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贈我予你》

文/藍白色

楔子:

“我也說不準是在什麼時間地點,

看見了你怎樣的風姿,

聽見了你怎樣的談吐,

使我開始愛上你。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等我發覺已經愛上你時,

我已走了一半的路。”

摩納哥。

凌晨三點。

從蒙特卡羅賭場出來,穿過名店街,世界才彷彿徹底安靜下來。

辛晚成把她的寶貝疙瘩從相機包裡拿出來,裝上鏡頭,取下鏡蓋,一邊沿著緩坡往下走,一邊調焦。

摩納哥的夜景美得不加掩飾,成片率肯定特別高。想到這個,辛晚成的睏意才稍稍被打發走了一些。

畢竟她已經三天沒怎麼睡覺了。

一個月前,辛晚成的老闆、也是她兼職的網紅店店主,成功傍上了帝都小有名氣的富二代,下一季新品拍攝直接從朝外soho的小破棚,移駕到了巴黎;一週前,一行人到了巴黎,老闆白天拍照加血拼,晚上和男友不可告人,辛晚成則是白天拍照,晚上回酒店修圖。

一天前,一行人轉場來到摩納哥。

補拍了一些照片之後,辛晚成這次的工作就結束了,明天一早和同事們飛回國內,而老闆繼續陪著新男友紙醉金迷。

這是個很矛盾的國家,空氣裡同時飄著藝術與金錢的味道,賭場都修得像巴黎歌劇院。

就像辛晚成的老闆,俗不可耐卻又仗義無比,光這次就給辛晚成漲了三千工資,雖然這依舊不夠她買個好點的變焦鏡頭。

辛晚成此刻手上這臺eos全畫幅套機,也是她從老闆那兒半蒙半騙來的。

她當時告訴老闆,這臺相機成像非常好,畫面非常細膩,老闆還真的信了她的邪。辛晚成倒也沒吹噓,成像確實非常好,可這3040萬的有效畫素,可不得把人臉上的脫妝卡粉拍得一清二楚?

老闆能樂意?

老闆用回iphone拍照,讓辛晚成把相機擱二手網上賣掉。可自從老闆交了這位新男友,哪還會在乎這幾萬塊?畢竟陪著新男友在蒙特卡羅賭場裡,一塊籌碼已經十萬起。

辛晚成找到了最佳拍攝點,支好腳架,對準不遠處的海岸線。

關掉防抖開關,調至m檔,夜幕下那片停泊的船帆,漸漸地在鏡頭下聚焦。

她眼前雖只有黑白一片,卻能想象是何等的風景如畫,極致的白與深邃的藍在海平線處,各自獨立又彼此融合,辛晚成按下快門。

成片的光圈有些虛,不如直接來一張過曝的照片。辛晚成重新開啟閃光燈。

卻沒能再次按下快門。

有人闖進了她的鏡頭。

準確來說,是一輛車。

摩納哥豪車遍地,從大牛到拉法應有盡有,面前這輛車和那些相比,倒是低調許多,看著像輛古董車,敞篷雙門,只入鏡了前半截車身,取景窗的邊緣,正好將司機的身影隔絕在外。

辛晚成剛從相機後頭抬起一線視線,就聽見不遠不近傳來一聲國罵:“靠。”

很低的一聲,在周遭的靜謐中聽著倒是明晰。

中國人?

又打了兩次火沒打著,司機才從車上下來,“砰”地關上車門。

辛晚成在暗,那人也在暗。對方點了根菸,菸頭擦起火星,暈亮倚著車門的側影。

明暗交替下,出現的是一抹與身後這片夜景很是相得益彰的側臉。

那人發著愁,皺著眉,抽菸的樣子有些散漫,透著絲乖戾的厭世感。

辛晚成心念一動,按下快門。

卻忘了,她剛開了閃光燈。

“咔嚓”一聲,冗長的靜謐瞬間被打破。

光線在辛晚成眼前炸亮,她成心裡一怵,五官也隨之懊惱地皺緊,只在眼前的一片光暈干擾下勉強看清,對面那人條件反射地側過頭去,避開刺目的光線。

周遭很快恢復昏暗,之前的閃光燈卻彷彿在那人眼裡遺留下了一絲冷光,那人噙著眼裡這點冷光,對上了辛晚成隱藏多時的視線。

辛晚成終於看清對方的正臉。

原本倚著車門的他直起身,似要穿越馬路,過來興師問罪。

辛晚成的一舉一動著實像個偷拍的狗仔,她在腦中迅速地過了一遍對面這個男人的臉,希望他別真是什麼藝人。

“你好,”辛晚成其實緊張得要死,卻把聲線調整得不緊不慢,“你的車擋著我拍夜景了,能往旁邊挪挪嗎?”

正朝她走來的腳步,堪堪一定。

對方沉默了幾秒,或許在考量她這話的真實性,又或許正訝異在這兒竟然碰見了國人。

“不好意思,我車拋錨了。你去別處拍吧。”

頗為清冷的聲線。

那人沒再走近,調頭回了車裡,開始打電話。

辛晚成英文不太好,那人又有意無意壓低了音量。大概是在打維修電話吧,辛晚成撇撇嘴,收好自己的東西,把相機包重新挎回身上,識趣地離開。

拋錨的那輛古董車,車頭燈還亮著,兩簇車燈自背後投來,將辛晚成的影子拉得老長。

辛晚成踩著自己的影子前行,腳步不知不覺就慢了,直至最後停下。

夜色正好,微風不燥,辛晚成覺得自己大概有些鬼迷心竅。她回過頭去:“你車上有沒有工具箱?”

對方揚了揚眉,不解她的用意。

“或許我能修。”辛晚成說。

他透過擋風玻璃投來目光,將她的身影上下一掃。很短暫,裹狹著質疑。

辛晚成粲粲一笑,露一個梨渦展一顆虎牙,看著倒真誠。

擋風玻璃後的目光稍稍一愣。

他又看了她一眼。

沉默地下車繞到後備箱,開箱門找了一會兒,拎著工具箱來到辛晚成跟前。

辛晚成這才發現他這麼高,應該有185了,走近了頗有壓迫感,自己的個頭才剛到他下巴,辛晚成下意識退後一步,彎腰探了上半身進車裡,在方向盤附近找引擎蓋的開關。

一分鐘後,辛晚成開始頭皮發麻——

連引擎蓋的開關在哪兒都找不著,還敢妄言會修車?

辛晚成緊了緊牙關,耳朵也豎著,若身後身後傳來什麼取笑的聲音,她倒也好撒手不管徹底放棄。

可等啊等,身後始終沒有任何聲音。

倒是一絲男性氣息忽地近了。

辛晚成下意識屏住呼吸。

一隻胳膊擦著她的手臂外側,自後繞了過來。

辛晚成穿著短袖t恤,對方穿著西裝。他大概沒什麼感覺,辛晚成的手臂外側卻悄悄起了一小片雞皮疙瘩。

很輕微的一聲彈響將她喚醒。

原來他伸手過來,是幫她把引擎蓋開關撥開。

辛晚成把相機包暫放在他車裡,開始幹活。

她爸修了一輩子車,她也耳濡目染這麼多年,多少有點底氣。很多古董車的原裝發動機都不符合現在的排放標準,這輛車上的發動機也明顯有換過的痕跡,現在裝的是臺福特的duratec 2l發動機,這是辛晚成熟悉的型號。

她排查了一下。

“應該是火花塞的問題。我幫你把積碳處理掉,還能勉強開一段時間,你最好把車直接開去修車廠,讓他們給你換一個火花塞。”

他揚了揚眉,似有不信。見她如此確定,才點了下頭。

辛晚成實在不喜歡這人懷疑一切的態度,之前被這人的外形所引出的那點內心小波動,在這時也已徹底偃旗息鼓。

她把手機的閃光燈開啟,用牙咬著,自己給自己打燈,空出雙手清積碳,半點沒有要請他幫忙的意思。

沒辦法,脾氣就這樣,他若平易近人,她自然也和顏悅色;可他這麼漠然,她也沒必要熱臉貼過去。

手機咬在嘴上不多時,牙已開始發酸。辛晚成只能鼓舞自己,再多撐一會兒就完事了。她稍稍動了下腮幫子緩解酸意,沒成想她這麼一動,手機竟脫了口,徑直掉了下去。

辛晚成下意識伸手去接。

卻有一隻手快她一步,忽地斜刺裡伸來,率先接住了手機。

手指纖長,指節分明,辛晚成歪頭看手的主人。

映入眼簾的是張半陌生的臉。

風吹拂起她的額髮,髮梢掃到他臉上,有點癢。

他側臉避開了一下。

辛晚成卻以為是她這麼盯著他,令他感到了不適。她乾咳一聲,錯開視線,伸手示意他把手機還給她。

這個男人卻沒動,只是拿著她的手機,將閃光燈的光源對準火花塞的位置。

意思是要幫她打光?

辛晚成其實是開心的,但鑑於他剛才站在旁邊看了這麼久都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又忍不住故意揶揄他:“我手機上可有我的口水。”

一副“別怪我沒提醒你”的樣子。

在這個大多數女人連瓶蓋都要找男人幫忙擰開的年代,他看著眼前這個異類,也不知哪根筋突然搭錯,忽地笑了。

夜風忽而拂面而來,將此人的這點笑,吹入辛晚成心底,化作一片。

欣賞美好的事物大抵是攝影師的天性,不過辛晚成也就多看了一眼,便收了心。

她的年薪估計都買不起他一車軲轆,再美好的事物,看看便罷。

辛晚成清理完了積碳,準備發動下車子試試。剛要拉開車門把手,就發現他掃了眼她滿是機油的手。

他依舊一臉莫能明狀的淡漠表情,但辛晚成估摸著他是怕她弄髒他的車,便自行把手縮了回來。

她目前兼職的除了網紅店,還有家汽配店,沒少碰見類似的顧客,開輛大奔來修,嫌她手髒,她洗手都不行,非得她戴手套才肯她碰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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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動下車子試試,看行不行。”

辛晚成手背到身後,說。

他點了下頭,卻沒坐進車裡。而是隨手扯下了西裝口袋上的方巾,遞給辛晚成。

辛晚成愣了一下。

他抬抬下巴示意她:“擦擦手。”

辛晚成接過方巾。

看來這人和汽配店那些暴發戶還是不太一樣的。

他站在車門邊,上半身斜傾進車廂,發動了車子。

發動機的聲音聽著正常,辛晚成隱藏不住得意,笑了一下。

恰逢他回頭看她,辛晚成秒收起笑容。

“你住哪兒?”

“嗯?”

“我送你回去。”他說,禮尚往來。

辛晚成沉默地抿了抿嘴。

“怕我是壞人?”

他蹙了下眉,嘴角卻是微微上揚的。笑起來確實好看,辛晚成默默感嘆。

只不過他嘴角的弧度很快被手機的震動聲打斷。

他讓她稍等一下。

接起電話,說的是法語,辛晚成就更聽不懂了。用口型無聲地對他說了句:我先走了。邁著落拓的步子離開。

他怎麼不問問她叫什麼呢?

那樣她就可以告訴他:請叫我雷鋒。

辛晚成把自己逗笑了,腳步更加輕快。

走出幾十米開外,竟真聽見他喚了一句:“嘿!小雷鋒!”

這是單行道,他的車沒法調頭,追不上她的。他像在叫一個小朋友,辛晚成的腳步停而又起,她沒回頭,只笑得更開了。衝身後高高地揮了揮手,算是道別。

他的方巾還在她手裡,夜風中展開,像一面飄揚的小旗幟。

……

等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相機包被落下了,已經是半小時後,辛晚成連忙從酒店返回去尋人,此時的環山路上,早已空空如也。

辛晚成望著海天連接處悄然升起的那抹魚肚白,無奈地想,他那時候叫住她,恐怕就是要提醒她,她的相機包還在他車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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