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和他還不是很熟,“嗚”地一聲就叫。劉啟眼看它兇光畢露,“吱溜”一聲就跳到一旁。大狗受不得這般挑釁,又搖尾巴又按前爪。章琉姝怕狗咬劉啟,對著狗頭又叫又打。她費了好大勁,剛將它驅趕去,劉啟已得意洋洋地問她:“好玩吧!”


“好玩?”章琉姝扯了他,又氣又急地嚷,“咬了你就不好玩了!”


劉啟挨了幾下,卻半點也不受教訓,又飛快跑去那只狗身邊,腳丫一伸,“啪嗒”一下,又將翻了的狗瓢踢跑。


此狗已經弄不明白劉啟為什麼老欺負它,猛地退了幾步,抬起奇怪的眼神,嘴巴裡嗚嗚。這次,劉啟沒跑,隨手把手裡的食物掰去一塊仍在狗面前。狗聞了聞,大搖尾巴。劉啟等它吃完抬頭,後退幾步,把剩下的都拋在腳下,然後趁它吃東西的時候摟了它的脖子撓,回頭在章琉姝那扳面子說:“我剛才是嚇唬你的呀。”


說完,他邊扭著狗頭走,邊向章琉姝要那塊肉。


他們倆人一狗溜達一圈,回頭到玩耍的大小孩子那,已有人在喊:“劉啟和章琉姝是一家人!”


章琉姝這下倒沒有再追趕,只是冷冷一哼,問劉啟:“一家人就一家人。反正你阿爸也不要你了,你就給我阿爸做兒子吧?”


※※※


劉啟****攢食,把收集起來的餅頭,乾肉都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小革袋裡。他眼看自己拉攏的大狗越來越聽自己的話,不見自己都不去趕羊出谷,將來定能一路忠實自己,便把全部的目光伸向無辜的羔羊們。


以他相羊的經驗來說,羊要足夠大,能經得自己騎,自己要在逃跑前騎服訓好,有角抓,有奶吃。


所以,他決定有備無患,要看準挑好了再走。


其它男孩子練過身體後就來找雄羊較勁,他卻一大早就揪一把鮮草,鑽到羊圈裡和大小羊兒一起咩咩叫。女奴們只是覺得奇怪。


一日,他們正和同伴笑談阿婆最小的弟子,就見劉啟一臉沮喪地跑來問其中的巴珠:“巴珠,我怎麼從來也沒有見過長有長角而又有奶的羊呀?”


山羊瘦而矯健,難騎,雖然公母都有角,母羊的角終究沒有公羊長。也正是這樣,他的話才沒出太大的醜。


不日後,他終於物色了一隻雄山羊,又記得人總說到備用馬匹,便毫不客氣找了幾隻母山羊。眾人都以為他在研究羊角長短問題,都一笑了之。龜山婆婆聽說了,還特意把他領到山羊的面前,教他怎麼看羊:“這是山羊。要分清並不難,綿羊嘴巴上有兩個皺褶,吃草不挑食。要記住,做人要像綿羊一樣誠懇。……”


劉啟嘴巴裡不說,心裡在想:那為什麼還要養山羊?信你才怪。反正我挑好了,要做的是騎山羊的人。


※※※


在準備的過程中,他不止一次地偷溜到花倩兒所在的巖洞,給她打氣,許諾自己叫來阿爸救她。


花倩兒從來也沒有懷疑過他會有要逃走的打算,也不敢告訴他他阿爸的事情,只是反覆告誡,不許他把這裡沒有妖怪的事告訴別人。而這時,如果她從頭到尾看看巖壁,就會發現劉啟修改而成的傑作——撒尿的小孩,大狗達哈哈夜睡夢骨頭,小鳥上天……圖案。


龜山婆婆也不會注意到。


在幾天前,若不是章藍採得大鬧,她的心情是極好的。


她當著章維的面說,阿瑪森大會需要排火十二重,三十薩滿獻牲夜舞,狼行百步而嗥月,虎伏地化貓……,除了自己沒有人懂,而章維一直都點頭。她相信,章維聽了她的話,雖沒保證什麼,但遲早也會再來。可幾天過去,可那邊還是沒有回話。她心裡越來越不安,但見唯一能說心裡話的人卻不是時時在身邊,也沒法去打聽訊息,越來越想取消對花倩兒的懲罰。但愛之深,恨之切,她仍然不願意讓花倩兒不謹記自己的教誨,而招致禍端。為此,她囑咐了幾個弟子看家,自己帶著女奴,辛辛苦苦去了鎮上……


※※※


又一個夜幕低垂時,花倩兒始從煩悶的巖洞中出來,坐到谷中禁地的簡舍邊換氣。


這與巖洞的另一出口相連的山谷,正對著龜山婆婆的敖包。它原本是真正的苦修之地,只為清修的弟子提供清水和乾糧,可近幾年來,除了龜山婆婆、花倩兒和已死去的老奴,再也無人下住,草舍周圍長滿供野狐夜貓出沒的荒草野棵。是時,花倩兒還苦於不知牢獄中的人是否安然無恙,只能緊緊握住那塊黑石,在抬首遙望、寄心明月時將它貼近胸前。


細風蕭蕭嗚嗚鼓在耳朵邊,只讓人更覺星夜悽清孤冷。


就在月光稍微一隱時,不知從哪名弟子的嘴下傳出七孔骨笛的樂聲。


那清音在夜空中舒,如煙雲襲籠鏡棠月湖,如風雪夜歸,透出不同常人的憂傷。


那是長生天低沉的憐惜嗎?


她心中又是一次擔憂,默默地問:你回頭朝我一笑,那是如此的自信,千萬不能是安慰我們的呀。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一個突然聲音響起。


花倩兒回頭一看,見似乎是一夜老到盡頭的龜山婆婆在女奴的攙扶下來到,不禁嚇了一大跳。藏起手中的石頭已晚,她只一看那直盯手掌的目光,心裡就“咯嘣”直響,不得不早一步把“石頭”舉起來,難以自然地道:“劉啟撿的髀石,非讓我給他看著。”


龜山婆婆去鎮上回來,受到的打擊是沒法想象的。章二和章三都說是自己主辦,口頭上說得好,其實是半點不尊重自己,竟然說,想主持也行,不給報酬。她一回來就想給花倩兒說說,但在背後注視了花倩兒那麼久,見這個愛如己出的女弟子拿了什麼東西痴然望月,心裡很不是滋味,不由在嘴角掛起一絲的苦澀,默默地想:她的心被明月帶走了,不記得我呀!


於是,她這就湊上手掌,做了個要的動作,問:“真的?”


“真的!”花倩兒忐忑不安地把石頭放到她手掌裡,生怕她看一眼,辨認出來,或者當成隨處可見的石頭扔掉。


龜山婆婆問:“那我替他看著,好不好?”


花倩兒默然,隨即見她一揚手,口中“哦噝”一聲,不禁大叫:“別!”


但為時已晚,再看,她攤開的手掌上已空空的了。


一剎那間,花倩兒頭也暈眼也花,茫然中也不知道自己大喊了些什麼,醒悟過來,就見龜山婆婆又怒又吃驚,只好不再衝她嚷,噙著眼淚跳到黑地裡又找又摸,到處問山公地母去哪了。


龜山婆婆渾身都在哆嗦,還不敢相信一向乖順的花倩兒,養了十餘年的女兒竟用那樣的眼神,那樣地兇惡,邊要了女奴的胳膊,邊失望地唸叨:“我把你養大。好哇。你倒學會罵我了,學得好呀!看我這樣了還兇我!巴不得我死麼?!”


她仄仄地走,即使聽得花倩兒的啼哭也不肯原諒,只是蜷身拄杖,一口氣回到自己的帳篷,躺在自己的被褥上。丟了魂一樣扯過被褥後,她才把實際上並未丟掉的石頭放在床頭,用幽幽的豆眼看著上面的帳頂不放,心想:終究不是親生的呀,她和自己的血脈不連,自己遭遇了什麼,她不疼呀!


迷迷糊糊,她閉了眼。


睡夢中,花倩兒仍在痛哭,鑽心一樣哭,抓住自己不丟,硬說自己丟了她的寶石,不禁猛地轉醒。她要女奴起身去看一看花倩兒在幹什麼。女奴出去就回來,給她說:“她點了火把,大概還在找那塊石頭。”


“就不能來問問我怎麼樣了嗎?”龜山婆婆低聲咕噥一句,等女奴一走,眼淚便已橫流。


夜色已開始緩慢褪卻,她才知道一夜就這樣過去了,花倩兒竟然找了一夜。


她漸漸開始轉為悔恨,心疼,一下忘記了花倩兒對自己的忽視,費力地爬起來,走到帳外看。果然,火把在,人依稀可以看到。這下,她再也忍不住了,在被褥中摸過石頭,這就又叫女奴,讓女奴帶著自己去。


她握著石頭,心裡叫著“傻乖乖”,腳下已是跟跟斗鬥,只想一步衝到山谷。到了山谷,才發現花倩兒一頭是汗,面前擺了一大堆黑石頭,又挑又撿,又是對著一片金葉子耀又是對著石頭和銅佩耀。


“你拿金子照,拿石頭照,能找見它的樣嗎?我的傻孩子呀!你該不是被土裡託庫力大神附了體?”龜山婆婆顫顫巍巍,顫顫巍巍就問,她再一看,花倩兒的十個手指頭上都是摳出了的血和泥,眼淚情不自禁地落。


花倩兒低聲嚷:“它是我的命呀!”


龜山婆婆慢慢地伸出手,手上一顆黑石頭。她問:“它在這裡。我哪裡丟了?!”


花倩兒猛然一嗆,痛苦大哭。


※※※


龜山婆婆從疼惜、憐愛中漸漸冷靜,陡然記得花倩兒用金子耀時的情景,不禁想起章赫要找之物,猛然托起石頭看,但見它毫無出奇之處,仍喃喃地說:“分辨金子和石頭的寶貝?它怎麼會在你手裡。”


花倩兒不承認,只是說:“不是。”


龜山婆婆突然被湧來的失落沒浸,渾身更是被剝了筋一樣,再無半力。她愣愣地站了良久,心越來越涼,乾脆問:“說是又怎麼樣?你不說,怕我給你搶去呀?!”


“不是!”花倩兒記得劉海的信任,不敢肯定她會不會交去給章赫,只是咬緊牙否認。


“你?!你個死丫頭!”龜山婆婆輪了柺杖就想砸她,但還是沒有落杖,就覺得頭暈,她猛地偎住女奴,頭也不回地說,“我們走!”


※※※


回到帳篷,卻是花倩兒跟來。


龜山婆婆覺得她終究愛自己勝過這塊石頭,連呼:“倩兒!倩兒!”卻不想,聽到一出口就是要石頭的話:“阿婆。你把石頭給我吧。我日後更孝敬您老人家,再也不惹您老人家生氣了!”


龜山婆婆真挺不住了,一頭昏了過去。


花倩兒大驚失色,又掐又捏,看她出了一口氣,邊把她手裡的石頭拿在手裡,邊讓愣愣站著的女奴去熬碗蘇合水。龜山婆婆漸漸醒來,長吁了一口氣就問:“你就愛塊石頭愛過你阿媽的命嗎?”


花倩兒呆了,見她看往手心,又看看自己的手裡的石頭,這就把它補過去,掛著淚痕婉轉微笑,柔聲說:“我不要了。不要。我看著你沒事就好!但你不能把它給別人,也不能給別人說起,好嗎?”


她叮囑龜山婆婆好好休息,出來又督促女奴用心,這就下到下面馬圈,捋過一匹烈馬,朝鎮裡賓士。


一路上,她什麼也不想去想,只求能見劉海一面,問問他怎麼辦,心說:如果死亡是不可避免的話,那就死在一起吧。


人一夜沒眠,精神萎靡,馬匹也沒有上料就拉出來跑,越急越走不動,直走到日頭西偏才入了西鎮。此時,灰色的兩路恰有握刀而行的軍士和丁大山說話,只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


空氣裡透出一絲夏日的燥熱氣,往日該在樹下聚攏的老小不見幾個。


花倩兒大熱天裡冷汗不止,只覺得頭腦發緊,渾身慵懶無力,遠遠看見他們中似有寧古塔的外兵想往自己這來而被丁大山他們扛搡走,只是徑直朝班烈家去。


班烈家道漸隆,一堵走形的土扇門前還掇了兩塊四方石頭做門墩,不像劉啟那麼寒酸。她走到門口停下,見門緊緊閉著,也不知道眾人口中的劉三是不是回來了?接了去趙嬤嬤他們去還是留在鎮上活動?


剛扯偏馬頭想去扣門,就聽得土壘院牆裡的幾條大狗繞在門邊衝陌生響動的洶洶吠叫。


班烈的二兒子班豬皮沒有出去射老鼠。他和雜僕黑松林正在對面高坪場上的打鐵棚中觀望,眼看有人去扣自己家的門,慌里慌張地趕去,正逢到往各家送羊的羊倌趕了大片的羊流淹路而過,只好看著路上坡上滿片的羊群急。


等他們回頭趕去門邊,喊不開門的花倩兒已抹了一把面容上糊了的黏汗,急得生煙。


花倩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一詢問,隨著十多歲大的班豬皮,在黑松林放風下晃過幾圈,從側後牲口出入的圈門進去。


她死拽著見圈就想歇的馬走過不小的石頭圈,心裡已被這種非同尋常的謹慎和小心嚇到,又聽班豬皮說他的阿爸班烈也被鎮上抓了,更覺情形不好。班烈外院,二妻沉默不語,帶著強烈的不歡迎,倒是他的結髮妻子用遇敵打仗的快速掀了貝簾,接她到趙嬤嬤身邊。


屋子裡已經由幾個不安的女人壓出濃烈的火藥氣,緊張發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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