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 她用幽怨的眼神看著上官婉兒, 痛斥道:“我所怨的不過是你太世故, 太懂得明哲保身, 知道已成定局,就不屑為人情再浪費半分力氣。”

聽到這番指責,上官婉兒垂下視線沉默了許久,抿了抿嘴道:“或許, 我從未跟公主說過, 世故也好,明哲保身也好, 這不過是我在宮闈之中的生存之道。”

在李令月看來, 不管何時上官婉兒自來都是謹小慎微, 從不袒露心扉,可眼下卻如此直截了當,這著實讓她有些吃驚。

她沒有接話只是用探究的眼神看著上官婉兒, 細細的分辨這究竟是虛偽之說, 還是真心之言。

李令月的心思自然逃不過上官婉兒的眼睛, 她嘴角露出一抹淺笑:“公主想聽故事嗎?”

她這般突然的提議, 讓李令月有些摸不清頭腦:“故事?”

“沒錯。奴婢的故事, 不知公主有興趣嗎?”

見李令月思索了片刻, 略微的點了點頭。上官婉兒便向李令月說起自己的飄零悽苦的身世,以及自己如何在萬卷閣偶遇武后,如何透過她重重的考驗,獲得她的信任, 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上官婉兒用波瀾不驚地口吻將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這讓一旁的聽著李令月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滋味。

上官婉兒的故事裡明明有著那麼多揪心的酸甜苦辣,卻被她說得那般平靜從容,好似她並不是故事裡的人,她不過是個說故事的知情者。

等她說完,李令月忍不住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她,柔聲說著:“其實,對於你的身世,我也只是略微聽過一些,當時覺得不可能如此,也沒過多在意。現在聽你親口說起,才知道原來你真是上官儀的孫女。”

說著,李令月輕嘆了一聲:“他身為宰相,又是父皇身邊最親近的人,當年他的案子可謂是轟動

一時,即便是現在還會有人提起他。我聽到有種說法,上官家幾乎滿門被誅,你和你母親以戴罪

之身被罰沒掖庭,上官家之所以遭此劫難,其實全因上官儀的一封廢后詔書而起?”

見李令月直言不諱地指出這件隱秘之事,上官婉兒本該否認,可她卻巧妙地選擇了沉默。

見上官婉兒竟預設了整件事,這著實讓李令月震驚不已。

李令月蹙著眉沉思了許久,待理清有些混亂的思緒,更直言不諱道:“這麼說來,你同母後應該

有著血海深仇才對。可她卻能視你為心腹,而你也對她忠心不二。這究竟是浮淺的表象,還是事實本就如此?我真不明白。”

對於這樣的問話,上官婉兒並沒感到不自在,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公主應該很瞭解聖後,覺得聖後會是查人不明,放任某種致命的表象存在嗎?”

李令月想了想,搖搖頭道:“對,我瞭解她,她不會。那麼,你們怎麼會……照理來說,你們對彼此而言,應該是威脅最大,最不可能相互信賴的人,才對啊!”

上官婉兒用平淡至極,卻更顯高深莫測的說著:“那只是在世俗眼中,而我和聖後卻早已身在世俗之外。”

李令月思量片刻,搖搖頭道:“我不明白。”

“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要永恆的利益。這就是通向世俗之外的那扇大門。我需要聖後的庇護,而聖後需要我盡心竭力侍奉陪伴,只要這種需要存在一天,我們的信賴就會存在一天。”

見上官婉兒如此赤/裸又真實描繪著這層利益關係,李令月忽然間覺得她好陌生,好似熟識只是這張梨渦淺笑的面孔,卻從未真正瞭解過這個人,李令月做夢也沒想到,她竟還有這樣的陰暗面。

對於深交十餘年的好友來說,這究竟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這樣的驚詫並沒有在李令月心中停留太久,很快她便接受了有著明暗雙重面孔的上官婉兒。當她釋然以後,緊繃的嘴角也露出了從容的微笑:“你還真敢說,不怕我告訴母后嗎?”

上官婉兒搖了搖頭:“以前的李令月興許會說,可現在的李令月卻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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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令月?”見上官婉兒這麼稱呼自己,她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笑。

上官婉兒解釋道:“以前我們只能是主僕,現在我們也可能是朋友。”

“為什麼?”

“因為,當你捧著兵書走進來時,我看到了你眼裡有團火,那是權利的慾望,你已經變得更像我們。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來興師問罪,而是想要知道更多,或者說學到更多。”

見她不但輕易地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還不露聲色地將一切巧妙的掩藏,這讓李令月在詫異之餘,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來。

李令月不由得一種帶著疑惑的聲音問道:“我們真認識嗎?”

上官婉兒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

李令月又道:“你的兵書,你的故事,你這種種的暗示指引,就是為了跟我做朋友?為什麼選我?一個除了空有公主頭銜的寡婦?”

“你太妄自菲薄了。你能這麼短的時間內看透其中的暗示指引,說明你的悟性很高,要知道政治權謀也有天賦異稟。你雖然半路出家,可你的天賦卻讓一切事半功倍。”

聽到這番激勵之言,李令月不自信地抿了抿嘴:“你真這麼看好我?要知道,一個女人同政治之間的關係,通常都是用玩弄,這樣嘲諷又鄙夷的詞語來形容。”

上官婉兒贊同的點點頭,極為淡然道:“可湊巧我也是女人,玩弄就玩弄唄,有什麼所謂?”

說到這兒,她用告誡的語氣道:“不過,我作為一個過來人可以告訴你,這條路不僅滿布荊棘險峻崎嶇,而且就算你有幸登頂高峰,得到只有極少的讚譽,極大的詆譭。特別在後世與政治扯上關係的女人,不僅得不到公正看待,還會被醜陋的妖魔化,你能承受嗎?”

即便她說的全是掏心窩子的大實話,可在李令月聽來卻更像是危言聳聽,可她沒有挑明,只是問道:“為什麼?”

上官婉兒笑了笑:“這個道理有點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問你如果異族的存在已成事實。那麼,如何阻止其光輝繼續壯大,以免佔主導地位的同族那顆脆弱而敏感的自信心,不被其過分的璀璨而傷害?”

聽到這番譏諷,李令月若有所悟的笑了笑回答道:“自然是打壓她們成就,抹黑她們的貢獻。即便現在大唐風氣如此開明,可世俗依舊遵循著男尊女卑的固有思想,可保不準數百以後風氣更為開明,就能破除這樣的固有思想。那時女人也能同男人那樣主導政治,引領世俗規則,而不至於被人背地裡吐口水,扔小石子。”

“幾百年?”蹙著眉的上官婉兒搖搖頭:“恐怕千年之後,也難以實現!”

見她說得這般肯定,李令月笑道:“想必千年的人世變幻,都足以讓滄海成為桑田,難道都無法

讓思想變得開明嗎?你這是對男人太有信心,還是對女人太沒信心?”

上官婉兒搖搖頭:“這無關信心。若說起來,還得歸咎於女人自身的原因。女人不僅要應付麻煩的月事,還要十月懷胎孕育生命,這有多少事能令女人分心,難以全力以赴!要知道朝堂之事,向來都是瞬息萬變,哪怕不過短短幾日不在其位,就有可能會被取而代之,數年心血付之東流。由此可見,女人在這條路上收穫寥寥,可代價卻難以估量。”

李令月看著面前說得義正言辭的上官婉兒,不禁皺眉思量了片刻,笑道:“我總算看出來,你這擺明是在以進為退,明裡是引我上道,可暗裡卻是想讓我知難而退,對嗎?”

上官婉兒反問道:“所以,你會被嚇跑嗎?”

李令月搖了搖頭。

上官婉笑了笑:“這就對了。若你真走上這條路,你將遇到會比我現在所說的可怕十倍,甚至百倍。若這都能讓你退縮,那只能說明你並不適合這條路。”

李令月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沉思許久心裡莫名沉甸甸的,卻故作輕鬆道:“我剛才按照你的思路想了下,若世俗真能破除男尊女卑,只能等到女人不再有月事,也不用再生孩子。”

說到這兒,她蹙著眉頓了頓,理清有些複雜的思緒,方才繼續道:“可這樣一來,人不能繁衍子嗣,世間自然不復存在,這樣破除無疑是建立在違背天理倫常,又絕不可行的基礎上。由此可見,哪怕是萬代之後,世人的思想也不可能開明到,接納女人成為能夠與男人比肩的社會主流,更不可能心悅誠服地接納女人參與政治。”

“那麼,我們何不放棄將來的公正相待,灑脫地活在當下,用絕對的權利撐起一時的開明盛世呢?畢竟,既然母後能夠做到,我們又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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