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倩兒眼看趙嬤嬤無可奈何的神色,還不覺有什麼,在旁邊聽兩句,女人都是針對劉啟他阿爸怎麼能這樣的,心裡陡然湧過“逼迫”兩字。她以為這些嘴雜單純的女人出於正義感替班烈說話,連忙問:“我已聽說了,是不是鎮上想用班烈阿哥威脅著要東西?燕茹姐和孩子呢?!”


趙嬤嬤聽得兩耳朵滿滿的,一幹妻子們怪劉海害自家男人的命,已知道花倩兒還不知道眾人打的什麼心思,一擺手打斷花倩兒,耐心地給周圍的女人說:“這不正在說?!這把和劉啟阿爸好的人都抓了,也不讓人去看。誰知道他們要幹啥?咱家要是真有那寶貝,給了寶貝就能放人,劉啟他阿爸會死不要命?!這不是沒有。他們硬要羊啃骨頭!你們倒說說,劉啟他阿爸坑過你們哪一家的男人,說說!你們有今天靠的是誰?說話得憑良心,哦,讓你們家掙錢的時候都怎麼說的,往日託人來讓自家男人跟著我們老爺的時候又是怎麼說的?眼下我們家確實遇到了困難,可也不能不分是非了吧。是我們坑著你們了還是咋的?那是人家垂涎我們家的東西……”


班阿嫂沒直接流露責怪,但回答的話味也不對:“這老三回來,只鼻子裡哼一句,‘要寶貝?!’就接了大人孩子去。一回頭,殺了追他的誇肖傑木根,一點也不顧其它人的命。他咋能這樣不管不顧呢?”


花倩兒掃過這些女人們的糨手和黑臉,知道她們心裡只能盛怒卻盛不住理,心想:不接走,等著你們把他們交出去?!


一時又是七嘴八舌的吵嚷。


有一個乾脆站起來就指點趙嬤嬤的鼻子,被另一個女人強行摁了下去。


花倩兒算是見識章赫的手段了,也許章赫出手抓人,存的就是這心思,讓親戚朋友慌亂,她頭都大了幾倍,替也已經急了的趙嬤嬤解釋:“不是的!他能怎麼做?去救人,那不是去逼鎮上殺人?寧古塔人是外人,卻到咱們鎮上胡鬧,誰說老爺子不是在忍著他。反是老三殺了誇肖野章的人,誇肖野章恨老爺子不管,老爺子也更不滿他,對咱們好。”


“這和咱有什麼關係?”一干人也聽不得她的道理,冷呵呵地問。


花倩兒乾脆細細剖分道理:“你們想過沒有。誇肖寶章來鎮上的幹什麼?不過是為了要老爺子懲治劉啟的阿爸,從而想要什麼寶貝。即使咱有寶貝,可一交出去,老爺子難保不會把咱家的人踢給他處置。”


女人也不管花倩兒是剛來的局外人,群起而攻之。


有的埋怨說:“你竟說不沾邊的話。老爺子會憑他處置?”


有的冷笑說:“你非是看上他阿爸了。盡為他說話。我們當時也相信他會為俺男人著想?可抓了幾天才知道他是啥人。”


“你們說這話躁不躁?臉紅不紅!”趙嬤嬤氣惱地點住剛才點自己鼻子,如今又出言極不遜的一個,警告說,“我把這話留著。看這個事兒過去,你們這些母狗將來不被你們家的男人打了臉,打爛嘴!”


被點住的婦人陡然驚怕,卻猛地往絕路裡投,這就一躥多高,用手去撈趙嬤嬤,高聲喊:“你讓他打?!讓他打。你個老****,生個娘相,陪了人家阿爸,陪人家兒。你害了俺男人,倒讓他出來打呀。我今個給你拼了!”


幾個女人見她上去拽了趙嬤嬤的頭髮,就扯衣服的扯衣服,撈腿的撈腿,卻硬是撈不住。


花倩兒知道趙嬤嬤身上有傷,怕她經不住抓拽打,踩過一個叫嚷的女人上去逮。


這裡的女人一旦包攬家務重活,就變得力大氣長,不是面對打怕自己的自家男人,那是老虎屁股也要摸上幾摸。


那惡婦陡然覺得花倩兒是幫趙嬤嬤,“嚎”地一聲扭了頭,母狼一樣回頭,撲過花倩兒就抓臉,拽胸,臉孔猙獰恐怖。


花倩兒被她的硬指甲刮了幾道脊檁,想也不想就一拳捅在她嘴上,打掉半個牙。


而被花倩兒踩過的女人記恨,從後面撕拽拉偏架,輕易就把撐到現在,精氣神都虛弱無比的花倩兒撩倒。


花倩兒只覺得一頭的蓬髮在面前綻了一綻,前面就撲來了吐去斷牙的瘋女人,帶著風聲騎到自己身上。


趙嬤嬤看不得,也“啊呀”地叫著去撕,但終究人老體弱,身上帶傷,被人強行架回。她就地裡把氣一喘,把自己的恐嚇升一級:“你這條母狗等著,我家老二明天就回來。你不趕快滾得遠遠的,看我不叫他拔你男人的皮。”


那女人嚇了一跳,動作停滯了一下。


花倩兒趁機翻上來,耳朵聽著其它的女人的威脅“你也住手,不然……”的話,心中只有怒火,抬手就猛打那女人的臉。只兩下,下面的人就受不了,鬼哭狼嚎地叫。班烈的妻子推了這個嚷那個,隨即得了家裡趕來的大小支援,見花倩兒壓著打的那個已叫不出人腔,慌忙拉攬花倩兒去一邊,接著拽起那臉腫得跟饅頭一樣的女人往外去,不斷制止她惡毒的罵聲說:“誰你都罵,活該捱打。還不給我住嘴。”


花倩兒不管那一個,回頭就找摟翻自己的婦人,但看她忙不迭地往外縮,自後趕上拽了人頭髮。她只聽得亂髮下的嘴巴在怯聲澄清:“我是拉架的”,還是將那女人拖“搖頭狗”一般拽到身前,隨手甩倒在地上。


吵嚷漸漸往外轉移,外面不時響起叫罵聲,甚至大聲挑撥敲責,問趙嬤嬤和花倩兒怎麼有臉在人家家裡呆著。


趙嬤嬤忿忿不平地給花倩兒說:“劉啟的阿爸好好的,你看她們哪個不像狗一樣個給我說話。時不時牽了妹子、姑子去我們家,想讓他阿爸看上。等著,老大雖然落難了,外面還有老二老三呢,治不住姓章的,還治不改他們?”


花倩兒也卻沒有息事後的痛快,一陣陣地煩躁。


※※※


她們使勁地折騰,直到丁大山上門時又喝又趕才肯罷休。


丁大山是這一領的土裡圖闊(出丁大人,負責多少不等的戶數),出了名地怕劉宇。他要貌沒貌,要才沒才,把鎮上錢八強的女兒肚子搞大才有今日,因此,常有不服他的人偷著說,他其實是劉宇養的一條狗,連未婚先大肚子的老婆都是劉宇幫他一把搞大的。這當然是空穴來風的話,那時劉宇也未娶妻,萬沒道理替他一把而不自己要的道理。


趙嬤嬤還記得丁大山小時體弱抬不起頭,被別人欺負後常逃去找老大替他出氣、一起玩的往事,因而更覺得他人不錯,只一見丁大山那雙略為發黃的眼睛泛出苦笑,心裡就已經梗得發慌。


※※※


花倩兒吃了些東西,在裡屋歇下,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昏昏沉沉地睡到下半夜,她感覺有人推自己,睜眼看是趙嬤嬤,又聽到院落的狗在低聲嗚嗚,一骨碌爬起來問怎麼回事。


趙嬤嬤低聲說:“你不是想去看看嗎?!別吭聲,跟著丁大山去。”


花倩兒到了跟前又有點怕見,但還是知道來之不易,立刻跟著她出來。


班烈的妻子系了頭巾,弓著身子握了一個包袱等在外間,不安地換著腿站,一見了花倩兒就連聲低囑:“可不能給人家說。路上有人問,咱就說去看口口人——默罕默德。記住了不?!”


趙嬤嬤用氣息很大、很低很緩的嗓音代為回答:“她不像那群母狗,心裡亮堂。”


說完,這就拿了一頂更大的頭巾,翹身替花倩兒纏繞。


花倩兒感覺到伸到脖子裡的手正在發抖,身子也不禁有點發冷,只好按了她的手自己來。


她們踏出門去,就見丁大山穿了大氅大袖衣,站在黑暗的角落裡,用衣服環著調昏的馬燈苦等。黑夜裡透著迫人心神的靜謐,狗吠不時猝然大作。乍一看那燈暉獨獨照耀在臉膛上,半緊半松裡透著幾分鬼樣,兩人更輕手躡腳,心情緊張。


她們相互挽著,不安地往四周觀察,一步也不敢慢地跟著丁大山。


※※※


大監在西鎮的邊緣。也就是用木柱楔就幾百米,草草搭了一溜棚子,在外圍放滿狗窩。偶爾有吃飽喝足或被人引逗的長毛大狗,掙著繩子死命往裡往外咬,夜裡人一靠近就炸成一團。


此地生死多由自己頭人主宰,偷盜、殺人的處置簡單明快,監牢裡關押的大部分人都是犯了毆鬥,爭執,觸犯習俗,欠人錢財的難纏事,偶爾也有一些不安分的良家青年,通常都是帶了幾天木枷就放,從來沒有人滿為患過。


丁大山讓兩個女人站到遠處,自己到大監暗處和一名等待的男人交頭接耳,好一會才回頭打招呼。


班烈的女人以為是要兩人去對面,這就連忙慌里慌張地拉著花倩兒往對面跑,欲去大監找所謂的口口人“穆罕默德”。


她心情過於緊張,直到丁大山飛快來截才肯停下,卻引發大監內大片的狗叫。


班烈的女人回來往另一個方向走,卻仍然回頭看著大監不放。等走到一面土牆後,她小聲地問花倩兒:“莫不是要鑽後門?”


花倩兒搖搖頭。


她倒覺得抓了劉海一個放在這裡還好,抓了幾個人一起放在這,萬一誰嘴巴臭,到處亂說,就非惹出亂找石頭的浪潮不可。果然,走了二百多步,就見到幾盞紙燈高懸,幾個戈布丁拍打著衣服上的蚊子,來往巡邏。


班烈的妻子有點走不動了。


這有燈有什麼的,說找口口人,誰信?!正擔心著,兩人就見丁大山前面的那個人走到門口,聚攏戈布丁(全副武裝的軍士)說話。不一會,這邊就能看到其中一個指著幾人相反位置喊:“那邊有人!都去看看!”


等花倩兒他們慌慌張張裡跑過門口,耳房裡的人也沒管。


班烈的妻子稀裡糊塗中嚇了個稀里嘩啦,眼看花倩兒不動聲色扯了自己來去,無主意地偎著她走。接著,她見一旁出了個大鼻子的笑男,提前衝他喊:“我找穆罕默德,是……。”


是“他家眷”還沒出口。


丁大山已和那男人站到一塊,伸手塞了什麼給他,低聲說:“快進去吧。他就是穆罕默德。”


班烈的妻子不敢遲疑,立刻扯了花倩兒往正屋裡走,一開門,就見善大虎叫嚷著和人賭錢。衝著這幾個人的自在,兩人放心了不少。


善大虎有點意外,很快停下搖頭,指著右側裡屋讓他們去。


兩人進去,就見班烈躺在那裡大睡,而劉海卻坐在一個案子旁,頭髮高挽,低頭執碳塊,在一張大紙上畫著什麼。


班烈的妻子看了呼嚕聲起的丈夫,還不等劉海說什麼,就已跪倒到面前痛哭:“我求你了!俺這一家十來多口子的人,全在你兄弟他一個人身上壓著。這馬上,班鳩家幾口子也得要他做靠頭,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們怎麼活呀!”


“我知道。我會的。”劉海連忙答應。


眼看她一個勁地磕頭,只好喊睡在牆角那裡的班烈。


花倩兒一想到那石頭已經不在自己手裡,心裡就又急又熱,想和劉海單獨說話,於是上去拉面前的女人,然而不管怎麼摻扯都不頂用,人還是要跪下訴求,沒了辦法,她無端端生了一身汗。


劉海喊班烈,班烈卻睡得熟。


花倩兒偶爾一扭臉,見班烈呼嚕聲沒停,眼睛卻似乎睜開了一下,陡然一陣心寒,頓時丟下不管他妻子,還生出自後狠狠一拳頭的衝動。


班烈終於醒了,過去就給自己的女人一巴掌,扯了拉去外面。


屋子一空,就讓花倩兒感覺到八面圍逼的壓迫感讓人窒息。她往旁邊看灰牆,竟覺得那斑駁著草齒的壁面和會移動的陡山無二,隨時隨地都能擠衝過來,將兩人壓成一團的可能。她木呆呆地看著地下,想到自己竟然被龜山婆婆要去了石頭,完全不能知道將來有什麼變故,禁不住捧了面孔。劉海見她指甲幾乎脫節,走過去拿起來看,只聽得一聲蠅子一樣哭聲:“我把寶貝給阿婆了。我沒有辦法,只能給她。”


他緊緊摟住她抖顫的身子,撫摸著那頸稍後的柔發,安慰說:“一文不值。真正的寶貝,誰也拿不去!沒事的!”


“你不要說了!”花倩兒湧著熱淚,稍稍平靜一點才問,“你為什麼不怨我?!我想了,你死我也活不下去!就讓我留在這裡,陪你一起去享用死亡吧。”


龜山阿婆拿到了試金石,因這一塊石頭得到操辦阿瑪森大會的契機和理由,又要離開龜山去鎮上。


孩子們哪瞭解她的痛苦,見奴隸們給她套了馬車,哪個不伸著脖子興奮,只等她一走就亂跑亂鬧。尤其是男孩子,他們掐著指頭,算著龜山婆婆走遠,還不到半中午,是競相逃走,有合夥找陰涼地方玩的,有鑽樹林子射獵的,有趟水抓魚的。土玉身邊只剩下一個孤僻不合群,略帶女孩子氣的男孩子,其餘的全不見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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