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行人下來,走到跟前,生來倜儻的白碧落立刻把注意力轉移到剛才奚落王芳草的女子身上,但明顯不是因為對方漂亮。因為這位為首的女子有跟男人一樣粗大的骨骼,對男人的吸引力並不是太大,而她旁邊尚有一名秀美的白衣女郎,長袍綴邊的花色氆氌已被磨損顯得灰暗,但樸素、端莊的魅力仍然不能被遮蓋……


他在眾人面前,隨口回答王芳草:“問他呀,一個給中原人跑馬圈地的販子,連顯爺都想一口吃下,還你六我四?!”


一改不放在心上的態度,他立刻又以仰慕的姿態給那高大的女人說:“這傢伙年輕時牽了頭瘸馬四處跑,現在翻身了,傲慢。我最看不起這種……”話被王顯打斷。“這倒也不是!是兵鎮一起長大的兄弟,一起玩過髀石,一起打過仗,為人還不錯,是個******。就是心太大了,心太大!”滿懷心事的王顯又陷入沉思,卻終是擔心被人吃下去,還是決定同意要白碧落要押隊去關內的提議,把大手一擺,打嗓子裡吼,“不講他了。走,表哥帶你們去吃好的!”


高大的女郎卻被對方逮了心,好奇地追問:“心怎麼個大?!”


王顯正要回答,白碧落已經搶先。他把緊抿成線的嘴唇扯成斜三角,喋喋地解釋了一翻,大為不忿地許諾:“他一個販子,老想佔住正位,在鎮上貿易行裡佔一席之地,還不心大?!我遲早要教訓他!”


王芳草熱剌剌地看著他充滿了男性魅力的面孔,暗自欣喜,覺得這個男人不但有不凡的見解,還有著威風凜凜的男人氣,自己果然沒有戀錯人。


高大的女郎卻也相信,立刻為那個男人擔憂,直爽無比地說:“為什麼要無緣無故去教訓他?!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她旁邊的白衣女子卻從王顯對那個來客的熱情和態度上看破這種誇口,鄙視地掃了這個在女人面前獻足殷勤的男人一眼。


果然,她剛剛鄙視完,就聽到王顯拍著大腿,放肆地大笑聲:“就憑你?休說大話了。他以一匹瘸馬起的家,這些年在各部中名聲顯赫,有這樣的名頭,那是不知踩過多少好漢的屍骨……就連我?我之所以不接納他,倒不是因為相信你,而是害怕他吞併了我的生意。娘的。為了說服我,都那個拓跋啥啥了,就你,你知道那個拓跋啥啥?”


拓跋啥啥?


白碧落也沒記住,只好不吭氣只一個勁兒抓腦袋。


※※※


雖然向王顯吐露了這樣的打算,劉海倒並沒寄託全部的希望。他現在也在透過拿人手短的堂兄,在勢力間尋求一些支援,而許諾的五天之期,也是劉宇再次離開,南下的前夕,他說明年生意不會好,並不意味著他的生意不好,他在榷場有店鋪,還打入了備州商團,直接能夠在長月的備州會館住上找生意。


而判斷生意不好,只是針對王顯這一類坐地虎的。


他們只依賴於中原商人的收購,在邊城多出眾多榷場之後,哪一個不是趁機壓低北方部族的價格?


回到家,是剛進門,就見養女阿雪一臉泥灰,正在嗷嗷大哭。


原來這劉阿雪見劉啟玩得髒兮兮的,不想理睬,被劉啟報復了一把,弄壞了澡桶不讓洗澡。阿雪愛乾淨,說給趙嬤嬤,嬤嬤弄個木盆坐在庭院裡洗,這剛一洗完,就又被劉啟在臉上塗了些泥灰。


她拼命地用小手擦臉上的泥巴,卻是越擦越多,看著黑糊糊的手,舉在劉海面前高哭好一輪。


劉海一問是自家劉啟塗的,為了哄她,立刻就說找劉啟算賬。


劉啟躲在牆角,見阿爸摟著阿雪哄,還許諾找到他要怎樣的話,終於體會了一陣心酸地偏心,偷偷從牆角溜去了後門。


澡桶被他弄壞好幾天了。


他上串下跳,一身黏黏的,也是想洗澡的。


對。洗澡。


阿爸能去河裡洗澡,我自然也可以,不能像那個笨小孩一樣不顧羞,坐在門外洗澡!


他一邊想,一邊用兩條短腿行個不停。


隨後,他在道路邊碰到一輛出鎮的馬車,用“阿爺”的甜言和找阿媽的謊話借乘而去。


而劉海找不到劉啟,只以為他出去避禍了,直到吃過午飯,看到“屁牛”,“小螞蟻”這些平日一起玩的夥伴來找他玩,這才有點緊張。


平日裡這小子野的時候多了,嬤嬤倒並不在意。她笑著說:“哪丟得了?還不是出去溜達去了?可能也想洗澡了,沒能先洗就欺負阿雪,見你回來,害怕你揍他,跑外邊不敢回來!”


午後的太陽照在野外,恍得讓人緊張。


一條小河在太陽下盪漾著波光,河邊的水紋拍打著河岸上的細沙,像女郎溫情地撫摩。細軟的沙子在光腳下又柔又軟,更是舒服透頂。赤身裸體的劉啟還沒想到害怕,全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一隻危險的蛇龜上。為了圈住這只吐芯綠眼的怪物,他在沙灘上挖了很多坑出來,最終在累得滿頭大汗後壘下這只敗在他坑戰下的傢伙。帶著幾分自豪,他毫不客氣地捶一個很大的沙包,用手拍屯實後,又拿了個“石頭”做“冠”,事實上那是蛇龜的卵。一切完工後,重複了幾遍“這下可以洗澡了吧!”他這才拍了拍小手,小聲嘀咕著下水,挖了細沙對著幾隻在不遠處戲水的野鳥拋?


這時,一個騎著小馬的小女孩在一段岸線上露出頭臉,用兩隻大大的眼睛不停地張望。


隨後,幾個牽馬輕裝的女騎士趕在她的身後,在烏樓的女子幾乎都在人列。他們一眼就看到光不溜秋的劉啟,都很驚訝,這裡已經離鎮子很遠,怎麼會有一個光屁股的巴娃在呢?


為首的騎士是曾經奚落過王方草的高個女子,明眸高鼻,一身醒目的藍衣,她一下不知道想到哪兒去了,故意拿腔問人:“這裡怎麼會有個野孩子?”


午後是鬼在荒地裡露影的時段,眼看河泊裡走了半天,只能見一兩群羊不見牧羊人,女子們多少有點瘮。她這故意投一石,引得姐們膽大的用怪眼神看膽小的,嘴裡說著半截的“不會是……”,而膽小則故作嬌嚷,倒是沒有人正兒巴經地說話兒。跑在前面的小女孩很快在她們有意的營造中乍了頭毛,敲著小馬“嗒嗒”地躲回人堆,連大氣少出了幾口,緊張地問身畔的姑姑、阿姨:“他是小孩嗎!”


緊挨著藍衣女子的是一名內斂、美貌的女子。


她沒有參與到調笑中,反拂過一裂鑲著花邊的袍襟,微笑著向小女孩伸出可以信賴的柔掌,輕輕回答她:“是!因為不乖,被阿爸、阿媽拋在這喂河怪。”


劉啟在淺水裡站不穩,便在水邊坐著以玩當洗。


當然,讓他老實的原因主要還是深處的河水冰涼入骨,只有岸邊的地方才溫暖。得到跋涉所值的歡欣時刻,他忘情地嬉戲,心裡把一切都丟擲腦海,最後在沙子下面翻出了一塊貝殼,悉心地洗起上面的泥沙,嘴巴裡自得地唱:“小狗狗,乖乖爬,輕輕咬骨頭,旁邊有媽媽!”


嗓兒脆脆,兒謠暖暖,乘風送遠。


越走越近的姑娘們被童嗓砸過心坎,眼前好如浮現一景:肉嘟嘟的狗寶貝在耷耳大狗的眼底,用獠牙輕輕咬起肉骨頭,走上兩步,放下,看看,頓一頓,再咬下。此時,她們早丟了自嚇自的找事兒,生出心思去逗弄。


兩個女子首先振著衣裳,放出銀鈴一樣的笑聲,丟了馬兒,撒著丫子往跟前走去。


“沙,沙”不像風聲。“呵,呵”不像野鳥……。


劉啟一下豎了耳朵,一回頭,斜裡已站了來逗的女人們,帶著假嚇唬的臉孔,猛地支稜一抖,驚叫了一聲,滾過淺水就往沙地裡跑。


“嘿!往哪跑!”,“看你還跑。”隨著幾聲如這般有意的叫囂,女子們輕易就把短腿的劉啟包圍。


她們是沒有以大欺小的羞恥心的,有的黑著臉叫“抓回去”,有的好言行騙,讓他來自己身邊。即使是最無害的小女孩,也看著姑姑,阿姨們堵了這個光屁股小孩而心癢癢,狗仗人勢地敲馬往裡跑,又催又喊地在邊上恐嚇。


眼看深陷重圍!


劉啟面對幾個吹胡子瞪眼、假笑招手的女人緊張不過來,遇人踢嚷,最終自覺奏效,趁機偵知怎麼回事。


安靜了一下,他這才發現一道道熱辣辣的目光在往自己身上投,看得人好不自在,一低頭,這才發覺自己一身水光光地暴露在許多陌生人前,差點羞掉眼淚。


“別嚇住他了!”曾給小女孩手握的女子站在圈外,目光裡獨個充滿憐惜。


劉啟立刻就留意到她了,見自己的警醒和愛理不理冷了女子們的心,忙趁她們回頭說話,稍微放鬆監視的機會溜到自己的衣服邊,氣急敗壞地拿起亂穿。正拉扯衣裳,他腦海裡突地一映,湧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他們不會是拐小孩的吧?”


為首高大的藍衣女郎仍難想象一個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敢跑到這玩,也忍不住往前湊熱鬧。她把小馬上的小女孩抱下馬,放在地上,穿過一票隨從,走到跟前問:“巴娃兒!你怎麼來的?”


劉啟兇惡地眥目撇嘴,衝著她用手猛一拍空氣。


這不讓人靠近的舉動反成了對方眼裡的可愛,惹出一串笑聲。


女郎見自己出馬也不行,只好回頭向有過婚姻的王芳草求援。


王芳草自知缺乏手段,立刻衝著外圍的和氣女子喊:“我怕被他抓。倩兒行呢!快來!”


在女子們和劉啟的目光裡,外圍停著的女子便牽了在身邊問來問去的小女孩,盈然走去,系在腰裡的飾物和金屬器叮噹作響。


小女孩笑嘻嘻地掙著她的手,走過劉啟嘔心瀝血堆起的大沙包踢一腳,嘟囔句:“真醜!”


劉啟鼻孔裡噴氣,嘴巴頓時努翹成壺。


他雖然分不出計較的打算,還是忍不住在心底還口:“哦呵~!醜的,你蓋一蓋,找它住一住?”


小女孩不知道劉啟心裡是怎麼輕蔑的,走過時還在回頭看沙堆,最終掙脫,轉到沙包前抱過沙堆頭上的沙龜卵。


那名和氣的女子這就一人走到劉啟跟前,在藍衣女子身旁彎下腰,溫和地問劉啟:“你阿爸呢?!把你丟在這裡不管了?來給我看看。”


這是極能讓孩子認同的憐惜話。


劉啟早在心裡嘀咕過了,這下換去所有的不高興和害怕,用如同吃了蜂蜜的笑容欺騙說:“我阿爸去撒尿去了,一會就過來!”接著他又裝模作樣地衝著河岸喊:“阿爸!”看一圈人紛紛往自己的方向看去,他立刻撒腿就跑,邊跑邊在心裡叫:“阿媽的,倒大黴了,他們若逮上我會把我賣到哪裡去?還能見到阿爸和嬤嬤嗎?”


涼意不斷在背上升起,饒是他這樣大膽的小子,也不敢想象與阿爸分開的將來。但他越是緊張越跑不快,很快被反應回來的女子逮住。


這時,已經有女子翻了河堤,看有沒有解手的男人。


證實那是一句謊言,王芳草確認說:“野孩子!正好逮回家做奴兒,過兩年就可以割草、放牛了!你們要不,都不要吧,我帶回去。”


奴隸也是財富,這般可愛、機靈的小奴尚有點寵物的味道。


不怎麼為人的王芳草一提,無法擱洽的女子便有志在必得的爭心,而被惹出愛憐的也水漲傳高,堅定爭要的意思。


很快,這在她們之間惹出相互合揀了錢似的爭論,是誰也不願意先讓步。


叫倩兒的女子知道這是決定人命運的爭執,不由自主地往下看。


她見到劉啟正抬頭看著這些大人們,一雙星星一樣轉在眼眶的眼珠流露出驚惶求乞之色,不由從自己的地位和遭遇上泛出幾分同情,心想:你能聽懂嗎?我知道你不是野孩子的,哪有這麼小的野孩子能光光溜溜跑在野地裡的?但有什麼用?只要她們願意,從你父母手裡奪來都可以。


她低低地嘆息,很矛盾地抬頭,目光掃過這一群母雞一樣不休的女子們,帶出嫌惡之色,不自覺地握了一下腰裡的短刀。


在幾個論戰女子的大嚷中,王芳草已漸漸爭紅了眼。


她一別過頭就看住章藍採,不依地大嚷:“表姐!我一說要,人人都要。你也不幫我嗎?”


那叫倩兒的女子知道她又用到了叫潑,打心底冷哼,正不知道該不該規勸小姐,詢問這孩子的父母時,感覺到袍子在動。


她低下頭,才知道那個可憐的孩子輕輕振了她的衣服,正動著下巴往一邊示意,心中大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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