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擺了擺手,說:“葉赫家族十幾嫡親已經死於非命,葉赫楞泰也被章嶺攆到黑水下游做十戶官戴罪立功。這就是你幹的好事。倒也不知道是葉赫家族在欺負你,還是你在欺負他們?葉赫稜泰跟著我打過仗,我瞭解,那是個憨人,我上次找人遞話,他也只是嘴上硬,實際上只是想告訴我,別欺負他,欺負急了他會反抗。”


他給眾人說:“劉啟頑劣不堪,難成大器。看他差點惹下大禍,做父親這些年能因為溺愛而太過放任,很慚愧,很失望,今天痛定思痛,準備放他到河坡牧羊,並剝奪繼承家業的資格……”


劉英還覺得是氣話,只見阿哥來到祖宗牌位面前,又拿出準備好的囑書,放在桌子上,失色道:“阿哥。光是劉啟逼迫葉赫家的本事,他怎麼成不了大氣?!”


劉海冷冷地說:“老三。你不知道吧,他鬧著不讀書,要到河坡牧羊。那好,我就成全他。”


劉啟酸酸的,說:“我喜歡。”


劉海說:“那你喜歡吧,放到你後悔。”


劉英看劉啟皺著眼想滴眼淚,不由站起來要走。要走間,劉阿孝大叫:“我也去。”劉海扭過頭來,說:“你是你阿爸的兒子,和你阿哥不一樣。”


劉英走了,劉海回到房子,覺得自己的寶貝兒子正在傷心,難過,不由把指頭放到腦門上揉,感覺花柳霜一臉怒色地闖進來,站到跟前,失笑道:“你已經知道啦?!想怎麼說呀?!”


花流霜高聲爭執,說:“你的兒子不成器?!他是哪裡不成器?!他只有十三歲,還不到過歲,只能說不滿十三歲,舉手投足差點滅掉英勇善戰的葉赫氏,這也叫不成器?!你去年怎麼覺得他是你的驕傲?為什麼到了今年,覺得他不成器?!”


劉海靜靜地看著她,說:“他必須不成器。”


花流霜不敢相信地問:“這就是你的道理?子承父業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怎麼能做這樣的決定?!家業要誰來繼承?!你別忘了,你只有一個兒子。”


劉海說:“兄終弟及也是天經地義……”


花流霜怏怏點頭,說:“我明白了。”


劉海伸出手去,讓她坐下,說:“我也是為他好,大家都好。”他說:“你知道嗎?!章嶺提起孩子們的婚姻時,我真想開口拒絕。”


花流霜冷靜下來,卻還帶著譏諷說:“為什麼?!”


劉海說:“孩子的婚姻沒有你們想的那麼簡單?!齊大非偶你聽說過吧?!


“鄭國的世子不敢娶齊王的女兒,就是因為齊國是大國。一旦兩人成親,齊國凡事皆可干涉鄭國之事,齊姜也可任意****鄭伯,豈是一件好事?!”


花流霜哂道:“你想得古怪,這根本就不是一碼事?!”


劉海沉沉地說:“其實都是一碼事,我要真撒手而去,只能兄終弟及,而章嶺是劉啟的岳父,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我知道,你就想著讓劉啟繼承章嶺的事業,可你也不想一想,劉啟靠什麼來駕馭章家這個龐然大物,靠拉來他二叔,進行一場清洗嗎?!章嶺若真讓大女承父之業,第一個要讓我二弟身首異處……這是他不可能允許劉啟身邊有這麼一個強勢的人欺壓他章氏。這只是一個假設,其中的復雜程度很難給你說明白。你不會想讓我狠狠心,為了自己的兒子,把老二除掉吧?!或者看著別人把老二除掉吧?何況劉啟的性格,是多麼桀驁不馴,這你知道?那章家大女又是嬌生慣養,若是娶了她,劉啟真的就過得順心麼?齊大非偶豈是平白無故?


“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不會殺掉自己拉扯出來的弟弟來成全自己的兒子的,而且這麼多年來,我都在為章嶺效力,他二叔才是這個家的主人,真要下手還未知鹿死誰手。你就不要為劉啟胡思亂想。他要是平庸點多好?他要是平庸點,可以和他二叔相處,他二叔甚至可以讓他為主,但你看他,他就是個混世魔王。我要為孩子好,就得早早讓他自立。他沒有繼承家業的資格,他二叔才能善待他。”


花流霜忍不住說:“你為他想一個前途吧?!”


劉海沉默片刻,說:“朝廷時逢戰亂,我想提前放棄家業,回國效力,博一個封妻廕子,這也就是在這一兩年,到時帶劉啟回去,他有更廣闊的天地。這樣一來,大家都好,章嶺失去我這個有利的臂膀,反而要忌憚朝廷,而我家沒有功高震主的一天,章嶺也不敢向老二下手,老二也不敢猖獗。兩個人相互掣肘,俯命朝廷,可保數十年之內,關北無事。數十年之後,朝廷騰手拾藩,已經是大勢所趨,兩家皆不敢異動,從而就一藩而世世富貴。”


花流霜知道劉海不會輕易決定什麼,決定了就不會改變,只是嘆息了兩聲。章維等於是一個兄弟,馬上又是內弟,奸詐老謀,胸懷大略。劉宇是一個母親的兄弟,為人強勢,兇狠果斷。


任一人都是大大的豪傑,身邊有這樣兩個阿弟,做阿哥的能怎麼樣?


寄希望兩人相互推讓?


不可能,他只能想方設法構建平衡,避免兩虎相爭。


這也就罷了。


劉啟呢?


若真的碌碌無為還好,卻又是……有什麼才能不好說,還是個孩子,可是將來要攪起風雲,怕不比兩人差。


花流霜一下理解丈夫的痛苦,坐到一旁把他攬住,淚痕斑斑。


劉海感覺了一下時間,站起來說:“我去看一看劉啟,給他講一講大丈夫何患無產的道理,若他是我的兒子,就不怕不分財產。”


※※※


劉啟頭天晚上就在收拾自己的零碎,第二天一大早,出去處理一些奢侈品,恰好有集,賣回來兩個大木桶,攪奶棒,套馬杆,左夾右拿,興致勃勃。劉海已經讓人弄了十來只羊,一輛勒勒車,一輛平板車,家裡的人都能聽到羊叫,回頭等著看劉啟的窘相,見他完全不像是一個正常人,都索然無趣。


花流霜卻不知道怎麼的,越是看他憨憨樂樂,越覺得心似刀絞。


劉啟出去選了營址,想起風月是自己先生,不適合勞作,愁起下夜的人來,不禁把眼睛瞄上近來還不會出嫁的段晚容。


偷偷一番話說,段晚容不知怎麼回事,迷迷糊糊就給答應了下來。


他們選好營址,回來驅車趕馬,天上還下著大雪,鵝毛般白絮風中滯舞,糊得到處都是,眾人出門去看,只見大街蕭黯,行人稀疏,三人縮頭摟袖,車上雜物皮卷,耷拉得白茸茸的,都暗自傷懷,正要收罷視線,聽到劉啟遠遠唱起《大雪歌》,蕭蕭雲:“大雪生兮自太虛,大雪落兮客寄居。飄飄蕩蕩無窮盡,撲向寒門數載餘……”


※※※


劉啟的營地小小的,裡面沒留下多少冰雪,居住的暖帳、木屋,旁邊的石頭羊圈,都是劉啟熬在冰雪裡,哈著十數根蘿蔔大小的手指頭布出來,而後被天氣蘸滿冰渣和雪皮,像是一列白色斑白南瓜。


他有意識地把營地建在河水岸濱,臨近松林覆蓋著的陡峭群山,往西越河一望,圓圓肥肥的原野背脊,浩如馳騁的臘制羚羊、大象,而往東北,則是茂密的原始叢林,迷霧蒸騰,巨大的雪坡撐起巨大的鳥翼,穿透茂密的山林,在營地背後二、三裡外駐足,每次打獵經過,聽得風一大,就可以在上面看到野豬大小雪糕團從天而降,最後碰撞著橫在上面的樹木枝梁,碎玉紛飛,聲音像一陣、一陣的脆雷。


劉啟在這裡打獵、持鞭,一晃就是十多天。


前一天夜裡,灰色的陰雲低低地壓在地面上,移動著,待遮蓋整個天空,就會趕來猛烈的大風、大雪。


那時只見風追逐著在樹林中飛速盤旋、左躲右閃的雪花,嗚嗚的怒吼著,鬼哭狼嚎,將驚惶不安的森林攪了一夜。


終於到了清晨。


風月抱著兩隻粗厚的袖子往東期盼,見劉啟一人、一馬、一狗從樹梢上掛著一輪紅彤彤日頭的東方往家走,連忙伸出胳膊比劃:“你的羊被狼偷了個精光——”劉啟大吃一驚,甩著兩條腿衝到跟前,才知道風月騙自己玩。風月卻振振有詞說:“我只是喊早了兩天,段晚容回了家,營地只剩下咱爺倆,你夜裡出去打獵,留著年邁體衰的老家夥在風咧雪砸的夜裡守夜,狼不是遲早摸進了你的羊圈,一氣把羊咬死精光?!”


劉啟大聲嚎叫:“不打獵,吃什麼?!”


冰晶都裹在植被上招搖,放射出光圈,照亮他們前面的木屋。


木屋的前半截掛著好幾皮耷拉皮貨。進到裡頭,風月往四周看一看,故作神秘地說:“趕快準備、準備,咱今兒回去。”劉啟第一個反應就是問他:“你回去還是我回去?!”風月猛地一睜眼,樂呵呵地怪他一點兒也不知內情:“你阿爸要給你二孃,不得都回去嗎?!”劉啟提著燜肉盆往小案上猛一頓,激動大嚷:“你看看,他是不是故意趕我出來的?!我才走了幾天,他就娶親,再走幾天,他就有別的兒子啦……”


風月笑了一笑,說:“那你賭氣不回去?!”


劉啟霸道地說:“我回去,你不能回,你要給我看家?”


風月橫起眉毛,大聲嗆笑:“憑什麼讓我看家,是你來放羊還是我來放羊?!要麼一起回家,要麼你一人看家吧。”


他說:“別去管這幾只羊。你阿爸要去打仗,一走幾個月,你阿媽和你二孃肯定三天兩頭給你送東西,要不,咱們帶著羊回去?!”


劉啟吃驚,遲疑說:“窩呢?丟在這兒?”


他大聲說:“你不要回去了嘛。你又不是我阿爸的什麼人?!”


“正因為我不是你阿爸的什麼人!”風月笑呵呵地反駁說,“你不回去也是你阿爸的兒子,我不回去那就要受到別人的指責,何況我是大人,不在乎這幾只羊……”


劉啟氣急敗壞地說:“以後我不給你吃的。”


風月說:“你阿媽、你阿爸給……”


劉啟愁了,兩者之間權衡很久,思謀發問:“我阿爸要去哪兒打仗?!”風月咂下嘴唇,闊論道:“打黨那人吧。黨那各部都有災情,趁著風雪,繞過屯牙,掠擾大朝,要大朝的賞賜,而大朝根本沒有提防……”劉啟不忿地打斷,一本正經、恨鐵不成鋼地伸出指頭,喊嚷:“不提防?!朝廷就是老不提防!這下可好,以後學會提防了吧?!小李都帥呢?他人呢。他可是會打仗的。”


風月笑道:“四處狼煙,朝廷不找他算賬麼?朝廷找他算賬,不算他要在湟西設郡的帳麼?朝廷上就沒人把兵災歸結在他主張設郡上嗎?這也就算了。關鍵是備州也遭宰了,前方打仗,後方軍糧被人給劫了,據說為首的叫燕山虎,所以就叫他們燕山賊,這燕山賊劫了糧食,分給了窮人,聚攏了好幾萬人。小李都帥又不是神仙,這次也是在劫難逃呀。”他帶著考驗問:“你怎麼看待此事?說來給阿師聽聽,就說說燕山賊背後有沒有人在支援和援助?”


劉啟“啊”了一聲。


他搖了搖頭,說不知道。風月則又問:“那你想想吧,此事一起,誰獲利最大?”


劉啟想了片刻,不敢相信地問:“章維阿舅?”


風月捋了下鬍鬚,笑道:“孺子可教呀。這燕山賊可能與他無關,但是燕山賊裡頭非是混了不少他的人不可,而且這朝廷軍糧,怎麼是一幫馬賊能摸到行蹤和路線,掌握好時機的呢?”


劉啟聽著有道理,卻又反問說:“章維阿舅也太奸詐了吧。可要是小李都帥垮臺了,誰來收拾黨那人呢?是不是朝廷沒了辦法,又要請求章維阿舅,他是不但不過河拆橋,受益於一體統御,還會有更大的利益。”


風月微微點頭,輕聲說說:“劉啟呀。我看了,你阿舅必成王業。”


劉啟大大咧咧地說:“既然此事與他有關,就會在他掌握之中,打不了幾天嘛。我不回去。你回去告訴我阿爸,就說他想娶媳婦了,就攆兒子出門,永遠也別想要我服氣。”


風月不知道這個“服氣”是不是“原諒”的意思,試探道:“娶親要送禮的,我把你打的毛皮拿回去些?!”


劉啟吼吼大叫:“娶親要送禮?!”


風月等著,發現劉啟亮了眼睛,好生納悶。


劉啟情不自禁地吞著口水,說:“你是大人。你要送。得買。”


很多人都清楚黨那人發動戰爭的原因。


雖然他們早就說與猛人的一戰立了功勞,而朝廷沒有賞賜,但這還不至於他們大規模擾邊,甚至得到納蘭部的參與,之所以他們動用全身力量朝東北的邊城捶去,一是因為今年遭受雪災,二是因為小李都帥迫於壓力,要關閉榷場,雪災之下關閉榷場,那是掐向了所有遊牧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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