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讓眾人拉散陣形,用兩條腿追騎兵,慌忙勒住兵卒,統計傷亡和功勞,回過頭來,喊了幾個老部下低聲說話。


他沒叫劉啟,劉啟就趴在自己人堆裡,點驗傷員,方知十三、四人戰死,十餘人都受了傷。他站在坡上看看夕陽,回來看人都急切地找水喝,便說:“水囊都帶了沒有?”不由嘆氣。


“我帶了!”朱溫玉遞過他的水給劉啟。


劉啟自己也帶了,摸出自己的喝,喝了兩口給朱溫玉,體恤地說:“給眾人喝些。晚上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水。”


正說著,介鬥章下令集合,喊話鼓舞:“我們帶上繳獲的馬,向雁門那裡走,不成功就成仁。”


說完,帶著劉啟走到最前面,看一看,劉啟也一身是血,沉默了一下,詢問:“習慣不習慣?你今天的表現好得很!”


“按這樣下去,什麼時候能封侯?!”劉啟也不謙虛,問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介鬥章看他用手摸過噴到下頜上的血,塗個爪子相,表情很認真,不由笑了笑,說:“大概十來年!”


※※※


他們早晨時尋到水源,猛飲了一番,就地休息。


劉啟自告奮勇去作斥候。他離開眾人行了幾里,鼻子上嗅到順風飄來的味道,連忙馳上一處不毛的高-崗望,見遠處起了煙塵,判斷是敵寇,但還是向那裡趕了一陣,去那兒摸一摸情況,到了跟前,營地清晰起來,裡面豎了許多的大旗,有的寫著大大的“秦”字,有著盤著虎豹,不像是賊兵。


劉啟回去說給介鬥章。介鬥章找去詢問,果然是朝廷的人馬,這就併入那一支大軍。那一支人馬是來追擊流寇的,估計再追也追不上,就裹帶他們到雁門。


兩日後,他們來到錦門郡。


錦門郡建有二府,是踞險的要塞之地,也是為江北的屏藩之一,更有制要北方的雁門關,城池高峻。郡北還保留著多處土寨和關卡,可以說,即使魯後不來,劉遜也有可能會從這裡透過,或者越險過到備州,或許沿山表向東南行進。這一帶是燕行山的掠翼,大軍矮山亂野中透過時幾乎遇不到人,只見到許多滾在亂草間的屍體。


白天,天空中時而飛翔著勁雕和烏鴉,一旦平野而視,黃茫茫而又綠蒼蒼,夜中則有鳥獸闖過,突兀地叫,弄得許多兵士都不敢獨自去解手。


他們屯了幾天,得知皇帝和太后已經移駕回林承,便順河而下,轉折回頭,去往林承。林承北是武烈皇帝的老家,戶眾雖不稠密,卻有悠久的傳統,許多家族都是一門幾烈,以前李操要圖謀慶德,這兒曾是他的謀士之一度測得雲集響應地之一。


與劉啟他們一道的四千餘軍隊就是在這裡應募的,騎兵很多,戰鬥力驚人。但他們因不被納入中央軍和外軍的編制,將被解散,骨幹由慶德將軍廣原城折衝都尉分別帶領著,南回慶德,北歸廣原。


劉啟到後第一要任就是打聽皇帝行宮所在,遞牌子求見。他一見到皇帝,心裡是沾沾自喜的,畢竟皇帝可以知錯,就講述自己隨軍救駕的經歷,跪在地下說:“小臣救駕來遲,還請恕罪!”


秦汾有些詫異,他聽仗打得亂,劉啟卻頂著匪眾的攻勢上來勤王,倒也有些愧疚,讓人都下去,輕輕走到劉啟身邊,說:“孤把豬賜給你,你卻在孤大婚的時候救駕,現在還來勤王,真是個忠臣。”


劉啟第一次被人這樣評價,心裡也熱乎乎的,說:“那肯定。我阿爸是忠臣,我也是忠臣。”


“那好!你就別回軍營了,就在孤的身邊保護孤王。”說完,他看向小許子,攜著小許子坐下,隔了紗帳玩“天狗吃月亮”(兩人藏不見身,突然求碰面)這樣幼稚可笑的遊戲。大夥本來是在談著話的,突然轉去玩鬧,顯得有點兒過分。


劉啟前後想想,覺得皇帝似乎向自己隱瞞了許多事,只好臥在那裡努嘴,正在奇怪,發覺一個宦官進來。


宦官來稟報,說綱親王來了。


劉啟便徐徐退了下去。在退下的過程中,他斜眼偷看進來的綱親王,可惜,只能在錯身的時候見到那一身玄衣和清欣的身體。


他出來,退到旁邊的宣室裡,坐了一會,這才想到該去給一路照顧自己的介鬥章說一下。介鬥章卻遇到一件頭皮發麻的事。


按說臨時招募兵士的官長,是要在仗後解散部眾,而自己迴歸本隊。


但他無法和雲中潛取得聯系,部下一旦解散就不能像過去家籍明晰、人們定居鄉里時那樣論功行賞;而不解散去找雲中潛,百十號人的糧食也成問題。劉啟尋到介鬥章時,這名五大三粗的漢子正求爺爺告奶奶一樣四處求見別部官長後歸來。一百來號子人,包括劉啟從自家帶的,都頓時熄了滿腔的熱腸,為自己不值,為那次禦敵而死的同伴不值,時不時還說些“不如去做匪類”的話。


他們看介鬥章把人耳朵,首級都放臭了,還苦苦求人,並沒向他鬧什麼,都紮緊口袋,預先計劃友軍支援,自己撿來的糧食能支撐多少天。


介鬥章滿眼都是渾黯失望,他黑著臉在眾人身邊,默不聲響。


旁邊一個老兵代替他向大夥悔恨:“早知道不急忙救駕領功了,我們就是多收集點兒東西也是辛勞所得。如今大夥流血流汗,什麼也沒得住,可我們也知道,不是大人對不起大夥!唉。這世道!”


他其它的老部下,幾個老兵軍官都斜著身子臥在泥地上。


突然,一個纏了土布袋的老兵呼地站起來,沖人嚷:“我們去見皇帝!什麼都不給也行。也總要他知道,我們一聽說他有難就來了吧。”


眾人都說好。


介鬥章卻使勁一拉嘴角,不許大家的胡鬧:“山莊要卡都有兵,我們怎麼去?!”


朱溫玉和幾個自家小夥子都在大聲說:“要說虧,我家爺才最虧。我們二十條漢子雖然都沒死,看你們看看我們的兵器,都是他買的,糧食,衣服都是他出的。打仗,誰有他勇猛,殺的人多?!”


豈止是他二十個,劉啟下面的八十餘號人多是他吆喝著募的,難怪他們為劉啟委屈。劉啟知道這不能說人虧不虧,是實實在在的賞罰不能行。他摸了根草銜上,半跪在地下說:“我見到皇帝,他誇我們忠心。可是他也沒法賞我們什麼,只是讓我向大家說一說,他心裡感動呢?!”


“說的也是。大權都在太后那裡。”有人恨恨地說。


他們這些草芥一樣的人都停止傻話連連,開始沉默。人都揹著坡子坐著,都不知道怎麼個好,一個人捂著面孔哭起來,說:“老婆孩子都不讓我來,家裡種了東家十多畝地,正趕了秋收。”


劉啟眼淚差點出來,真想回頭問問秦汾,他是不是知道有這麼多人給他拼命,包括潰逃的人,他們許多人分明是受了上,用布巾裹著同伴的腦袋,捂裹著滿手的鮮血,一起從前面撤下來。


“我家有地。大夥願意的,跟老朱回我家,我給大夥地種。要是誰認識死了的弟兄的家屬,就一道帶去,先去在我鋪子幫忙,將來我有錢了再補。”劉啟拉斷自己的草,抬頭給大夥說,眼睛閃亮。


“我去找雲將軍。將來把糧食,吃用補給你!”好久,介鬥章用手按住劉啟,斬釘截鐵地說,“我家還有幾十畝的地,我回去也拿出來。”


“你家不吃了?!”劉啟反問,接著辯白說,“我家的地多,問問老朱,是我叔叔買的,許多都在荒著。”


“我不給兄弟們的那份。天打雷轟。”介鬥章嗆了一下,兩滴眼淚硬掛了出來。他急奔出門,解了自己的馬,回頭說:“你們先回去!要是糧食不夠,咱還有俘獲了馬,就殺傷馬!可別擄掠人家東西。我現在就去尋雲將軍。”說完,他便不顧阻攔,使勁用草鞭蹂馬,順河邊道路,狂奔而去。


劉啟也安排朱溫玉弄點糧食帶人上路,自己卻留下。


他心神不定地回皇帝行宮,這才知道皇帝一行準備回京。行宮深兀,夜晚時盤旋著怪怪的陰雲,黑漫漫地壓人心魄。劉啟被皇帝吩咐,要把好門戶,就靠著柱子握刀站住。不一會,一個老宦打了燈籠過來,走到這裡給劉啟笑笑,劉啟懶得給他開門的,就點點頭,裝懶。


宦官進去不久,裡面突然響了聲慘叫,淒厲刺耳。


劉啟回頭,立刻發現不對,便猛地衝開門,大叫聖上可安好。但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皇帝換了一身盔甲,腰中插了一柄長劍,站在一排撲簌的燈火陰面,面前死了那名老宦。


皇帝正指揮著小許子拖屍體,一見劉啟,先是一驚,接著摸向長劍,可看了看劉啟的腰刀,便打了個冷戰,卻又無比激動地說:“劉啟,孤知道你父子都是忠臣。聖駕起程前,孤要親政,你可願意和孤共結一心?!”稍後,他又說:“射聲校尉是孤的奶哥哥,自然就不必說,西門統領已經向孤宣誓。長月那裡有孤的皇叔,現在,就連大王兄都願意扶我親政。孤便要做那奮發的明君,讓母后頤養天年。你可願意護衛在孤的左右,輔佐孤嗎?”


劉啟被他這番話打個正著,他從來都以為皇帝又笨又貪玩,還不上進,卻想不到心機這麼重,根本不像自己認識的那個。他腦子一懵,連忙點頭答應,叫道:“當然願意。”


小許子在一旁說:“你要是反悔,立刻就可以殺了你。”


劉啟一邊激動,一邊反感小許子的話,在心底反駁說:“我要是真反悔還讓你知道?這只沒蛋蛋的小毛孩!真要仗打起來,指望你?”


接著,皇帝留了小許子在外面,而自己有些發抖地坐在裡側。


他神經質地握住劍柄,一刻也不願意丟。


坐了一會,他低聲給劉啟說:“太傅和丞相都告訴孤要用忍,孤卻忍不下去了。幸好有皇叔為孤安排一切!”


接著,他抽出自己的劍,抖成一團地指向劉啟,強調似地問:“你說孤能勝嗎?孤會殺了她!是的,會的。要是她敢反抗,孤敢冒天下人的指責!”


劉啟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皇帝,一個不堪重壓,而又裝傻的同齡人。他會勝嗎?他的皇叔這麼好嗎?他會不會被人騙?皇帝見劉啟猶豫,不由勃然,大聲地說:“你也覺得孤的一切都是她給的?!孤受命於天。是父王的英靈冥冥中選擇了孤,孤是上天之子,承天命而治萬民。”


說完,他突然收回自己的劍,趴在地上對空氣磕頭,屁股的皮甲都抖得厲害,但口裡卻又叫道:“列諸列宗,兒皇在這裡給你們磕頭!保佑兒讓江山不落入悍婦之手。”


劉啟也飛快地轉著自己的腦子幫他分析能不能成功,便問他:“你指望的人可靠嗎?你用手指頭掰掰,看看誰排在第一位。”


“當然可靠,都可靠!”皇帝悶哼一聲回頭,對這劉啟激動不已。


“射聲校尉是孤的奶哥哥,他和孤是吃一樣的奶長大的,可靠。而西門將軍一門忠烈,孤的小皇叔親自要他對孤宣的誓,自然也可靠。孤的大皇兄是孤的親哥哥,孤向他一說明,他就宣誓效忠了,他們不可靠誰可靠?”皇帝與其說給劉啟,不如說是說給自個。劉啟覺得他心中沒有什麼把握,因為他連自己都有些說服不了,尤其是他已經陷入一種瘋狂的狀態,不知道會不會見人看起來像忠臣就胡亂依靠。


想著想著,劉啟也漸漸恍惚,問他:“我想起來了,其實選那個姓魯的醜女,是你故意的吧?!”


“是的!孤的小叔叔把什麼都安排好了!”皇帝駐劍而跪,哭著說,“只是我們都沒有料到,母後,不,那個悍婦卷了我避暑。孤實在無法面對一個這麼醜的女人做王后,她還有難聞的氣味,可以把人薰窒息掉!”


“廢了太后。朝臣會不會讓你親政?!”劉啟問他。


“不願意?!那孤就殺了他們,一個不留。”皇帝面目猙獰地說。


劉啟點點頭,當就算他可以,又說:“要是人人都覺得你有違常倫,起兵造反呢?要知道朝廷以孝道治天下,太后是你的母后,又是扶立你當皇帝的人,你若起兵,道理上佔幾分呢?不如你只要她一句話,也就是你說的,要她頤養天年。你就告訴別人,你是為了讓她頤養天年。”


“不可能!她一定不願意頤養天年,所以非得要她自殺。”皇帝並不願意寬恕太后,咬牙切齒地說。


劉啟發現自己的建議難以說給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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