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這就看去,發覺它的尾巴是光的,短毛,有點像老虎尾巴,而且沒有在屁股上頂著,不禁驚歎。


答林不厄得意地說:“這裡的二十三只狗,數它最厲害。主人也最喜歡,動不動就帶上打獵,所以不能借!”


劉阿孝二話不說,立刻藉著黑暗摳藥包,看準它的食盆,用手掩著灑。答林不厄見他反應奇怪,問他:“怎麼了?不相信?!”劉阿孝連忙否認,一不小心說了憋在喉嚨裡的話:“就二十三只?太少了!”


章血立刻替答林不厄解釋:“章妙妙家養的狗多了!你沒和他阿爸一起打獵,去了就知道,跑得到處都是!”


劉阿孝不甘心地問:“那它們在哪呀?”


章血猜到幾分,心想:你嫌少?!知道是我藥章維阿爺的狗,阿爸不打死我才怪。是劉啟放牧要用,用羊給我換,我沒得選才來的,你竟然還嫌少?想到這,他就不耐煩地說:“其它狗養在鎮邊的狗圈裡,養在牧場裡看羊。大監周圍的狗多不多?也是他們家的。這些,都是好狗,頂好、頂好的狗挑出來的,趕快挑吧,挑好了我們走。”


答林不厄卻想和他們多說一會話,帶著他們來回溜達,還留他倆一起吃了肉再回去。


章血雖知道他想讓自己找劉啟報仇,但心裡還是有愧,一看劉阿孝灑過藥,這就帶著一條黑狗走。


走了約摸半刻鐘,他們又回來了,說:“先放這吧。聽說這陣子狗病多,怕挑著有病的了!”


答林不厄聽得有氣,爭辯說:“聽誰說的?狗病,沒一隻狗有病!”正說著,他聽到一隻狗有氣無力地吼吼,連忙跑去看,一看傻了眼,那狗的腿蹬著、蹬著不動了。


他翻過去就又搖又叫:“大黃沙!”


劉阿孝憋住笑,說:“還沒病!告訴你狗病多,很多狗都拉出去埋了!”


答林不厄還不信,說:“準是今天來的那小孩打的暗傷,發作了。”


恰大人們沒事,湊著來看。


他們扒了只狗圈看,又拔了只狗圈看,又拔了只圈,卻只見狗兒一條又一條地趴著,動也不動,眼看劉阿孝牽回來的那條也走路不穩,一頭栽下去,這就大驚失色地喊:“答林不厄,你快出來看狗,怎麼了?!”


答林不厄爬出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條虎豹犬,因跑得太猛,差點栽到狗圈裡去。他眼看這條狗也趴著不動,走也走不動路,就放聲大哭,接著抱著頭蹲下,低聲地吼吼:“這可怎麼辦呀?!我可該死了!怎麼一眨眼功夫全倒了?!”


大人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味問他喂什麼不該喂的東西了沒有,見答林不厄又驚又怕,用頭抵圈痛哭流涕,又回過神來想:吃能給它們吃什麼呢?這肉都是生殺的,就算不是,那也不能清一色全倒,即而,他們在章血的誤導下,驚恐地想到了一種可能:狗瘟!


章維的哈哈珠子勸他說:“別哭了。哭也哭不活,這非是厲害的狗瘟不可!一刻也不能留,讓章血幫你,拖到鎮外野地裡,挖坑埋掉。別怕,這事,誰都料不到,我替你瞞著章嶺!”


答林不厄哭道:“那‘黑白花’,他明早還要牽著遛!”


劉阿孝也裝模作樣地勸:“快去吧。處理得好了,才能補過。”


這話很得大人同意,他們紛紛說:“你傻了!要真是今天逮狗的那小孩帶來的狗瘟,全鎮的狗都遭殃,又不是光你這幾隻。快!不然,還真出大事!”嘴裡這麼說著,他們都不敢下圈,怕把瘟帶回自己家。


就說:“章血,你和你的夥伴下去,回頭把衣裳燒了。我們湊錢給你們買新的。”


章血這就下圈,掇狗往外遞,劉阿孝則把它們並齊了放好。他們又要了個板車,放了榔頭,章血主動請纓:“我那還有幾個夥伴,多出幾身衣裳,我們去把它們埋了!”


大人邊遠遠地送,邊警告說:“記著,回頭就燒衣裳。不然,最先遭殃的就是你們家的狗!”


章血和劉阿孝遠遠應著,卻歡喜得要死,一驀身,你拉我推地消失在黑暗中。


到了外頭,遠處響起一群少年的笑聲。


當晚,章血送完贓就回家。


但他萬萬不會想到,第二天,大監裡的狗也被大片、大片地藥倒,獸醫,獵人都驚慌失措地應對。


不僅是看家護院,論捉羊看馬,一個狗足足頂一個牧人,在當地,若是狗瘟氾濫,那和中原沒耕牛幾乎一樣,一時間,鎮上人心惶惶。


劉啟,劉阿孝怕昏睡過去的狗經不起凍,運狗歸家的速度出了奇地快,從頭到尾只花了不到一刻鍾的功夫。


看門的老奴隸見門口湧簇一群又急又慌的大孩子,或抱、或扛,或攜,一人一馬兩三只大狗,眼珠都快掉下來。


他躥上去幫因手腳並用而下不了馬的少年,嘴裡慌不迭地問劉啟:“小主人?!哪來這麼多的死狗?”


晚上冷,人是挨黑上炕,這會已時候不早,整院也只有三四間還亮著燈。


劉啟先跳進來前後觀察,而後才鎮定自若地哀求說:“人家丟的,我看身上透著熱乎,就帶回來!噓!小聲點,阿媽要是知道,非讓我把它們扔得遠遠的,都是狗命呀!”


老奴隸經驗地摸摸,看看,渾身沒傷,還有著若有若無的氣兒。


雖然他惘然不知怎麼回事。但一想到主母的嚴厲,就覺得她真會讓劉啟遠遠扔掉,心裡怪可惜的,便一下放輕腳步、聲音,幫他們找屋子塞。在少年紛紛說,“劉啟,天太晚了,明個見吧”,後,他幫著把狗拴到門鼻子,牆環,大木朵上,這才央求說:“劉啟呀,狗要是活過來,給我一隻,讓我多個伴兒好不?”


劉啟立刻答應他,抓著腦袋想上一會,說:“我怕別人來認,就把我上午買的那一隻給你吧!”


老奴隸沒兒沒女,以前就喜歡劉啟和哈達達偎著自己,可如今,長大的長大,死的死,生活少了許多的味兒,見劉啟答應,心裡甭提多高興了。他去看看自己養的兩窩羊,回來時便打了熱水,又眯著眼睛放些鹽巴,放到狗嘴下面,只等狗兒一好過來,嘴巴就有個摸頭。正忙著,隱約聽到劉海問逢術話,連忙去開門,接著,他又把手掖到身子後面,避在土牆邊上讓人過去,歡歡喜喜地要話:“爺!劉啟撿回幾條一動不動的狗,看樣還活著!要是活過來,你讓孩子養不?”


劉海也沒問多少只,笑道:“怎麼不讓?!”


他給老人遞了壺酒,又說:“年歲大了,別熬眼。我給兔子毛說了,讓他過來和你一起睡,以後晚了開門,讓他去!我看,你就用手裡攢的那點錢給他娶個媳婦吧,讓他們伺候你!”


老奴隸感激地點點頭,“哎”了一聲,要拽馬繩牽去前院,劉海沒有給他,又說:“你那不是還有兩窩羊嗎?我先要著,後頭再補你!”


老奴隸一愣神,問:“主人,你要它們幹什麼?”


逢術也不知道劉海要他幹啥,只管返頭逗老人,說:“你該不是怕……不還你吧?”


老奴隸氣急敗壞地擺了擺手,伸著脖子急:“爺還不知道我什麼樣的人?再說,這啥不是爺給的!劉啟要買狗放牧,我是怕把這兩窩的羊是給他。劉啟好身量,好武藝,好膽,說話說得過長鬍子的大人,那可是寶特大人們才有的能耐。您可不能讓他去放羊,咱要答應讓他放羊,長生天也不答應!”


劉海回頭笑笑,徐徐說道:“他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動不動要養上狗,養上人,帶千頭以上的牛羊去立帳,能順了他的意?我就給他這兩窩,抻抻他,看看他的心性,看到他到底是匹好高騖遠的劣馬,還是匹腳踏實地的敦實駱駝!他要真能一邊放羊一邊打獵,吃上飽飯,那就是個不怕艱難的巴娃子,將來即使離開了父親,也不會一事無成;要不能,就得回來,跟我老老實實地上學。”


逢術對劉啟的不安分有更深一層的體會,會意地想:對!一頓飽飯都吃不上,餓他個七八天,看他還到處惹事生非不?


老奴隸只好嘆口氣,揣了酒關門,回耳房裡酌了幾口,又一歪一扭地奔到後牆邊上撒泡尿。他站在雪地裡,正準備趁著暈乎勁回去上炕,被一聲跳牆的撲通響嚇到。


他晃了晃頭腦,辨認辨認,卻又聽到撲通一聲。


“偷東西?”他心裡一激靈,隨手掇了個棍,藉著雪光在後牆邊上摸,接著,找到四串腳印,都是從裡往外的,揸一揸,像是劉啟和劉阿孝的腳,搖頭笑一笑,摟摟大褲腰往回走。


他邊往回走,邊納悶:這麼晚,他倆能去哪呢?這樣邁著步兒回來,看到劉啟房裡還有燈,過去敲了敲,接著,見段晚容開門出來,便問:“劉啟還沒睡吧?那?是誰跳牆出去了!”


段晚容心煩地說:“那家夥拖了幾條死狗就累壞。讓我給他揉肩膀,剛睡著。我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床上。應該是劉阿孝和他表哥去幹什麼壞事!”


老奴隸藉著酒勁,撥浪鼓一樣搖頭,噴著酒氣說:“不可能是小開,那孩子老老實實的,不會這麼晚出去的!”


“老實?!”段晚容一把捂了被酒味衝到的鼻子,扭臉嚷嚷,“你有眼病吧?”


※※※


一夜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過去。


可一到天濛濛想亮,家裡就響起高一聲低一聲的狗叫。


起床的人揉著眼睛奇怪:什麼時候,狗也學會打鳴了?他們推開門才知道,咬叫的狗群沒出這個院子。


雅塔梅反正也是這時候起身,就穿了衣裳,去伙房看看,可到了跟前就被響動嚇著。


聽到柴房“啪”地一聲脆響,她知道是什麼碎了,慌忙提棍掀簾,把門搗開。眼前已是幾隻驚恐狂吠的大狗繞跳的盤踞之地,一片狼藉。一隻還拖了木敦的狗硬掙到門邊,把門堵了嚴實。


她打也不是,不打又沒法進,這就跑去餘山漢的門前擂,焦急地喊:“你快給我開門,幫我攆攆狗!”


她和餘山漢好了很久了,餘山漢也不忌諱,一身裡衣地開門,讓她先進門再說。片刻,他倆出來,幾走就到了伙房,可看看那幾隻狗鮮亮的毛色,立刻想到一個人,這就氣沖沖地找他。


到了劉啟的門前,他們見門在開著,幾個大小站著那兒發愁,正要問這幾人怎麼不進門,聽到一串串的狗叫從門洞往外湧。


突然,正“阿哥長,阿哥短”的劉阿孝飛快地跑個沒影。


原來花流霜也騰著怒火來到劉啟門口,可她注意力集中在劉啟身上,看看逃走的劉阿孝,也沒招回來問個明白。


劉啟先抱著自己的狼枕不出門,嘿嘿地傻笑,發覺阿媽凶神惡煞地站在門口後,乾脆逮了只兇悍的狗,就坐在對著門口的木羊上討價還價。


眾人不知道這傢伙也沒料到場面無法收拾,一二再地威脅他,叫他出來。


劉啟哪敢呀,就著牙光狗影,咿呀呀地背書!


花流霜心裡惱火,卻又奈何不了劉啟,這就要人先捂了柴房的狗,回頭再給這個“野孩子”算賬。


她圍著幾個門口走一趟,已發現臉色鐵青的丈夫站在門楣邊,心裡咯噔一想,暗說:壞了,他阿爸真生了氣。


劉海帶了幾分痛心疾首,手裡掖著一條馬鞭,聲音冰涼:“狗死去轉活,是下了藥的。這不是偷是幹什麼?他若不改,以後本領越大,禍害越大。他現在連放羊的資格都沒有!不許你護著他。”


花流霜張了張嘴,想說“都是你護著他”,卻因為心裡忐忑,沒敢發個音兒,見劉海邁了腳步,就一步不離地跟後頭,腳如心尖般,一步半轉。片刻,她已隨著劉海來到劉啟的門前,只聽得一聲簡短有力的話:“出來!”


劉啟的讀書聲嘎然而止,恰恰停到“此乃黃藥也,其味極苦”。他心裡一緊,不自覺地扔了懷中狗頭,走站到眾人面前,其間做出各種試探,要跑,要縮回去,還和周圍的人笑。劉海皆都不理,輕喝一聲:“跪下!”接著回頭,說:“阿雪,回你屋子!”


“阿爸!”劉啟心裡明白了,這不是嚇唬、嚇唬,他看看周圍的大小老少,極不情願地猶豫片刻,只好跪下,但仍不忘給劉阿田個威脅的眼神,說,“我一會就把狗逮起來!”


劉阿田還在笑眯眯地告狀,說:“阿哥要打我……”


還未說完,就見阿伯手裡的馬鞭形如怒章,嘯在空中,便感同身受般猛的一顫。接著,她便不敢呆下去,只好閉著眼睛往後退,轉身就跑,嘴裡怕人不知道一樣說:“我今天都起來了,早早就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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