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大哥?!誰是頭?”黑漢子想來是不確認劉啟是頭,劈頭就問,“要麼人財兩留,要麼人走財留,連這規矩都不懂?要是同行呢,招呼招呼也好!卻不知道取了什麼紅貨,要過路來撈。”


劉啟沒經驗,本想套個近乎,卻成了越界,聽他這麼一說才知道壞了。他動著步子,想著先下手為強,卻見那賊頭彪悍,怕失手無緩和的餘地,便雙手抱住刀柄拜,比較自謙地說:“我就是他們的大哥,姓劉名劉啟,綽號黑臉烏鴉是也!大哥高姓大名?坐下來,細細說來聽聽!”


隨即,劉啟做了個請,引那黑漢子到自己的人堆裡,喝道:“來人!清場,拿酒!”


黑漢子扛刀而走,還似乎不太相信劉啟這麼年輕,就能扛起來一肩人,叫嚷說:“前面靠馬邑一代的強人現今多如牛毛,弄得老子都不認識,卻還是想不到,能有你這般年歲就立了萬的!”


他見劉啟去了火堆,李多財讓眾人站到一邊,大大咧咧地走過去,席地一坐,扯了塊冷狗肉吃。


劉啟詢問了兩句,才知道他叫許山虎,綽號為“暴眼虎”,縱橫這一代,至於“大名鼎鼎”,就不知道是不是對方吹的了。劉啟整出今日吃剩的肉,並叫李多財弄了些乾糧招呼這匪頭下的弟兄吃一些,自己也接過對方手裡的酒喝了兩口,試探說:“大哥!你這日子好不好?我這些弟兄吃都吃不飽,往這邊來也是迫不得已的,全身家當就這幾匹馬,一輛馬車。”接著,他又讓李多財開馬車,說:“大哥要是不信,看一看就是,我這個人,就是不在乎錢,多少都分大哥一半!”


他想到自己的貨款在馬車裡不顯眼,嘴巴裡說著,心裡想得卻相反。


黑漢子卻被劉啟的義氣感動,連聲說著“不用”,反邀請劉啟到他那裡作客,說:“我信得過。你也是到了大哥這兒,該我招待!我這裡人手少,土寨,莊園都啃不動,其實也沒貨,未必比過你。要是不嫌棄,咱兄弟就著這一泡酒,八拜為交,在一塊幹算了。別話沒有,你就坐第二把交席,有我一口,不少你半口!”


劉啟有些發暈,實在想不到黑漢子竟然就地拉他入夥。


他稍微一猶豫,卻見黑衣漢臉色一變,做聲問:“看不上兄弟,是麼?”


劉啟大搖其頭,再不說二話,只大笑拍對方。


黑衣漢以為是親熱,呵笑著和他互拍,兩人拍了又抱,也不知道心想言行到底是否一致。


“只是我接了筆買賣,在長月給人上貨時還竟然撈了匹馬,覺得有出息,想著幹這個行,能有飽飯吃!”劉啟邊說邊不經意地將手摸到刀把子上,打算對方一有他念,就痛下殺手。


做匪還是押鏢,歸根結底不過是為了求生。


黑衣大漢果然感興趣,主動詢問:“接的什麼買賣?要本錢麼?”


黑衣漢果然感興趣。


“魚!那裡有錢的多,過年興吃魚。”劉啟放了下心,回答說,“利潤大,東家給的利也多。所以有弄頭。不是與阿哥交了心,這個生財的路子我萬萬不會講。”他又問:“現在你知道了吧?我為啥撈過界,那是去運魚。靠打家劫舍,富戶搶不著,窮人?窮人有幾個子?養不活兄弟們呀。本錢?要什麼本錢,咱們是缺人缺挑夫還是缺獨輪小車呢?”


“魚?過了馬邑向南的沙子灣有河有小湖,魚塘遍地,附近又靠著埠頭,水路直通關東,魚賤得很,運到長月會有利?”黑衣漢愕然。


“大哥外行了不?那裡賤,長月貴,還不是賺的麼?”劉啟反問,“馬邑?我記得是李邑!”


“你記的不對,這方圓幾百裡哪有什麼李邑的鳥地方?”許山虎哂笑,接著央求,“算我一份!”


劉啟當然再不拒絕,只是一樣要他出車出人。


許山虎感激連連,立刻就要結拜,用自己不成比例的刀子劃破手指,滴血進酒。劉啟真怕血滴了去,對方不算,自己當真,他還是不得不取了小刀割了一下,裝模作樣半天,卻沒讓血流進酒中。


兩人這就撮土焚木,跪地起誓,結為異姓兄弟。


次日,劉啟也沒去他的山寨,等了他的許多人一起上路。


一路上,劉啟已經知道此行必然大賺,畢竟路上賊人這麼多,又起了大雪,水路不暢,陸路艱難,起碼要多轉幾道手。


其它人進魚能容易?


至於魚,他相信一定有的。來年這個時候都有人來進魚,今年又怎麼會斷貨?


到了沙子灣,許多主家果真聚起魚等人來買,劉啟見那雪下得更大,並不動聲色,給的價低得驚人。


開始,無人不貶低他人小成精,但接著就等得怕了。幾家送貨的,來要貨的都在半路被人搶了,甚至搶他們的有可能就是許山虎勾結的同行。大行會,大商人往往靠水運,儘管這個季節已經斷了漕運,他們也不會跑來搶塘魚,在轉運的埠頭上貨,當地魚運不出去,果然大落,賤價出賣的比比皆是。


劉啟乾脆租了地方,讓李多財就地屯積冰魚,自己帶第一批貨回長月。


十二月初三一大早,外城剛門開,一溜魚車就進了長月城。劉啟更顧不上進家,調集,僱傭馬車和許山虎的人一起回頭運魚,並著手下批。長月比南面的雪更大,大雪幾日就是兩三腳深,要是在城外,當真一步一個深坑。


頂著飄飛的雪花,人們依然把一些生機帶給長月的市場。


但這並不代表靖康經濟的復甦,僅僅表示過年在靖康人眼中的重要性。朝不保夕的日子之後,人感覺到歲月的珍貴,那是肯花錢的,過年又寄託了去往迎新的嚮往,在普通人眼裡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魚”滋味不說,卻代表著“年年有餘”,是像樣人家不可或缺的年貨。楊小玲聽說劉啟運回了大批的魚,心中欣然。


她想說服爹孃進城接手商鋪,但是爹孃都是工匠出身,始終不敢大膽地接生意,還在前景中徘徊。


眼下劉啟賺錢,會是自己說服他們的證據。何況她還覺得,自己的身子給了,他賺的比自己的賺還是賺,這就和幾個被緊急調集的女人踏雪回城。


未到東市,她們就似乎能聞到魚腥味了,見東市的人不少,門口有點兒擠,他們便從鋪子的小門進去。


敲開門後,小玲就見大堆的冰凍魚傾倒在前面的房子裡,甚至院子裡,簡直就是數尺方的魚山,不禁震驚劉啟的手筆。


小門小戶出身的人,即使有錢,誰敢屯一座魚山。


雖然有一些心理準備,卻還是沒想過會有這麼多,她一下忐忑起來,擔心劉啟賣不出去,到時天氣一熱,魚全部壞掉。


“劉啟呢?”她問一個正忙著給人稱魚,忙得一頭是汗的男人。


“他?”男人接了一句,便又被打岔,投入到報價錢中。小玲掃了幾眼,這才知道劉啟竟然讓人用舀子算,不用稱稱,心中怪怪的。但想想也釋然,畢竟能認秤,會算賬的人極少,外面搶魚的已是蜂擁而至,稱起來太慢,用舀子打得快,錢一付,一舀子下去,再一倒,生意就成了。


她也加入到運魚上前線的行列中,忙了好久才知道劉啟就在東市上,就想去看看。出了門,正怕找不著,見著有一堆密集的人群。旁邊有和二牛認識的給她打了聲招呼。她就收回自己的視線,問:“你認識劉啟不?知道他在哪?”


“看那邊,空中吊了幾尾魚,他就在那兒?”旁人給她一指。她見正是人稠的地方,便謝過人家,理了下頭髮過去。好一會,她才擠到跟前,清楚地看到那裡撐起了幾隻竹竿上面懸了幾尾大魚,掛著鬥大而難看的字。她辨認了一下,卻見幾個字是:“懸魚於市,見實惠過魚者給十金!”


“裡面怎麼回事?”她問一個看熱鬧的婦女。


“一個少年掌櫃問買什麼肉類年貨比他的魚更實惠,吉利,鮮美,能拿三樣比過他的魚,能得錢。”婦女回答說。


“真的?”小玲不明白,心說:“這樣給人錢不賠嗎?”


於是,她問:“獎了多少人了?”


“一個也沒有,大家都在想!”婦女說,“要先買了魚才給機會,只買一舀就行,你看,那邊搶買搶瘋了,我是想先想出來再去買魚!你能說說不?豬肉吧,價錢比他的魚還高,雖然頂吃,也不見得比魚肉好吃。再說,過年吃魚,那是‘年年有餘’,總不能‘年年有豬’?雞呢?可以說‘年年吉利’,但這也僅僅是差不多,卻不是比得過。你說,這過年,魚是首選呢?”


小玲放了下心,心說:“原來不是在撒錢!”


她但見人來人去,卻始終擠不到內圍,只聽到劉啟身邊的人在大聲地喊話。正是她想進去卻進不去的時候,大水帶了幾個人分開眾人。她連忙跟進去,見大水看了自己一眼,便還了個笑,關切地問:“咱娘還好吧?”


“咋還是你娘呢?”大水卻不領情,黑著臉問。


“二牛怎麼說也是我男人!”小玲說,“別讓娘吃太多的乾飯,她肚囊不好!像這天就要拉肚子。”


“恩!”大水說。


在他依然不高興間,一個男人開始跟坐在一張案子上的劉啟說:“交稅,七爺那的稅!”


“七爺是誰?我為什麼交他稅?”劉啟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大聲問,“沒聽誰說交完朝廷,還要交他的稅!他比皇帝還大呀。”


“是呀,以前不用,可現在這裡也是俺家七爺管了,交了錢保你平安!”那穿貼花滷色衣裳的男人大大咧咧,伸手要錢,就像在驢子後面撿糞球。


大水一家其實把劉啟當自己人,家事紛爭是家事紛爭,到了外人跟前,卻沒報復心理,反過來問楊小玲:“咋是劉啟呢?他咋賣魚呢?他不去宮裡嗎?那大好的前途……他爹不揍他嗎。”


“他不想去,在那兒掛著名。混蛋一個,一心想做生意發財。”小玲也恨鐵不成鋼,“不過也不是咱們家鬧的?鋪子空著,錢你要走了,老董家父女他還在養著,他不想法生錢,沒有辦法呀。”


大水有點理虧,沒有吭聲。


過了一會兒,他就又說:“還不是咱娘?人老糊塗,不依她還不行,我能不知道麼,啥時候二牛有買好幾十畝地的錢?那都是劉啟他們家白給的。我女人也是人家給的,人也不賴,她就是人老糊塗,你有辦法嗎?上次我說我也是行伍出身,找找劉叔弄個出身,她不願意呀,她還記恨呢。”


小玲輕聲說:“她記恨啥?她才不是記恨呢。她心裡比誰都明白,不讓你去找,是磨不開臉,你想去就去。”她看著和劉啟起爭執的那些人,好奇地問大水:“和你一塊的怎麼讓劉啟交稅?你進官府當差了?!”


“沒有,就跟了七爺,一個兄弟介紹的,就是挨家挨戶收錢的那種。”大水邊說邊去跟前,拍一拍收錢的那男的,說,“我家親戚,能少點嗎?狗黃?”


“大水哥?!”劉啟親熱地叫了一下。他立刻拉了大水坐自己身邊,問:“你和他一起呀?不知道收私稅犯法嗎?要是缺錢跟著我幹,保證有賺頭。至於交錢嘛,老子只交給皇帝,他算老幾。”


大水連忙用眼神制止他,警惕地往四周看。


這“七爺”那是江湖大俠,堂口遍佈長月,徒子徒孫都是全武行,得罪他比得罪官老爺更難辦。


“那好!你既然認識大水。這麼多的魚,給十個金幣就行了,減一半。”外號叫‘狗黃’的男的看一看大水,也買了賬。


劉啟對這事不熟悉,便指指頭上高懸的字,說:“你是看了這個要的吧!我就是不給呢?!你還能像官府一樣,封我的鋪子?什麼狗屁七爺,我還鳥爺呢。”他拿著一隻竹籤剔著牙齒,愛理不理,傲慢極了。


而擺檯面的自己人也是一堆,他往後一坐,威風凜凜的,一幹自家人個個站到他身後,怒目敵視。


劉啟找到二叔風範,要的就是這感覺,大拇指回指,給這“狗黃”看看自己也是好些個壯漢。


這也難怪,他還不曾想過有這樣的人,看人家賣東西就像官府一樣來收稅。


接著,他感覺到大水搡自己,便低聲給大水說:“給你差不多,咱是一家呀!偏要給什麼七爺,我又不認得,怎麼回事?”


大水看“狗黃”有點氣,小聲招呼說“他不知道”,趴在劉啟的耳朵講怎麼回事,告訴劉啟,這個“七爺”是怎麼橫行市井,又說咱們也是官宦,私下說話,不交也行,但是在外面,眾目睽睽之下,咱們要是不交,其它鋪子也會朝咱們看齊,所以多多少少要招呼一下,表示給人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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