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北京是兩天後。

從莫斯科轉機比直飛便宜一千多,辛晚成順便又從中轉機場幫人代購了點東西,這樣算下來,半個鏡頭的錢算是攢下了。

五月的北京是最美的時節,也是大四的辛晚成最忙的時節。多虧了商瑤的掩護,她才能在畢業論文的衝刺階段偷著出了趟國。

當然商瑤也沒少讓她買東西。她這趟出門,商瑤給她發來的購物清單就長達兩頁。

辛晚成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推開寢室門的那一刻,商瑤正把腳翹在桌子上塗指甲油,寢室裡另倆人不在。

商瑤循聲看向門邊的下一秒,顧不上未乾的指甲油,趿上拖鞋就往辛晚成眼前奔。

辛晚成雙臂都張開了,以為商瑤要抱自己,商瑤臨到跟前卻突然剎了車,一矮身,給了辛晚成腳邊的行李箱一個大大的擁抱。

“寶寶們,可等死我了!”

沒一會兒辛晚成的行李箱就平攤在了地上,商瑤蹲在一旁,把箱中大大小小的包裝袋盡數抱出。辛晚成倚在商瑤方才腳踩著的桌邊,看著她忙。

其實這堆大包小包裡,只有一支口紅是商瑤自己的,其他都是商瑤幫人代購的,代購費她和辛晚成平分。

她倆是整棟寢室樓裡最出名的缺錢二人組,辛晚成缺錢,是因為攝影窮三代,器材太燒錢;商瑤缺錢,是因為她有個比單反更燒錢的男朋友。

商瑤和男友從高一談到大四,如今異地,一個在武漢一個在北京,大學這四年,商瑤沒少往武漢跑,往返的車票摞起來厚厚一沓。如今的商瑤,一邊掐指算著男友還有多久能考研考到北京,一邊攢錢,準備畢業了先和辛晚成合租,等男友來了北京,就搬出去和男友租一間單獨的小公寓。

若問辛晚成羨慕這種感情麼,辛晚成自然是羨慕的,從小到大,她還沒喜歡過什麼人,更別提像商瑤這樣愛得這麼死去活來。

商瑤的桌上除了幾瓶指甲油,還有一摞招聘啟事,辛晚成拿起看了兩眼,有些疑惑:“你不是已經找到工作了麼?”

商瑤忙著把代購的化妝品分門別類、拍照給買家,頭也不抬:“這些都是我幫你找的。你不在這陣子,我去了兩個校招會,替你投了這幾家。”

辛晚成訕訕地把那摞招聘啟事放回原位:“我暫時還不想找工作。”

“難不成你真打算一直到處兼職,沒份正經工作?”

其實辛晚成排斥找工作,是因為壓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份什麼樣的工作。

她學的是新聞,第一次接觸單反,還是在學校的記者站。她喜歡攝影,想專職做這個,但她爸若知道她大學四年的新聞白念了,肯定揍她。小時候她爸揍她,她還可以向爺爺告狀,讓爺爺去揍她爸;如今爺爺早不在了,她總不能和她爸對打吧。要天打雷劈的……

辛晚成其實也知道,她爸是為她好,畢竟她天生有缺陷,攝影作為愛好或許還成,專職做這個,壓根不可能。

可她明知不可能,卻又不甘心。

商瑤還想說些什麼,被手機鈴聲打斷。

從兜裡摸出手機時,商瑤還是一臉散漫,待看清來電顯示的名字,立即斂容屏氣,畢恭畢敬接起電話來:“老大!”

“……”

“好的好的!”

商瑤沒空管那些化妝品了,快步回到桌前,開啟膝上型電腦,手機夾在耳朵與肩膀之間,雙手敲字:“ppt我剛發過去,您查收一下。”

新聞是個萬金油專業,學中文的、學廣告的、甚至學市場營銷的都是就業對手,商瑤目前在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實習,她幫辛晚成投簡歷的,有新媒體也有傳統4a公司。

商瑤忙完自己的,又想起剛才的唸叨還沒完,轉手就把那摞招聘啟事塞到辛晚成手裡:“你就找份正經工作吧,乖!”

……

辛晚成本想糊弄過去,沒成想,幾天後她真的接到了面試電話。最後一家叫廣迪的4a公司招了她,辛晚成就這麼成了創作部的小文案。

剛進廣迪時她還納悶,她的簡歷一般,面試表現也一般,公司怎麼還會要她?可上班第一天她就明白了,廣迪與其說是招實習生,不如說是招打雜的,小到揪各種文案的錯字,大到……壓根就沒什麼大事。

她兼職的網紅店,巴黎拍的那期新品銷量特別好,下一期準備去紐約拍,店主給辛晚成發微信:快辦美籤,下個月姐姐帶你飛美利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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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辛晚成是飛不動了。

每天忙得跟狗一樣,還怎麼飛?

最早一個到,最晚一個走,一堆瑣事不斷,一天下來卻總感覺沒幹什麼事,總之很沒有成就感。

廣迪最近接了個大廣告主,是個國內的新能源車企,甲方不差錢,給的預算很高,至於攝影團隊,甲方點名要找in studio,原因也很簡單粗暴,in studio的首席葉南平給該車企的對標品牌拍過商業大片。

廣迪的ad是前年從奧美跳槽過來的,在奧美的時候就代表公司不只一次詢過葉南平的價。葉南平個人日薪二十萬,製片人、攝影助理費用等另算。而且葉南平一向強勢,找他拍片,造型、修圖這些都得由他本人的團隊完成,不然免談。

這樣七七八八加起來,找他拍一張kv的總執行費用五十萬起。

那還是兩年前的價。

既然甲方說了不差錢,那廣迪自然大膽去詢價了。

可壓根沒等聊到價格層面,就被拒了:“不好意思,我們這邊沒檔期。”

廣迪很快給了備選方案,世界上拍車最好的攝影機構之一staud studios飛過來的德國攝影師,價效比都要比葉南平這種國內的腕兒高。

可甲方不知從哪兒得來的訊息,葉南平壓根不是沒檔期,只不過找了個藉口不想接。這麼一來二去,廣迪若仍舊請不動葉南平,那就是執行力的問題了。

葉南平瞧不上的品牌,對廣迪來說可是爺,廣迪上下都急了,改方案、找人脈、提預算,加上海外取景和海外執行,幾十萬的單子硬提成了幾百萬。

底層員工辛晚成聽著這幫神仙打架,沒別的感受,只覺得葉南平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

回學校參加完畢業答辯後,辛晚成和商瑤負責把寢室四個人的專業書打包賣給收廢品的。大學四年就這麼在一地狼藉中劃上真正的句點。

她和商瑤赤腳坐在地上,旁邊放著碩大的編織袋,每本書都先過一遍手,再確認哪些是要賣的,哪些得留著。

《新聞學導論》,扔。

《西方新聞理論評析》,扔。

雜七雜八的試卷,那更該扔了。

編織袋都快裝滿了,辛晚成隨手把試卷扔進編織袋,試卷又掉回她腳邊。辛晚成撿起它,準備團成一團再扔,手卻定住。

她終於知道“葉南平”這個名字為何如此耳熟。

手中這張試卷,最後一道大題配了張戰地照片,讓考生做詳細的新聞圖解。她那道題空著,一個字沒寫,氣得導師卷著卷子敲她腦門。

這張戰地照片,出自一個叫葉南平的攝影師之手。

這人最早也是新聞出身,做過戰地記者,他在敘利亞拍攝到的這張照片,一度有望評選普利策獎。那年他22歲。

但最終這張照片不僅沒幫他功成名就,反倒引發了很大的爭議。

照片中的敘利亞難民抱著嬰兒想要拼死擠上救援艇,求生的渴望幾乎衝出鏡頭。葉南平按下快門的瞬間,難民突遭反政府武裝的機槍掃射,屍沉海中。那個嬰兒最後也被發現溺亡在了淺灘。

葉南平記錄下了這個死亡瞬間,但若當時他沒有選擇按下快門,而是放下相機拉難民一把,或許能救兩條命。

那個戰地記者葉南平的結局,導師當時沒說。

如果這和in studio的首席攝影師是同一個人,那他在職業道德受到如此大的質疑後,卻沒有受到任何良心的譴責,轉型商業攝影還這麼成功,該罵他沒良心還是該誇他心理素質強?這就見仁見智了。

聽說葉南平剛從國外拍完回來,ad準備直接帶著策劃案去機場堵人,可最新一版策劃案剛連夜討論完,還在做最後的書面調整,ad等不及了,只能先去機場。

策劃案是由帶辛晚成的組長linda負責的,ad在先行去往機場的路上一個電話怪罪回來,原本準備自己單獨去一趟機場的linda,直接把辛晚成也拎上了。

萬一這份策劃案沒能及時送到機場,這個小實習生還能直接頂上去替她背鍋。

辛晚成雖說剛入職場,但也能猜到組長把她帶上是存了什麼心思,反正她也不喜歡這份工作,被炒就被炒吧。順便還能請組長走個順水人情,幫她引薦到別的攝影工作室去實習——前提是組長真如她自己之前吹噓的那樣,認識攝影圈的這腕兒那腕兒。

在車上聊到這位葉南平的八卦,linda還真有點印象,畢竟在這個圈裡她也算資深:“好像是有這麼一出。那張照片沒能讓他獲獎,反倒把名聲搞臭了。”

“那大家還搶著用他?”

linda睨一眼提問的這個小白痴:“這都六七年過去了,這人啊,忘性都大,今天罵完這個,明天調轉槍口罵那個。再說了,牆倒才眾人推,只要你足夠成功,誰會揪著你的黑歷史不放?更何況他現在藉著做慈善的名頭,可把自己洗得白白的。”

拍戰地照是為了拿獎,做慈善是為了洗白,妥妥的投機主義者,辛晚成搖頭。

到達首都機場的t3停車場已經是半小時後,ad那邊還沒有電話打過來,證明她們到的還不算晚。

linda和辛晚成下了車,火急火燎地朝航站樓奔,正是機場的客流高峰,辛晚成穿平底,linda穿高跟,漸漸落後了辛晚成一大截,辛晚成回頭尋她,卻有一抹熟悉的頎長身影,自那片人頭攢動間忽地映入餘光,令辛晚成腳下猛地一停。

摩納哥的海邊,黑夜中的側影,在辛晚成腦中稍縱即逝。

不可能……

辛晚成詫異之餘,正要循著這抹餘光轉過頭去仔細看看,卻與迎面走來的老外撞到了一起。

辛晚成對那老外聲說了句“sorry”的工夫,抬頭再看,之前那個熟悉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原本被落在後頭的linda也趕了上來,拽起她的胳膊就走:“還磨蹭什麼,趕緊的。”

linda拽著辛晚成沒走幾米,手機就響了。

一看是ad打來的電話,便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接起來沒有好消息——

ad只堵到了葉南平的助理,讓葉南平溜了。

但好在ad手頭還有葉南平的車牌號,他把車牌號發給了linda。可讓兩個女人去偌大一個停車場找輛車?

linda明顯不樂意,轉著痠疼的腳踝,沒接話。ad在手機另一端放話:“這事要是黃了,你倆都別幹了!”

音量很大,及時沒開擴音,linda一旁的辛晚成都聽得一清二楚。

二人第一時間回到停車場,辛晚成轉左,linda轉右,分頭找車。葉南平開的是輛大g,尾號335,放眼過去,那麼多車,怎麼大海撈針?

辛晚成從a區找到b區,已經有點心灰意冷。低頭看一眼手錶,她已經找了五分鐘,怕是葉南平早就開車走了。

辛晚成站在右拐道上低頭看手機,擋了別人的路還不自知,直到一聲短促的喇叭聲響起,辛晚成才下意識退後半步,讓對方車先過。

退後的同時抬頭一看——

大g,尾號335。

按她喇叭的,不正是她要找的車?

看來這不是大海撈針,而是守株待兔。

辛晚成想也沒想,直接腳下一滑,整個人倒向地上。

……

大g猛地一剎車。

坐在後座的葉南平抬了半邊眉,與司機的目光在後視鏡裡交匯。

“好像是碰瓷的。”

司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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