,慢吞吞地說:“我讀不進去。可是有人能讀進去呀。英武俊傑,好女所逑。女爺現在可是在用自己的真誠追求所愛。深夜砸門買書,多麼風花雪月的事情呀。”


李玉不覺得。


他幾乎連馬鞭都握不住了。


突然,他回頭就跑到坐騎旁邊,几上上去,掉頭就走,喊道:“我去告訴阿翁。你一點兒不正常,你被鬼迷了心。”


樊英花敲敲馬鞭,搖了搖頭,嘆氣說:“也許真正的我,不被你們所看到。”


一滴晶瑩的眼淚從她眼角裡滑落下來,她淡淡地微笑著,優雅地彈了一下披風。


樊英花把書商的箱子底兒都抄了,篩選出一大箱,當晚送去劉啟面前。劉啟笑得合不攏嘴,雖然裡頭沒有他正在找的那套書,但時間容易打發多了。他迫不及待地翻出一部又一部,大半夜的又讀又吟,吵得隔壁不得安生,天亮了他終於才犯困,趴著睡著了才罷休。


睡個把時辰,送飯的把他吵醒,他就又開始練拳了,哼哼嘿嘿,跺得地動山搖。


隔壁的囚徒家中小富,中午再來家人探視,就已經要求家人送錢換牢房。


過了不幾日,正中午,宋濤來了。


他的排場還在,經過獄中廳道,引發一大群囚徒喊冤枉,吐口水。他知道這些囚徒都不再是真正犯了罪的,而是權力鬥爭的犧牲品,一路走過躲躲閃閃。其中幾個覺得自己很重要的,覺得郡令是來看他們,坐在乾草上整裝……及發現不是,紛紛詢問:“長君這是去看誰?”


劉啟也沒有想到宋濤是來看他。


宋濤久為郡令,平日也是鮮衣名馬,僕從數十,舉止充滿威嚴,輕身入牢獄探望他人,那是大大的不同。


門開啟,劉啟還倒立在牆壁邊上唸叨書文。


宋濤掃視一週,見不遠處攤了一張案几,上面攤了卷書,旁邊又雜亂摞了一些,旁邊還有口箱子,裡頭仍有不少書籍,心裡一動,移步過去。


劉啟翻身下來見他。他已經坐在書籍旁邊看那些書名了,掃一眼全是雜集,笑道:“你主修何經?”


劉啟還是知道這是何意的。聽他阿爸說他爺爺是主治春秋的,他便回答說:“春秋吧。”


宋濤不禁點頭。他師從王氏,學的是尚書,便笑著誇獎:“人說治春秋的,多推尚雜家,看來不假。往常並不知你少年從學,今日便不得不又高看你一頭。不知這一箱書籍是何人予你,都送這裡害了。”


劉啟並不隱瞞,回答道:“樊英豪呀。”


樊英花畢竟是女人,掌握大權之後沒法用她原名,所以在外人面前,起草文書,用的都是她自己改的名字樊英豪。


官府裡,沒有誰的耳目多過宋濤。宋濤其實早已知曉樊英花送書,那是大張旗鼓,只是他不明白樊英花為什麼這麼做,才故意有此一問。他略一沉吟,憐惜地看住劉啟,不由想起自己家裡和劉啟差不多大的兒孫們,倒是生出一股保護的意願。他低聲說:“早知道這樣,之前我就該讓你出城避一避。我已心灰意冷,想想被收押在這裡,真是難為你了。不過,你也要有警惕之心,雖然這些書籍不算什麼奇珍瑰寶,可是樊氏給你送書的用意,不是收買就是離間,不得不防。”


劉啟冷笑說:“收買總比不收買好吧。我隨皇帝出生入死,為了一隻鞋,就要置我於死地。現在有人收買,總是說明還有價值。”


說到這裡,他看向宋濤的眼神變得狐疑起來,對於樊英花,他覺得自己還有利用價值,可郡令呢,竟然入監探視,大為反常。宋濤按說是看不到我有什麼價值的,人關在這裡,軍權被迫放棄,等於廢了。郡令是禮賢下士的人,難道說……劉啟雖然為人自大,卻還是能夠正確估量。


宋濤皺起眉頭,問劉啟:“你所說的為一隻鞋是何意?”


劉啟哈哈大笑,也不隱瞞,把秦汾的鞋子引發的恩怨講給宋濤聽。宋濤聽他說了始末,緩緩地總結說:“這鞋子不是狗叼走的。你有沒有想過,樊家老爺子怎麼知道陛下的身分的?”


劉啟一下醒悟,脫口道:“鞋子。鞋子上有獸山,雲朵,明黃章紋。一定是阿全哥偷偷拿走的!樊英花還給我要,她好厲害。”


宋濤點了點頭。


他從隨從那兒要了酒、酒盅和兩碟小菜,扯著自己的長袖揚高斟滿兩盅,抬起頭來朝劉啟看去,發現對方沒有一絲的緊張,也沒有一絲慌張代勞的意思,好像郡令斟酒很是正常一樣……這是相當無禮的。劉啟等他一斟滿,就上去捏了一盅,仰頭一飲而盡,翻盅放下。


宋濤坐他對面,極懷疑自己沒有足夠的威儀,怔怔看著他的傲慢,不自覺地撫了一把鬍鬚。


一盅酒飲盡。


劉啟抓了筷子吃一氣,這才說:“眼下一點兒也不安穩,無論皇帝還是樊氏,要同舟共濟呀。”


宋濤點了點頭,笑道:“樊氏一手遮天,要想同舟共濟談何容易?”


劉啟道:“明詔天下。”


宋濤愣了一下。


他向四周看了一下後,否認說:“你想得簡單了。若用明詔勤王,必然迫使我們宣佈長月是為從賊,也迫使長月那裡廢掉皇帝,使國家更大程度地混亂。到時誰來收拾?誰又有威望收拾?!城北有位隱士,聽說我要擁戴皇帝,走了三十裡的路,給我說:’陛下僅僅是個十五,六的孩子,在朝是為九五之尊,天下共主。可一旦離開朝廷,無威無德,便不足與託付身家,縱然你我奉其為君,天下人卻未必認可他為君。怕,也只有那些自以為奇貨可居,專營投機的人才會聚集。’我當時哪裡聽得進去,如今追悔莫及。你怎麼能寄希望明詔天下?”


劉啟說:“你不是覺得樊氏權力大嗎?那就讓天下豪傑都加入進來,不就……”


宋濤嘆息說:“明詔天下雖不可取,但你見識還是有的,怪不得傳聞,樊氏之女想救你出去,打算放棄手中的權力。”


劉啟本來還打算說服他,卻不想他的訊息太震撼。


他猛地坐直,身體貼了過去,問:“你說什麼?她交出權力換我……這不可能吧。”但是回憶前日樊英花的語氣,他竟然相信大於懷疑。


宋濤點頭說:“是呀。是不可能。子總親過女。樊老爺子生了病,換下女兒倒也正常,可惜了,他這女兒若是男兒身,必為一代梟雄。她那兄長?卻不知有何出奇之處,若是真有能力,樊翁為何又器重女兒?這兩天樊氏逼皇帝加樊玉為大司丞,大將軍主薄,還表現出重新拜將的意思,皇帝這兒沒想好,我也沒想好是支援還是反對。皇帝若支援蘇氏,到時不知道會不會是人家在試探,我看關鍵還是在我。”


劉啟出神了一會兒,只回答說:“朝廷須支援樊英豪。眼下一榮俱榮,一損即損,非樊英豪不能——”


要說的,非樊英豪不能擋官兵。可是說話時他看著宋濤的臉色,發現自己說非誰誰不能的時候,人家嘴角是帶著諷刺的,就明白過來,自己這樣的小少年去言之鑿鑿地判斷結果,是不可能讓人相信的,便當場改變說法:“她領兵久了,換別人領兵,將士們信服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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