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太太的話讓大太太心上一震。

這也是她最怕的,要是何昭兒真的對何泰起了愛慕之心,他們何家的臉面往哪裡放?

“您說的是……那媳婦先回去了,等問明了昭兒再做決斷。”大太太捏緊了手中絲帕,心裡波濤洶湧。

陸老太太點了點頭,擺手讓大太太回去。

…………

冷風乍起,枝影驟亂,好好的天氣竟然忽然飄起了雪花。

高高懸掛在聽雪齋屋簷下的羊角燈在風中搖擺不定,燈下暗影疏疏,大片大片的雪花恍如千百只亂蝶交錯糾纏。

安姨娘正安安靜靜的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她一雙眼睛像是失了焦距一般,毫無神采的看著屋內幾個忙亂著替她收拾行囊的丫鬟婆子。

她們手腳麻利的翻著安姨娘的東西,那些衣料摩擦發出的悉索之聲,恍如水波一般直往安姨娘的耳內鑽。

“這件銀線繡蘭花的衣裳,依我看她去了田莊也穿不著了……”有丫鬟小聲的哼一聲,同一邊收拾首飾的丫鬟私語道:“這對玉鐲子也不錯,讓她帶到三里坡去,真真是白白糟踐了。”

“那……不如咱們收著?”

那小丫鬟悄悄的轉過臉偷偷看了一眼安姨娘,將一對玉鐲塞入了袖內。

另外一個如法炮製,將安姨娘首飾盒中的一支鎏金茉莉簪子揣在了懷裡……

安姨娘冷眼瞧著,她嘴角輕輕抽了抽,想要冷笑一聲,偏偏喉嚨裡只能發出一聲奇怪的“硜硜”聲。

在陸府沉浮十餘載,沒想到到頭來竟然落到這步田地,失了寵愛,失了聲音也就罷了,如今連這些下賤的小丫鬟們都要來作踐她,爬到她頭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

世間百態,人情冷暖,這一刻她看的異常清晰。

那小丫鬟見安姨娘不管她拿東西,她乾脆將首飾盒裡的一支鎏金忍冬紋銀釵和一對赤銀柳葉耳墜都攏在了袖內,回頭還不忘挑釁的看一眼安姨娘。

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越是這種時候,才能更加清晰的看到人性的卑劣和貪婪。

“你們這是做什麼?”忽然一個清冽的聲音傳了進來。

那些小丫鬟們愣了一下,回頭看時,卻是吳氏和趙嬤嬤走了進來。

方才那一聲,正是趙嬤嬤呵斥的。

吳氏看著滿屋的狼藉,深深皺眉:“老太太是讓你們替安姨娘收拾行囊,不是讓你們來抄家的,怎麼這麼亂?”

燭光之下,吳氏的面龐被鍍上了一層暖黃色,她脊背筆挺,走的端端正正。

安姨娘心裡抽了一下。

這才是主母該有的風範,儘管她病了一場,可風采依舊。

吳氏看了方才那兩個偷首飾的丫鬟一眼,她十分厭惡道:“你們兩個方才都做了什麼?”

“奴婢……奴婢什麼都沒做……”

那兩個丫鬟嚇得跪在了地上。

趙嬤嬤冷眼看了一眼,親自上前摸了摸那丫鬟的衣袖,從裡面摸出一對鐲子、一支銀釵和一對耳墜。

另一個已經嚇的魂不附體,自動從懷裡掏出了金釵。

“這是什麼?”趙嬤嬤氣的順勢踢了那丫鬟一腳,一面拿著東西來回吳氏:“這些小蹄子實在大膽,竟然趁火打劫。”

吳氏最是不齒這種人。

她不由變色,吩咐道:“拉出去,一人各打三十大板。打完了再發賣出去,咱們陸家不留這樣的人。”

那兩個小丫鬟登時嚇傻了。

她們都知道吳氏可是全府裡最好說話的一個主子,她怎麼為了一個姨娘大發雷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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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這樣作踐安姨娘,不也是替吳氏出氣了嗎?

吳氏怎麼還要把她們賣出去?

兩個丫鬟哭天搶地的趴在地上求饒,吳氏一臉慍色,她衝趙嬤嬤使了個眼色。

趙嬤嬤會意,怒聲斥責道:“要是平日裡你們偷也就罷了,我們太太知道了最多就是把你們發賣出去。可眼下你們分明是趁火打劫,這比偷盜還要可恥,沒打死你們已經是我們太太格外開恩了,你們還想求饒?”

言畢,趙嬤嬤叫了外頭的幾個粗壯婆子進來,吩咐道:“堵了嘴先打三十,再發賣出去。”

那兩個丫鬟哭叫了幾聲,就被幾個婆子拖了下去。

其餘的丫鬟婆子都嚇了一跳,一個個垂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好了,你們接著收拾東西。”吳氏眉頭稍微舒展,往前幾步,她穩穩的坐在了安姨娘的對面。

安姨娘抿了抿嘴定定的看著吳氏,她發不出聲音的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扼住了一般,心也跟著抽了抽。

吳氏這是在幫她出氣嗎?

她不明白,她一直在害吳氏,可是到了最後,肯替她出頭求情的卻只有她一人。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局。

吳氏應該恨她入骨才對……

安姨娘搖了搖頭,心像是被什麼撕裂了一般。

吳氏看著安姨娘憔悴的模樣兒微微嘆了一口氣,她低聲道:“七丫頭不見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對不對?”

安姨娘輕輕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一下。不過她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這樣的態度讓吳氏忍不住又嘆一口氣,她一雙眼睛如水波般柔和,沒有一絲一毫的攻擊性:“你不點頭我也知道你肯定知道她的去處。”她分析道:“你要是不知道她的下落,我在告訴你七丫頭不見了的時候,你就該急的跳腳才對,可你沒有,你很安穩。”

安姨娘確實忽略了這一點。

也許她是麻木了吧。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是怕七丫頭留在府上會受罪對不對?”吳氏聲音娓娓,她稍微緩一緩氣息道:“我也是個母親,今兒你我若角色互換,也許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來保護我的孩子。”她話音一轉,皺眉道:“但是你想過沒有,要是七丫頭出去萬一遇到了歹人該怎麼辦?”

安姨娘臉色一怔,眼睛眨了眨,似乎是在思忖。

方才錢嬤嬤已經帶人找遍了陸府,二門上的小廝說是陸淑芳早就跟著陳嬤嬤出了陸府,還說是老太太同意的。

陸二老爺急的不行,已經帶著人親自去安家找人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陸淑芳。

吳氏眉頭皺的越深,嘆氣道:“老爺已經去找七丫頭了,要是找回來便也罷了,可要是找不回來呢?”

安姨娘聽的心上登時咯噔一下。

不過她很快穩住了情緒,她覺得陳嬤嬤一定會把陸淑芳帶到安家的。

與其讓陸淑芳跟著她去鳥不拉屎的三里坡,她還是希望她的女兒能留在長樂鎮上。

她還是不點頭,也不搖頭,就像是個木頭樁子一樣。

趙嬤嬤看的直搖頭,小聲對吳氏道:“您瞧見了吧,她還是覺得您會害七小姐。您一片好心,她是不可能領情的。”

吳氏眼光從安姨娘身上輕輕掃過,淡淡道:“那你好生去吧,田莊那邊得空了我會派人去看你的。”又道:“儒哥兒你儘管放心,我和老爺會好好照顧他的,不會讓他受罪。”

安姨娘抿了抿嘴,嘴唇翕合像是要說話,可最後她只是點了點頭。

吳氏起身帶著趙嬤嬤緩步離去。

屋外鵝毛大雪,吳氏淡淡道:“看安姨娘的神情,七丫頭肯定是逃到安家去了。”

趙嬤嬤點頭:“她可能是覺得七小姐到了安家會有人庇佑吧,日子過的會比在田莊過的好。”

吳氏嘆氣搖了搖頭,她小聲道:“芳丫頭留在安家未必是好事,畢竟她姓陸不姓安,等到她及笄出嫁的時候,陸家才是真正能拿主意的。她現在這樣一走了之,若是惹鬧了老太太,她將來的親事堪憂。”

“您已經做了您該做的了。”趙嬤嬤安慰一句。

吳氏點了點頭。

她該做的確實都已經做了,她對安姨娘已經仁至義盡。

吳氏攏了攏衣袖,開口道:“走,先去西府看看。這大半天過去了,也不知道三太太那邊怎麼樣了?”

趙嬤嬤看看漫天白雪,微微皺眉:“西府那邊您還別去了吧,雪下的這麼大,別把您給凍壞了。”

“三老爺養外室也是大事情,三太太的脾氣我是知道的,遇上這麼大的事情她一準兒想不開,咱們還是去看看吧。”吳氏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多好的日子啊,非得搞出這麼多事情來。

人心實在是不足……

她搖一搖頭,緩步往西府走去。

西府這個時候已經亂了套。

燭火之下,三太太臉色蒼白鬢角鬆散的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屋裡還坐著四太太。

吳氏進去的時候,正好聽見四太太勸解道:“你這樣一直哭也不是個辦法,身子哭壞了可是拿什麼都換不回來的。”

“哼……身子?我還要這勞什子身子做什麼?”三太太鼻音濃重,哭的嗓子沙啞,一行抹淚道:“弟妹你是沒見到那小賤人,那賤人一張臉上抹的白白的,兩個腮幫子塗了半盒子胭脂,妖精似的,她勾||引誰呢?”

三太太越說越激動,乾脆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恨聲道:“要不是那小賤人主動勾|引,我家老爺能給她置房產?能給她請使喚婆子?我只恨今兒一巴掌下去沒打爛她的臉……”

吳氏聽的嘴角抽了抽。

養外室這樣的事情怎麼能單怪外室?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要是陸三老爺真的是個好的,那外室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勾||引到的。

當然,這話她也不能明著說,只能走近了勸道:“身子要緊,哭壞了還得養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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