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追了出去,轉到側牆一看,立刻沿雪光裡模糊可見的腳印往前跑,邊跑邊用粗嗓怒喊:“是你!看你往哪跑?連小姐都敢打!”


奔了好久,前面始終沒有人影,腳印也一下中斷,他不得不站住,奇怪萬分地研究這腳印,稍後沿腳印走回來,這才知道,牆邊還有散亂的腳印,剛才的那道是人家走過又退回來,現在,那小子掩蓋腳印從別的方向跑掉。


劉啟和唐凱奔在雪地上,最終停下。


唐凱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劉啟喘氣。


兩人相互對看了幾眼,都沮喪萬分。劉啟擂著腦袋上的帽子,懊惱地說:“我怎麼沒想到,皇帝會被接走呢?!”


唐凱不等他詢問就回答,說:“太爺家有大半個村子大,我們進去也找不到呀。”


劉啟也坐到白皚皚的雪地上犯愁。


唐凱看他在那吐氣如線,建議說:“劉啟,我送你走吧。管他皇帝不皇帝的?你逃一命是一命。”


“那不就成了奸臣!我要做了奸臣,會讓阿爸蒙羞,也會讓阿媽蒙羞,讓許多人蒙羞。怕你也會覺得我可恥。”劉啟搖搖頭,面孔皺成一團,話卻斬釘截鐵。


“沒有人知道。我永遠不會說給別人的。我發誓!”唐凱看著他說,“我都可以放你走,你就不能不管那個討厭的皇帝嗎?”


“不。你太爺他可以起兵,可以替天行道,但是不能殺皇帝。皇帝被殺,天下必亂,是弒君,對吧?”劉啟問。


“可我不是為了太爺。我只是不想讓你被太爺殺掉!”唐凱想了一下,“就像昨天晚上一樣,你寧願被小姐抓住,也要掩護我逃跑。”


劉啟感激地點點頭,抓了把雪,團了一下,分成兩半,給唐凱一半,而自己填了另一半在嘴裡吃。


他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想事情。


好久,他想到一些事,這才說:“不如這樣吧。你把我押去,繩子綁松一點,皇帝一定會去看我,我再候機救他。”


“你昨天和小姐打成一團。要是她一見你,就把你殺掉呢?”唐凱問。


“不會的。她還用得著我,說不定只讓我做馬童。”劉啟慢慢地說,“你不押我,我也要回去!”


唐凱搖搖頭,爭辯說:“你根本不瞭解小姐,她不是普通的女人,更不會心軟。她不一定會放過你?!”


“賭一賭吧。”劉啟掀弦取弓,解下自己的刀,從包袱中摸出繩子,一併遞給唐凱,然後做出引頸待系的姿勢。


唐凱沒有辦法,只好在他身上胡亂纏上幾道,然後押著他回去。


雪夜大片的黑白交替,時有樹枝脆響,兩個身影如丸,慢慢在雪地上移動。一陣風揚,雪花悽迷。


他們回到村子時,已經到了半中午。


兩人身上滾了一夜的雪,現在都溼漉漉的,看起來真像是經過了一場殊死搏鬥。樊英花一聽說劉啟被逮,立刻到場,讓人把他吊在木槓上。太陽被雪光反照,閃得人睜不開眼睛。樊英花執了鞭子,上前給劉啟幾下,突然停了下來看住唐凱,陰晴不定地問:“你昨天晚上就不在家吧?”


唐凱嘴上說不怕她,站到跟前又是一回事,被她看得發毛,想撒謊撒不出口,只好老老實實地說:“不在!”


“那你是和他在一起了?!不用說,踩爛馬燈的一定是你。”


樊英花冷冷一笑,甩手一鞭子抽在他身上,喊人綁上,冷笑說:“要不是你還知道抓他回來,我一樣把你吊在上面。”接著,她轉頭給旁邊的人說:“你去找來唐夕,讓他領走兒子,好好管教!”


劉啟見樊英花對唐凱起疑,變相為他開脫,大笑道:“早跟你這榆木疙瘩說了,你的主子遇事不明,你逮我回去一定受罰。我說你放了我,我就把我的寶刀,寶弓都給你。這樣多好。可你偏偏死心眼,覺得押我回來能立功。狗屁!狗屁都沒有!追我一夜,只換頓鞭子,高興了吧!”


唐凱心中有鬼,默不吭聲。


樊英花卻一愣,看住唐凱,突然猶豫不定,便問:“你追他,可看到另外一個人?”


唐凱誠懇地說:“只見到他一個!”


說著話時,他心中已經怦怦直跳。樊英花卻立刻肯定他的清白,心想:若這傢伙是同夥,定會為自己開脫,一定把另外一個人胡亂描述一回來迷惑我。說沒看到。那便是真沒看到。也是,有人和他一起闖禍,怕我看到,但不至於離家出走,兩人定然離開院落就分開了。至於唐凱……他怎麼回事呢。他怎麼會在後山?


樊英花解釋不了。


但她看唐凱在自己面前老老實實地低著頭,根本不像那麼大膽子的人,就問:“你去後山幹什麼?”


唐凱答不出來。


劉啟跳出來攪局,惡狠狠地問:“就是,說呀。你去幹啥呢。半夜吃飽沒事幹,跑後山幹什麼?”


他一攪局,樊英花覺得他幸災樂禍,更不信唐凱是劉啟的同夥,淡淡問道:“後山?後山上……也就住了幾個守墓。”說到這兒,她停住了。她停住了,反倒給了唐凱啟示。唐凱一咬牙,撒謊說:“找阿過哥,讓他別再找我姐。”


剎那間,樊英花恍然大悟。突然之間,她竟然有種奇思妙想,懷疑逃走的那個少年就是後山守墓的那個阿過,在她印象裡,全村無人敢忤逆她,除了那個有點傻愣的少年。那個二貨跟劉啟怎麼熟識了呢?還一起跑家裡。這雖然是個疑點。但是少年人玩一塊去很容易,尤其是在她印象裡,劉啟這些天吃飽沒事幹,是到處混臉熟,若是去哄那二貨,那二貨一定吃不住,會被他利用。


她笑道:“你是去的路上遇見這小賊的嗎?”


唐凱點頭如搗蒜,但是人不糊塗。


他要是說不是在去的路上碰到劉啟,萬一小姐讓人去問後山的趙過見沒見到自己,那自己豈不露餡?


他一口咬定說:“是去的路上。”


樊英花順藤摸瓜,一直問到他是在離趙過住處多遠的地方,又問:“那。你見了這小賊,不好抓捕,為什麼不去喊趙過一塊抓?”


唐凱又撒謊:“喊了。他沒應。”


劉啟在一旁著急。他對那個雪中起舞的少年有種說不出的好感,感覺到樊英花是在牽引附會,人家和昨晚的事兒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也不知道唐凱怎麼回答著,回答著,繞到人家趙過身上了,就冷笑搗亂:“我怎麼沒聽到你喊?要不是怕你亂喊,我才不會停下來呢。”


唐凱卻不多想。


他就是想賴給趙過。


也只有賴給趙過這樣的二貨,他能安然無恙,小姐也怎麼不了一個二貨。樊英花怎麼會受劉啟的干擾?她微微一笑,立刻讓人放掉唐凱,去帶趙過。唐凱心虛,不敢留下對質,被放下來就要走,卻又被樊英花叫住。


“把弓箭,刀子拿上。只要你能忠心耿耿。今天能給你弓箭和刀子,明天就能給你爺孃掙到大宅子,成群的奴僕!”樊英花說。


唐凱連忙承認,彎腰的時候,卻抱了弓掉刀,抱了刀掉弓。


劉啟嗤之以鼻,心想:唧唧歪歪,說來說去,獎勵唐凱的還是我的東西?一文不出,哄得人要死。


還好,唐凱只是怕你,卻不是你想象的貪財坯子。


等唐凱走過後,樊英花就開始獰笑,提著鞭子繞劉啟走,不斷地問:“你這小賊,說說吧,說說怎麼你好?!”


劉啟偷了羊也沒機會吃,肚子早餓得咕咕叫,因胳膊被捆著,人也在杆子上吊著,被蕩得頭暈,見她問便說:“放我下來,咱們一起想吧!要是你能給點飯吃,我一定能想到讓你滿意。”


剛說完,他就挨了對方一鞭子,不由“哎呀”了一聲。


“呵!昨天,你可不是要什麼飯吃呀。你神勇得很嘛,抱了我的腿,又摔又打。”樊英花哼哼著,一抬手,又是一串鞭子聲,“我胸口上還有你的髒手印。你這個無恥的賊小子,我不打死你,難消心頭之恨!”


“你以為我想打你嗎?我已經手下留情了,都是你在打我好不好?你沒有打我嗎?”劉啟反唇相譏。


樊英花越想越氣,噼噼叭叭打了數十鞭,直到將劉啟的衣服打爛,身上掛著血肉,樊阿鳳聽說了來求饒,才肯罷手。


她讓人關了劉啟,也沒禁他吃飯,只是咬牙威脅,說要他的主子殺他。


※※※


到了下午,秦汾在樊英花的陪同下過來,臉上毫無表情。


一看到秦汾,劉啟就想到他的安危,為他入了虎穴還無知覺發急,可得不到機會私談,自己急得心肺冒煙。


不過,他在秦汾陰肅的面孔上看到點兒希望,心想:這下明白了吧,姓承的老賊把咱們出賣了,虧你還一口一個忠良。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去救你的。


他正美美地假設自己救出皇帝是多大的功勞時,卻聽秦汾說:“他父親就是魯黨奸賊,他是奸臣的兒子,也好不到哪去。要怎麼處置,女將軍看著辦!”


劉啟頭皮發麻。


他左看右看,卻不知道樊英花怎麼成了將軍,念頭雖傾向於秦汾受脅迫,心中還是不由一痛,心想:就算是你是不得已的,讓殺就殺,非說我父親是大奸賊,我是小奸賊?譭譽於我,有什麼必要?


樊英花卻是樂,貶低說:“是呀!他長得就像奸臣!一看就是奸臣的兒子,小奸臣,無論言行舉止。”


劉啟低著頭坐著,瞪轉著眼睛,卻越想越氣,甚至連秦汾什麼時候走掉都沒發覺。最後,他一抬頭,看到的卻是樊英花的眼睛。


“小賊。你主人不要你了,列一大筐的罪,罪不罪的無甚,我倒覺得你除了奸狡之外,還算不錯,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息,良臣擇主而事,改換門庭亦非大事,也許對你來說,會是件好事?!”樊英花說。


“你說誰小賊?!”劉啟橫著面孔,勃然現色,“我怎麼個賊法?倒是你們這樣的才是賊。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昨天晚上我就掐死你!”說到這裡,他幾乎要打自己的嘴巴,心想:我竟差點把他們要謀反的事說出來?!


“不如說我昨晚放過你,今天又放過你!別得寸進尺!”樊英花沒怎麼注意到“賊”的字眼是指“反賊”,順手****個木杆,怒氣衝衝,往木籠子裡戳。


劉啟被她戳了幾下,火氣反被壓住了。


他活動一下雙手,心想:不要激怒她,最好能假意投降。這樣才有晚飯,夜裡才有力氣去救皇帝。秦汾那家夥雖然可恨,但他是皇帝呀,你能管皇帝麼?就是以後不再管他,致仕回家,也要先把他救出來。


樊英花戳了一陣,見自己越戳,對方臉上的笑容越多,有種捨身飼虎的模樣,意興索然,停下來說:“願不願意降服放一邊,你能說一個讓我放過你的理由,我就放了你!”


劉啟求之不得,但半點也不相信,心想:昨天以前,你倒有可能叫我做馬童。但昨晚之後,你可以說忘就忘,說放就放?


他“哼”一聲,問:“我不信,光說個應該放我的理由,你這個兇狠的女人就會放我?!是當我三歲小兒,還是故作大方?”他又激將說:“理由呢,我是有很多,就怕說了你反倒惱羞成怒,聖人雲:唯女人與小狗難養。怎麼能相信你呢。”


樊英花“撲哧”笑了出來。她更正道:“唯女子與小人。看你也沒讀過什麼書,充什麼斯文你?我看,你也沒幾個道理,不讀書不知理呀。想起你昨日的無禮,我確實不想放過你!你還是儘快地求饒,免得讓我有後悔的機會。”樊英花擠出一絲笑容,淡淡地說,“要麼,你說服我,我看你能值多少。你的話要超過所值,我也不吝嗇什麼美女寶貨,連你的馬兒都能還給你。一匹馬嗎?女爺不會吝嗇。”


劉啟在她臉上看出幾分許諾,卻想不到要說什麼。他仔細一想,很快摸到對方的脈搏,覺得對方是想從自己嘴巴裡撬出點兒情報,立刻現出一些真誠,說:“沒錯。他就是皇帝!我則是皇帝的大將家的兒子,絕非奸臣家的小奸臣……你殺我,擺明就是在剪除皇帝的羽翼,外人一看,就會懷疑你們的用心。所以呢,小爺得罪了你,惡了你,你也得忍忍。”


樊英花愣了一下。


她也是這麼想的,想殺也不好明殺,何況自己就沒想到要殺這個小少年,要殺也去殺承大夫這種老奸巨猾的,免得他說動皇帝不聽使喚,卻不料劉啟還真有點兒見識。她笑笑,假裝驚訝:“噢?!幾日前女爺就見村頭金光萬丈,隱隱臥了一隻青章。沒想到竟是皇帝落難在此。如今天下混亂,賊人眾多。官府也不見得可靠,你這小子,認為你能護送皇帝回得了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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