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多說什麼, 只是點點頭便抱起陶罐邁開步子出了客棧, 而後騎上老白披星戴月的進城趕赴大明宮。

他站著燈火闌珊的朱雀大街, 遙望正在朦朧月色靜靜酣睡的大明宮, 硃紅描金的盤龍紋抱柱,高聳的銅釘宮門,流光溢彩瓦頂飛簷,這座帝王之所看上去是那麼富麗堂皇又巍峨肅穆, 即便披上了一層柔柔的銀白月光也消減不了它稜角分明的威嚴感。

當來到這處充滿回憶的故地, 袁一心中不由感慨良多,他跳下馬背向老白指了指不遠處的茂林,

讓它暫且在那兒待上一晚。

聽到吩咐老白仰了仰頭, 便邁起四蹄往茂林裡去了。等目送走老白, 袁一也開始行動,他從暗處竄到宮牆下,觀察過金吾衛的巡邏情況後, 撿了個防守的死角以輕盈而敏捷的身手, 如壁虎遊走般攀著高高的宮牆進入了大明宮。

即便他已有數年未曾來過, 在這兒經歷太多酸甜苦辣, 留下太多難以磨滅的印記。大明宮裡每條道, 每座殿都彷彿深深刻在他腦海裡。

他走在寂靜的宮道上, 路過了一所所華美卻落寞冷清的宮殿,就這樣走了許久許久,他突然停下腳步,看了眼手中提著的陶罐, 喃喃自語道:“你應該也很懷念這兒吧?能夠看到曾經的影子,重溫那些和她在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反正我有大把時間,正好可以帶你到處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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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喚雨述說故事按圖索驥先來到了沈言和武媚娘上元燈節初遇的太液湖,他圍著湖岸踏著滿地的月霜走了一圈後,找來一條平日裡宮人用來清理湖中雜物乘坐的小舟,帶著陶罐坐上小舟,搖著船槳來到波光粼粼的湖心。

他看著四周的靜謐清麗的景緻陷入沉思,一些往事突然漫上了心頭,他將視線轉向身旁的陶罐,深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吐了出來道:“當年你把令月從獵戶村帶回來後,沒過多久你就向朝廷告老引退江湖,還娶了十三娘。”

“以前只是覺得你是看透了武媚娘的陰毒狠辣,怕有朝一日高宗駕崩,沒有這座大靠山的支援,自己會不得善終,才選擇急流勇退。現在看來你做出那樣的決定不過是心灰意冷。”

“看到我們為愛相守違背世俗私奔到獵戶村,你是不是看到當年你們的影子,是不是覺得我們替你完成一些未完成的心願?”

“只可惜,最後你也得到了答案,即便當年沒有錯過與武媚娘的私奔之約,她也不會跟你走。你才會用離開來懲罰她無情,也讓她看清你存在的重要。”

說到這兒,不免有些感同身受的他心情莫名酸楚沉重起來,他仰頭看向弦月皎潔繁星閃閃的天空哀思了許久,又自言自語道:“我想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可你們卻……陰陽兩隔了。如果有來生該有多好,生得門當戶對,相逢在最合適的年紀,因為前世的情根深種看了彼此一眼便確定了一生。”

“愛得沒有波折感傷,也沒有感人肺腑,有的只是平平淡淡的相守相依的過日子。你是不是也曾無數次這麼憧憬過這樣的來生?”

說到猶如空中樓閣般的來生,他滿臉的凝重漸漸散開,嘴角盪開一抹微微的甜笑,自顧自的點了點頭:“我有過。可憧憬過後是不是又覺得來生太過虛無縹緲又遙遙無期,為何不能在今生就將所有實現?之前我曾為此抱憾終身,可如今我得到實現的機會,無論如何我一定會牢牢抓住,絕

不會像你們這樣等到陰陽兩隔,只能去遙望來生。”

等早已在陶罐安息的亡靈吐露完心事,袁一又在太液湖上靜靜的坐了許久,方才將小舟劃回岸邊。

之後,他又摸進了冷清的萬卷閣中,他一進門就先用火折點燃了放在書案邊的一盞油燈以作照明之用,而後提著陶罐藉著微弱的光線,穿梭在由一排排高高書架堆疊而成浩瀚書海中,時不時的拿起一本書向陶罐說著一些話,等走過一圈以後,他吹熄了燈將其放回原來的位置,出了萬卷閣,便往掖庭宮去。

在去的路上正好途經玉液閣,他順便取了一罈陳年佳釀來到了空置多年的掖庭宮。他按著喚雨告訴自己的路線,找到了則天皇帝在落魄之時的棲身之所。

當他踏進院子,便看到在淒冷的月光下遍地雜草叢生,枯老的梧桐樹上棲息著成群的烏鴉,一所低矮殘破的平屋突兀的屹立在頗有些滲人的景緻中。

眼見此情此景,袁一很難想象一個青春少艾的女子,是如何在這樣的地方度過了那麼多年的孤獨歲月?

他也開始有些明白,則天皇帝那些堅忍不拔的意志,從不手軟的狠心究竟從何而來了,也懂得她為何會要不擇手段的成為人上人,那是因為她太瞭解人下人的滋味到底有多絕望可怕。

心潮起伏之後,他踩著沒過膝蓋的荒草走過院子,來到那間滿是歲月滄桑的小屋。

他推開了那扇佈滿了蛛網灰塵的房門,藉著昏暗的月光打量著這間小小屋裡子,其中陳設不過是一張早已經破損的矮榻,缺了一隻腳的案几,還有擺放在窗邊被塵土折騰面無全非的梳妝檯。

即便是時過境遷,可還是不難看出曾經的則天皇帝在這裡的生活有多清貧苦寒,甚至遠遠超乎了喚雨對那段歲月的描述。

或許,正因為飽受這樣的孤苦無依的際遇,等到一個惺惺相惜的人出現,真心真意的付出,給了她前所未有的溫暖依附,就算她的心再堅如磐石,再冷若寒冰也會被捂熱融化,也會情非得已的去回應,以至於不知不覺的沉溺於其中難以自拔。

他滿心五味雜陳的走進屋子裡,踩著歲月留下的厚重塵埃,在侷促的屋子裡踱著步,像是要帶著長眠在陶罐中心的亡靈,看遍這裡的每個角落,重溫那些彷彿還停留在昨日的溫存舊夢。

最後,他縱身一躍來到了屋頂坐下,他迎著冷霜般的寒月眺望遠方,卻發現這裡看不到華美巍峨的宮殿,能看到的只有高高聳立的灰暗宮牆和零星顯露的飛簷斗拱。

這裡更像是一處被浮華特意隔離開來的冷清落寞之地,沒有帝王之所的紙醉金迷,卻有帝王之家的世態炎涼。

他抱起酒罈揭開了封壇的酒塞,一時間陳釀獨有的酒香馥郁一下子竄上他鼻頭,他沉醉不已的嗅了嗅四溢的酒香,不由得大讚了聲好酒,用酒罈碰了碰擺放在一旁的陶罐,大大的喝了口之後,又如祭祀般將一行酒撒在屋頂上。

這般喝過幾巡之後,他放下酒罈抱起一旁的陶罐,站起身開啟陶罐,迎著寒夜冷風將灰白的骨灰灑向了神兵候嚮往的那片夜空。

當袁一懷著沉重的心情送走神兵候時,喚雨也一夜無眠,次日天還矇矇亮,他就起床將家中的一些瑣事向夏香交代過後,便帶著神兵候最後的遺願趕往帝都。

這日傍晚時分,則天皇帝和進宮問安的李令月一起用過晚膳,正在百花齊放的御花園中散步,順便探討一些朝政事務。

遇到這種時候,李令月往往都會迎合則天皇帝心意的分析□□勢,提出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等則天皇帝龍心大悅之後,她就會趁機將自己陣營的人兜售給則天皇帝,通常只要人選合適則天皇帝都會滿足她的這些小心思。

這次李令月依舊按照以往方法,正要套路則天皇帝時,上官婉兒卻不合時宜的匆匆趕來,附在則天皇帝耳邊說了幾句後,則天皇帝便神情凝重的向李令月吩咐道:“朕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先告退吧!”

李令月心裡雖然犯著嘀咕,可還是乖巧的躬身領命而去,她走到半道卻遇到了行色匆匆的喚雨。

因為語瑾的事倆人有了隔閡,早已斷了往來,感情生疏猶如陌路,如今在此相遇礙於往日的情

面,也不免敷衍的寒暄了幾句。

之後,喚雨正要告辭趕去面聖之時,李令月不免好奇的指了指他手中提著的藍緞包裹,問道:“這是什麼?要給陛下的嗎?”

喚雨沒有告知實情,而是隨便扯個謊搪塞道:“也沒什麼,不過是外面的尋常之物,總不能兩手空空來見陛下,不管是尋常還稀罕就算討個喜。”

李令月可精著,知道喚雨這番是搪塞之言,可也不好往下問,只是微笑著點點頭放走了喚雨。

喚雨走到御花園見了則天皇帝,行過大禮便開門見山道:“草民本不該多走這一趟,可當年進宮面聖時,草民心中的喪親之痛還未散去,不免一時糊塗未能及時先父的遺願,他已經都走了這些年了,這些事也該完成,他九泉之下也好安息了。”

說完,喚雨畢恭畢敬的將包裹好的陶罐送到則天皇帝面前,則天皇帝臉上始終保持著冷漠而威嚴

的神情,她沒有急著接過陶罐,而是冷冷的看了眼喚雨,用聽不出一絲喜怒哀樂的口吻問道:“遺願?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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