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病得只剩一口的梅仁, 立刻精神抖擻的從床上爬起, 要來紙筆寫完一封粗口連連的信, 交代暖香寄給袁一後, 便吐出一大口烏血,病症也果真不治而愈。

從此,袁一幾乎每天都會收到梅仁寄來的信,他見信上的內容無非是些無關緊要的咒罵和抱怨, 他懶得理會, 也沒有回信。

他以為過不了多久,梅仁就會寫膩, 不會再寄信來都護府。

可令他出乎意外的是, 梅仁這一寫就是七年, 並且每天不間斷寄信來安西都護府。雖然路途中時有耽擱,出現一連幾天收不到信,或是一天之中收到好幾封信的情況。

可安西都護府距離神都有萬里之遙, 加之安西都護府建在環繞著荒漠的綠洲中, 往來交通並不十分便捷。在這樣諸多不利因素下, 還能保持這樣的頻率實屬不易。

在頭兩年, 袁一鐵了心硬是沒回過一封信。可之後, 見梅仁怨婦般的態度有所緩和, 還不斷可憐巴巴的哀求希望收到他的回信。

見此,袁一也不覺愧疚,他的初衷本是想以決絕冷漠的態度斷了梅仁的念想,讓他好好的呆在神都過富貴且踏實的日子。

可在梅仁的不斷騷擾之下, 他的愧疚,變成了心軟。

之後,他會隔三差五在梅仁寄來的信上,用硃砂筆矜持且嚴肅的寫上“已閱”兩個字,再派人將信送回神都。

當第一次收到這樣敷衍的回覆時,梅仁竟高興得喜極而泣。這天,他又恰好迎來了他與暖香的第二個孩子。

當穩婆將呱呱落地的孩子抱來給梅仁,喜笑顏開的向梅仁賀喜道:“恭喜梅將軍,賀喜梅將軍是個男孩。不知孩子名字想好了嗎?”

梅仁扭頭抹了把淚,一把抱過皺巴巴的新生兒,邊慈愛的逗弄著,邊嘀咕著:“兒啊!爹該給你起個什麼名字?”

說著,他不已經間瞥了眼手中攥著的信,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今天你袁叔叔終於回信了,爹可高興了。這可是個值得慶賀的好日子,你這臭小子還真會趕時候!“

說到這兒,他的笑容越發明媚:“爹想好了,就給你取名為已閱,梅已閱,就算紀念我同你袁叔叔常開不敗的兄弟情!甚好,甚好!我這就寫信,把這好消息告訴你袁叔叔。”

他邊說,邊將孩子交給穩婆,也顧不得去看看暖香,而是忙不迭的跑到書房給袁一寫信。

梅仁全然把寫信當作了生活重心,身邊的人和事反倒變成了次要的。因此發生了很多令人以容忍的奇葩行徑,可幸好暖香足夠寬容忍讓,梅仁才免除了被掃地出門的命運。

自從得到回信後,梅仁信中書寫內容便從原本喪氣的苦苦哀求變成了每日的生活瑣事分享。

譬如今日他被某某同僚擠兌了,又偷聽到誰誰在背後說了自己的是非每每遇到這樣的情形,他必定要在信中大書特書一番,以表憤恨。

或是,最近神都出現什麼新奇玩意,又時興起什麼穿著風尚,哪家王侯相府的又出了什麼令人啼笑皆非的蜚短流長。

他都會巨細無遺的寫在信中,而且那些蜚短流長若出現最新進展,他也會第一時間寫信告訴袁一。

甚至,他若出現了什麼頭疼腦熱,便秘腹瀉他也會不嫌麻煩的記錄在信中。

出自他手筆的這些信,也充分秉承了他雞賊又絮叨的性格。別人寫信頂多不過兩三頁紙就能說盡家長裡短,可他的信就算最短也有足足五頁篇幅,而長則甚至可以多達十幾,二十頁。

每回當袁一收到被塞得鼓嚷嚷的信封,都不禁犯愁,自己又得花多少時間,才能讀完他的廢話連篇。

久而久之,袁一便想了個折中的方法,對於那些厚度足以令人望而生畏的信,他索性棄而不讀。

現在,侍衛官送來的這封信,就明顯超過袁一的適讀範疇。

只見袁一拿著鼓鼓的信在手裡拍了拍,皺著眉向侍衛官問道:“施琅,以你的經驗來看,這磚頭似的信封裡究竟塞了多少信紙?”

這位名叫的施琅的侍衛官不過二十出頭,劍眉炯目斯文俊朗,也不乏挺拔英氣。

聽到袁一的問話,施琅笑了笑回答道:“卑職也說不準,興許大概有二十頁以上。說實話,梅將軍是卑職見過最有恆心毅力的人,竟然堅持了七年,而且還在繼續。若換做卑職,就算堅持七天也夠嗆。”

面對梅仁的滿腔常情向月明,袁一則表現得極為冷淡道:“他這純屬是吃飽了撐得慌。”

施琅搖搖頭,並不認同他的說法:“王爺與梅將軍的手足情深,卑職也略有耳聞。卑職看來,梅將軍是打心眼敬愛著王爺,不願因為分隔兩地,從此中斷往來,才會做出這般熱烈而執著的事情。若有個人也能待卑職這般好,卑職就算掏心掏肺也願意。”

袁一嘆了口氣,滿是無奈道:“若你真遇到這麼個糾纏不休的傢伙,就知道那得有多煩了。”

施琅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便躬身告退而去。

袁一進了屋,坐在書案邊掂了掂手中的信封,喃喃自語道:“這應該足有一斤重吧?想要用廢話連篇浪費老子的時間,沒門!”

說罷,他順手將信扔了一旁的廢紙簍裡,而後拿起一本兵書看了起來。

可才翻看了幾頁,他不自覺的瞥了廢紙簍,抿了抿嘴道:“那家夥雖然冤魂不散,可心眼倒也實誠。他寫這麼封信該花不少時間吧?就這麼扔了,未免不太厚道,其實粗略看看也無妨。”

說著,他躬身從紙簍將信撿起,當他讀起信中內容,發現竟全是關於李令月。

在他試著去放下前塵往事的這七年間,他刻意不去打探李令月的訊息,讓天各一方的他們也能各自安好,平靜無風的度過餘生。

可梅仁的這封信卻偏偏一石激起千層浪,讓他驚訝的發現,原本厭倦權利爭鬥一心想要逃離帝王家的李令月,如今竟開始踏足險惡的政壇,並且在則天皇帝的庇護下混得如魚得水。

她手段狠辣又攻於心計,為了討得則天皇帝的歡心,提議修建了工程浩大的明堂,又召集了一班腹有詩書的青年才俊組建了控鶴府。

則天皇帝隔三差五就會去到控鶴府,同青年才俊們賽詩飲宴。若青年才俊能夠博得則天皇帝的歡心,便可在朝廷一路扶搖直上。

在朝廷正得勢的幾個酷吏都是李令月的親信,最臭名昭著的當屬來俊臣,他在李令月的授以下大肆殘害忠良,勢力日漸做大之後,得其庇護更是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當眼見梅仁這條條控訴,袁一心中五味雜陳,他不忍再讀下去。

他反手將厚厚的一沓信紙壓在案几上,閉著眼深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吐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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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身癱軟的靠在座上,望著被熹微陽光照得通明的房間出了良久的神,不禁喃喃道:“若她真有此作為,那豈不比山陰公主,高陽公主還更令人髮指?我不信!這絕對是流言蜚語的惡意中傷!”

說著,他用手抹了把臉,像是鼓足勇氣般深深吸了口氣,方才拿起擱在案几上的信繼續讀了起來。

他發現在這些控訴後,竟還藏這一個故事,或者說事故。

在三個月前,暖香為梅仁生下了第三個孩子,仍舊是個男孩,這讓一直想要個貼心小棉襖的梅仁鬱悶壞了。

在孩子洗三那日,他招呼幾個前來道喜的同僚喝酒,不免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等送走了同僚,醉醺醺的他來到書房,提筆將心裡的鬱悶一股腦向袁一傾訴。

等信寫好,他便顛三倒四的從馬廄牽來坐騎,不顧暖香阻攔的騎上馬,就出門去找商隊給袁一送信。

可未曾想,他趁著酒勁駕馬飛奔卻好死不死撞到了李令月的馬車。

他摔了個人仰馬翻,而李令月則被顛簸得差點從馬車裡摔下來。

隨行的護衛兵見主子受驚,都紛紛抽出佩刀上前興師問罪。常言道,酒壯慫人膽,躺在地上的梅仁見了這陣仗,絲毫沒有懼怕。

他一把從地上坐起,朝著裝飾奢華的馬車,帶著一身酒氣大聲嚷嚷道:“他娘的,告訴你這王八羔子,老子可不是好惹的!老子有我袁哥撐腰,你們敢動老子一根毫毛,他就剁你們全家。”

護衛兵見明明是他闖禍在先,還敢這麼橫,便喝道:“你這哪來的兔崽子,睜大眼瞧瞧,這裡面坐的可是當今太平公主!你若識相點給公主叩頭認錯,就饒你條狗命。”

李令月聽到嚷嚷聲覺得很耳熟,便稍稍掀開車簾去瞧,見車下大言不慚之人竟是梅仁,一時之間恨屋及烏之情頓起,她如喪失理智般厲聲向護衛兵吩咐道:“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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