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的袁一聽得心一驚, 慌忙用腳撞他, 讓他住嘴。可梅仁倒好, 不但沒反應過來, 還不快地嚷嚷道:“你撞我幹嘛?我說的都是事實,又沒說瞎話!”

正在袁一恨不得掐斷這傢伙的脖子時,聽到一個柔軟的聲音驚訝問道:“你也不吃魚?”

袁一轉過頭見李令月正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自己,他心裡又驚又喜。

他害怕淪陷在這般的驚喜中, 他努力剋制讓其不再蔓延, 他希望還有足夠多的理智,能夠化解這場危機。

最後, 他終於讓總是試圖上揚的嘴角, 保持著冷漠的緊繃, 也讓像是被千斤重石堵住的嗓子,吐出了平緩而冷靜的聲音:“不。我喜歡吃。”

而後,為了證實所言非虛, 他端來鰣魚一口接一口的夾進嘴, 木然地咀嚼著, 當舌頭嚐到魚肉的滋味, 並不是鮮, 而是鹹, 很鹹,很鹹。

就像當年,在獵戶村他決定要放手,臨別前夕, 一直矇在鼓裡的李令月還在為他苦學廚藝,最後像是驚喜般給他做了一桌子菜。

即便此刻,他依舊清楚記得,那些菜的賣相都挺不錯。

就算現在想來,他都感到難以置信,一個享盡極致榮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高貴公主。

怎麼可能在短短半年時間內,不僅學會了洗衣打掃,做鞋縫補,將家務操持得井井有條。而且,

還能親力親為,做出了那樣一桌子飯菜來?

可惜,當年有那麼多菜可以品味,可他偏偏只嘗了口魚肉,他以為那種鹹,只是讓他一輩子都刻骨銘心,不敢觸及,從此所有的魚都變得鹹不可食。

原來不止是他,還有另一人也是如此。

眼見袁一不過片刻功夫,就把整盤魚吃得乾乾淨淨。這樣刻意的舉動,不僅讓局內人看出些端倪,就連局外人也變得豁然開朗。

這時的李令月比任何時候,都要肯定自己猜測,可她不想再去追究,另一種更大的傷害是什麼,她只想放過他,也放過自己。

因為,她試過假裝不愛,說出那些斷情聚義的話,有多難心有多痛,哪怕只是一次她就已經心力交瘁,痛不欲生。更何況,他已經做過那麼多次,那該多痛?多苦?

她也試過放棄,忘記,假裝很幸福地在別人懷裡暢談白首之約,可揮之不去地全是他的影子。

在夢境裡,他能解救所有噩夢,也會變成的噩夢。每次午夜夢迴,她被噩夢驚醒,都會錯把枕邊人當作他。

當她像從前那般笑著鑽進他懷裡,貼著他胸膛,感受他的溫度時,她才猛然發現他已非他。

一切都已時移世易,卻依舊難以割捨,只能假裝傷害已經過去,她就快抵達幸福的彼岸。

這樣的假裝會時常破碎,等捱過失魂落魄,來到人前又得繼續假裝,再次破碎,這樣的循環反覆。直到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認,沒有他哪有幸福。

在此刻,她幾乎能夠感受到,他所承受絕對更甚於她。

若她堅強的放手,不再有任何執念,至少不讓身邊人看到這種執念,那他的假裝,他的偽裝是不

是就能少些?會不會活得輕鬆點?會不會幸福點?

不,他不會幸福。沒有她,他哪有幸福。

她知道這不是最後的安慰,而是事實如此。

李令月沒想到,自己用五年都沒能看明白的事情,竟然會在這場看似莫名其妙,實則巧布心思的飯局中,將一切看懂,也看透。

可為何五年那麼長的時間,也不及這短短的一個時辰來得有用。或許,這與時間無關,真正的緣由是他的那番話。

原來,愛一個人就算被他萬箭穿心,傷得遍地鱗傷,只要得到一句無可取代的承若,就能撫平所有傷痛。

可這五年來,她一直求而不得,如今她卻得到了,傷口被撫平,矇蔽雙眼的執念和怨念消失,眼前重現光明,心又怎能不明了呢?

這場飯局讓李令月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明了,而讓袁一得到了什麼呢?

他得到了一條很奇怪的道理,凡事堅持很難,放棄很容易,可當對一件事,或是一個人執著太久,放棄要比堅持難。

正是因為太容易,他才如此執著。也因為太難,他才懶得割捨。

雖然一直身在其中,可他並未發現這番道理。直到,飯局結束後,十三娘見喚雨和夏香正在幫忙收拾,便讓袁一推著自己去院子走走。

袁一推著輪椅上的十三娘,沉默不語地走在陽光中,這深冬的日光看似燦爛,卻並不暖人。

他們走到池塘邊,當挾裹著嗖嗖寒意的冷風刮過,十三娘不由得凍得一哆嗦。

見狀,袁一急忙停下腳步,解下身上的狐裘給十三娘披上,關切道:“這兒冷,還是回屋裡暖和些。”

十三娘搖搖頭:“不。我想再走走。”

袁一又勸道:“現在正是最冷的深冬,這風一刮很容易著涼,還是在過幾日,等到天沒這麼冷了,我再陪你走走吧!”

見袁一推起輪椅往回走,十三娘嘆了口氣,像是不勝感慨道:“這人啊,年紀多大了,不中用了,自己悶在屋裡就好了,何必給人添麻煩呢!”

袁一慌得急忙解釋道:“沈夫人誤會了,我不是嫌麻煩,只是怕你冷著。”

十三娘笑了笑,語氣柔軟:“若不是嫌麻煩,就陪我再走走。”

袁一沒轍,只好點了點頭,正要推著她繼續往前走時,聽到她關心道:“我都穿得很厚實了,你還把狐裘給了我,自己卻穿得這麼單薄,怪冷的!”

說著,她拿起蓋在膝上的狐裘,遞給袁一:“你趕緊穿著吧!我不冷”

袁一搖了搖頭:“狐裘對我而言,只是擺設,讓我在這大冬天,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她滿是不解:“擺設?”

袁一解釋道:“年少時,我曾痴迷番邦武學,曾學過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其中一種,就是能讓身體遇冷便生成熱力,就算打著赤膊在極寒之地,走上一整天也不會感到冷。”

她有些懷疑道:“還有這樣的武藝?是我太孤陋寡聞嗎?”

袁一笑道:“不是沈夫人孤陋寡聞,而是這武藝太過雕蟲小技,高手不屑學,愚鈍之輩又學不

了,所以才沒在江湖中傳開。”

他邊說,邊像是為了證明一般,將一側衣袖捲起,將手臂暴露在寒風中,片刻後,他又在池塘裡沾了些水,灑到手臂上,便升騰起一陣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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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十三娘滿布皺紋的臉上,揚起了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年紀的好奇微笑:“還真是這麼回事!想當年在龍虎客棧,每天都有多少光怪陸離的事發生,多少奇人異士來往穿梭,每天都膽戰心驚,又新奇不斷。”

說到這兒,十三娘不由得嘆了口氣:“哎!以前生在其中時,總在想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啊!現在遠離了,卻又時常懷念那些人,那些事。人啊,為何如此奇怪?”

聽到這番感慨,龍虎客棧的歷歷往事,又不由浮現在袁一眼前,他看著陷入沉思中的十三娘,笑道:“那畢竟是沈夫人呆了半輩子的地方,懷念也是人之常情。大可讓沈爺陪你去故地走走,看看,就當以慰思念。”

她搖頭苦笑道:“這都是些無謂的閒談,跟你說說就罷了,千萬別讓沈言知道。”

他皺著眉滿是不解道:“為何?沈爺向來都很開明。”

十三娘沉默了許久,方才開口道:“我和他的事,你都是知道的,他娶我並非情之所至,只是為了償還。正因如此,他對我有過要求,散盡毒功,遠離江湖。”

她越說聲音越低沉,像是一種隱藏得很深,卻由不得發洩的悲傷情緒:“讓他知道,我還惦記著龍虎客棧,他肯定會失望透頂。覺得我這個用毒半生,害人無數的毒婦,心邪難該,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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