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寒冷可以封凍天空。

目之所及,只有無盡的蒼茫,分不清哪裡是天空,哪裡是遠山。有風掠過,一線雪霧從平地捲起。轉瞬又迴歸冷寂。

這是個寒冷的境界,境界之中,只有雪和冰。

六個人影立於平滑如鏡的冰面之上,如同六個冰柱般,一動不動。他們腳下的冰色繪出一個六稜寒陣。陣心之中,是比這個寒冷的世界,更為冰寒的極度寒牢。無論是什麼,只要被進入這寒牢之中,立刻會被凍成冰雕。

可現在,一個老頭正在陣心之中,生火煮酒。

立於稜端的六人臉上,神色都十分不爽。

可他們偏偏阻止不了。

他們已經折騰這個老頭半天了,卻完全拿他沒辦法。最後連極度寒牢都用了出來,可那老頭居然沒事人一樣,坐下來煮酒。你說他們能不氣嘛。

寒大人落在冰谷口時,立刻有弟子迎了上去。

雖然這冰谷本是寒大人的住所,可他卻極少回來。就連他的弟子們,都很少有機會見上一面。此時,聽說是那六位神級師兄又立了大功,才引得寒大人難得的,回來了。

但是寒大人的臉色,並不怎麼好看。

“鷲隊捉到那只狐了?”他冷冷地問迎來的弟子。

“沒有。”弟子躬身回答。

“既然沒有,急急叫我回來幹什麼!”寒大人立刻停下了腳步,生氣地喝問。

“他們捉到了一個知情人,似乎從那人口中應該能問到紅狐的下落。”

“那問就是了,難道出了什麼紕漏?”

“到沒出紕漏……只是那個人,很是難纏。不管怎麼問,都不肯開口。”

“他們捉的什麼人?”寒大人眯起了眼睛,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一個老頭……”

“砰!”

冰谷之中,突然傳出一聲巨響。

寒大人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趕到出事的地方一看,只見鷲隊的六位弟子東倒西歪。冰面上,六稜寒陣已經殘破不堪。一個老頭坐在其中,剛剛從火上拿起一壺燙好的酒。

“喲,寒大人回來了?正好、正好,我正嫌一個人喝酒沒意思呢。來、來,這酒剛溫好,咱爺兩喝一壺?”煮酒的老頭,長相極為古怪。一半臉是怨靈一樣,透明的幽藍色。另一半臉,卻只是比常人慘白一些的,普通模樣。他一看到寒大人,就抬手向他招呼著。

地上的六位弟子爬了起來,急急跑到寒大人跟前告狀,“大人,這老頭毀了極度寒牢……”

“放肆,”寒大人冷冷地打斷他們,語調卻是極為平靜,聽不出喜怒。“對這位先生,不可不敬。”

六位弟子神色一肅,看向殘陣之中,席“冰”而坐的老頭。那老頭正不慌不忙地從懷裡摸出個杯子來。

到底是什麼人,竟然能被寒大人稱為“先生”?

“這位是前天工,吉屋先生。你們真是好大膽,居然敢對他動粗。現在他們都還活著,我是否該謝謝你手下留情啊。”後面一句,卻是對著殘陣之中的老頭說的。

“嘻嘻,寒大人也太客氣了。”老頭涎著臉,假意謙虛。“您可是當今上神,我一個流放前天工,哪敢當您的謝字啊。”他用袖子擦了擦剛摸出來的酒杯,放在冰面上。

“大人,那只紅狐失蹤前和這老頭聯絡過。他很可能知道那東西的下落。”六弟子被老頭折騰夠嗆,又毀陣丟面,不由想找寒大人討回點顏面來。

“混賬東西。讓你們跟只狐狸都跟不住,還隨便抓人來抵過?你們問他知不知道那東西的下落?那東西就是他做的,他能不知道嗎!”

那六弟子臉色齊變,終於明白過來自己犯了什麼錯。

“既然是隨便抓來的,那就把我放了吧?”老頭順槓就往上爬。

“那怎麼能夠。”寒大人踱入殘陣之中,“既然已經把吉屋先生請來了,怎麼也該款待您一頓便飯才是待客之道。”

“嘿嘿,你們冰谷的牢飯,我已經嘗過了。”老頭把酒壺擺在了酒杯旁邊。“可我這酒,寒大人還沒嘗過。要不要,嚐嚐?”

寒大人垂下眼,看了看眼前的壺和杯。那酒壺和杯看起來沒什麼別樣的地方,好像就真是普通的酒壺和酒杯。可寒大人才不會這麼想。他相信,這壺和杯,跟老頭身邊那個煮酒的小火爐一樣,都非凡物。

他剛才一步踏入老頭身前三尺,立刻看到那個火爐傳來的陣陣暖意。一個小小的火爐,能在他的冰谷之中,護得老頭身周三尺暖如陽春。可偏偏,火爐下的冰面,未見一絲融化之意。

前天工出手的物件,自然個個都不同尋常。

“酒就免了吧,話話家常到是不錯。”寒大人坐了下來,“咱們也算有幾百年沒見著了,不如,憶憶舊事?”

老頭嘿然而笑,拿起酒壺自顧自地倒起酒來。“寒大人這是,不從我這問出點什麼,不肯放過我啊。可老頭我,只好喝酒。我看不如這樣如何?”看他倒得速度不快也不慢,卻是倒了好半天,酒也沒倒滿。“你喝我一杯酒,我答你一個問題。你能喝得下去幾杯,我就答你幾個問題。你若喝不下去了,就放我走。”

話說完,老頭的酒杯也終於倒滿,抬起了手。

“吉屋先生的酒,果然價值不菲啊。”寒大人看著滿滿的一小杯酒,不由有些猶豫。“只是不知吉屋先生這壺裡,釀的是什麼酒呢?”

“這壺裡啊,是我剛剛從冰谷之中隨手灌的一壺寒氣。”老頭舉起了手中的壺,又指了指旁邊的火爐。“架在火上化了,釀了千年所得。”

“你剛剛灌的,但釀了千年嗎?”這話說得,寒大人都有點不信了。

“沒錯。我這一壺酒,只有一杯。剛剛這一杯,便已倒空。”老頭把壺蓋開啟,望空使勁撈了一下,又灌了一壺寒氣。他把壺架在火上,再煮了起來。“杯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我這酒釀得如何,就請寒大人評定一下吧?”

寒大人臉色沉了一沉,異常凝重。

他知道,前天工吉屋的這杯酒,絕對不是那麼好嘗的。可他還是緩緩伸出了手,握住了杯。

一杯酒,千萬噸。

寒大人微一皺眉,端起杯來。

杯端起的瞬間,他和吉屋,便已不在冰面之上。

他們坐在一葉小舟之中,周圍波光鱗鱗。放眼望去,遠山煙藹,竟是白沙湖。湖面上,酒香四溢。

寒大人的臉色,愈發凝重起來。

他知道自己冰谷中的寒氣有多重。但他沒想到,吉屋居然能將一壺寒氣化成一湖水。又能將一湖水,釀成一湖酒。他眼前這滿滿的一湖水,都是酒。而他手中那小小的一杯,便是這一湖酒。

眼前的湖景是幻,手中的杯酒是真。他想喝下這一杯酒,需得能灌下那一湖酒才成。

寒大人臉色凝重,但並無懼意。他將杯,送到唇邊。

他的唇剛一沾到酒,湖面便降下寒意。寒意沉重,連酒香都沉澱下去。

他開始喝酒,湖面便開始結冰。薄薄的冰花在湖面漫延,漸漸形成冰層。

他喝得越多,湖面的冰便結得越厚。湖裡的游魚,不得不下沉以躲避壓來的冰面。

他喝到杯底,冰也凍到湖底。不管是游魚還是水草,都被凍結成冰。

他喝光了酒。湖冰碎列,冰晶乍起,風吹雪散。

他和吉屋,又回到了冰谷,對坐殘陣之中。

“好!”老頭鼓起了掌。“不愧是肅殺上神,冰寒天下。小小一個白沙湖,果然難不倒你。”

寒大人放下了杯。

他其實並沒有喝酒。他將一湖的酒冰凍消解,杯中的酒自然也就沒了。所以,他一滴酒沒下肚,卻“喝”光了杯中酒。

壺中酒還在火爐上釀著。

“記得當年,天帝想招攬你,許以天師之職。可你說,要追隨上古君神,誓死不離她左右。上古君神自隱入忘川,再未踏出半步。而你,卻逗留在人間界。這似乎與你的初衷不同啊?”

寒大人問出了他的第一個問題。

“嘿嘿,”老頭曬笑著,“這個真不是我不想跟著陛下,是陛下不要我跟啊。你也知道,我不過是個有點色心的小小天工。君神陛下那樣的人物,撥拉著眼皮都看不上我啊。沒辦法,我就只能自己流放人間界,以明心意了。”

寒大人也跟著笑了笑,自然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還是順著他的話意道,“既然前君神不肯要你,你不如還是跟著天帝吧。好歹,還能官復原職再連升三級呢。”

“這個嘛,不在今天的討論話題之內。”老頭回手從火爐下拿下了酒壺。“你若還有問題,咱們就繼續喝酒如何?”

寒大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老頭開始倒酒。這一杯酒,比前一杯倒的時間還長,長了十倍不止。

等到壺裡的酒斟完,老頭還使勁往下抖落了一下,又抖落最後一滴酒。杯子剛剛好滿了。

寒大人不由苦笑,這杯酒,可比上一湖更多了。

老頭似乎覺得寒大人臉色還不夠苦。開啟壺蓋,在空中使勁晃了一大圈,再次將壺重新灌滿。又將壺架到火爐上煮了起來。

第一壺是隨手灌的,就釀出了一湖酒。第二壺是使勁撈的,斟了半天才斟滿杯。寒大人還不知這第二壺釀出了什麼。可這老頭,已經將第三壺,那麼做勢地釀上了。也不知是真的釀了更可怕的東西,還是故意在嚇寒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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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大人伸手端起了第二杯酒,這杯酒果然要比上一杯更重許多。

端起酒時,他和吉屋便已不在原處。

他們又在上次那個小舟中,周圍波濤洶湧,川流不息。小舟隨著水流飄動,兩岸高山綿延。

上一是湖,這一次是江。

湖水平靜,寒大人可以將其結冰而消。江水奔騰,寒大人可以凍結,卻無法將其凍絕。即使凍結江面,源頭江水依然會循江而下。

吉屋老頭嘿笑著,看寒大人如何飲這杯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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