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削鐵如泥的劍刃如一道白光竄上李令月手握的象牙箸, 隨著一聲脆響象牙箸碎裂成了兩段, 而劍刃則晃晃蕩蕩地插進堅實的黃花梨食案中。

因為受了劍刃所傳來的力道, 李令月的虎口震得生疼, 她放丟開斷裂的的象牙箸,她邊摸著虎口,邊仰著頭打量著面前透著寒光的劍刃。

當她看到纏著黑繩的劍柄,許多畫面從她腦中一閃而過。

當年在善水觀, 他率領固盟軍前往突厥在即, 而她因為違背吐蕃的和親之許,被迫剃發出家以避禍端。

面對他聲聲無力護她周全的愧疚, 她如安慰般從滿地的落髮中拾起一縷青絲, 纏繞到這把烏木劍的劍柄之中。

而後, 她用無限期許激勵他說,只要這次與突厥的結盟成功,大唐就不用再受吐蕃的脅迫, 那時她便能無所顧忌的蓄髮還俗。

在給予期許之時, 她還要求他蓄鬚明志。對於所有他不但一一應許, 還竭盡全力地兌現著承若。

最終, 他收服鼠首兩端的突厥, 也打服與大唐分庭抗禮的吐蕃。從不蓄鬚的他, 竟為了她那個一時興起的承若,傻傻地將鬍鬚一蓄就是五年。

那時他們雖從沒對彼此表達任何愛意,可他們之間的感情卻是那麼深厚真摯,那麼將彼此珍若生命。

那時點點滴滴的美好恍然近在眼前, 可他們究竟是怎麼走到了今天?

在此之前,她明明記得很清楚,可忽然之間她什麼都想不起了?

或許,當年他就該戰死吐蕃,讓一切還是最美好的樣子就戛然而止。她會帶著對他的無限緬懷嫁給薛紹,讓漫長的時間去沖淡美好,也帶走悲傷,最終讓他的存在變成心海中最深的秘密。

雖然,這樣的戛然而止依舊無法改變薛紹的結局,可至少她不會被無邊無際地恨淹沒!不會被痛不欲生的怨摧毀!

讓她從此失去了喜怒哀樂的知覺,彷彿只有摧毀那些不應該存在的東西,才能讓她找到活著的意義,或者樂趣。

當如煙往事在她腦海一閃而過,她早已經死去的心竟隱隱作痛起來。幸好這樣痛很短暫,很快便

消失無形。

面對從天而降的利刃,坐在那兒的她幾乎紋絲不動。她沒有言語,只是面無表情地抬起眼皮冷冷地瞧了眼怒不可遏的袁一,而是側過頭向身邊瑟瑟發抖的丫鬟吩咐道:“拿雙筷子來。”

丫鬟斜著眼瞄了眼袁一,神情驚恐問道:“筷子?現在?”

見李令月點了點頭,丫鬟也只好從一旁的食盒中拿出備用的筷子,戰戰兢兢地遞了過去。

見她又拿起筷子要夾菜,氣得渾身直發抖的袁一大步上前,一把掀翻了她面前的案几,隨著精美絕倫的碗盤以狼狽的姿勢哐當落地,原本的珍饈美味也摔成了滿地狼藉。

這時李令月方才站起身,她抬起頭用猶如被冰封住的眼眸,冷冷地看著面前那雙似乎能夠噴出火來的眼睛。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最平靜從容的姿態戲謔地觀賞著他的憤怒,因為她知道,這樣的憤怒裡有她最想要的痛不欲生,萬念俱灰。

當袁一似乎察覺她隱隱浮現的那一抹微笑裡,竟有著難以言喻的得意與快樂,這不禁讓他感到陣陣心顫的寒意。

在這一抹陰森詭異微笑的籠罩下,他莫名感到眼前這張嬌美的面孔,變得好陌生,好可怕。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在他心頭蔓延,讓他不得不閉上眼睛。

他深深吸了口氣,方才用低沉得有些沙啞的聲音問道:“告訴我,你沒有!沒有去過定安王府,

沒有傷害過語瑾,沒有幹過任何一件喪心病狂的事。只要你說沒有,我就既往不咎!”

當他壓住滿腔的憤怒不安,用竟可能平靜的語氣說完這番話,方才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李令月,期望著他想要得到的答案,或者說謊言。

他的心願明明很簡單,可得到卻是殘忍相待。

李令月幾乎沒有多想,便斬釘截鐵的供認不諱:“不!我有。你說的這些,我通通都有做過。”

他垂下視線,一臉痛苦地沉默了許久,方才用疲憊又無力地聲音道:“你大可以衝我來,語瑾是無辜的,為何要用害死她?這麼歹毒!”

“她死了呀?”她笑了笑雲淡風輕的說著:“我原本只想做掉她的孩子,沒想到還真成了一屍兩命,不過倒也乾淨!”

恍然之間,他的憤怒全都變成了驚詫,究竟是怎麼喪心病狂的一個,才能在害死兩條無辜的性命

之後,還能如此從容自若又淡定輕鬆?一個茹毛飲血的禽獸也不至於如此。

在這極其的驚詫中,他腦子開始嗡嗡作響,隱隱出現了一陣充滿恐懼的吶喊聲:“這個歹毒陰狠的女人不是令月!她是妖魔!她才是兇手,殺了語瑾,也殺了令月!”

這種越來清晰強烈的聲音,如一記記重錘讓他的腦子開始劇痛,仿若要被炸裂般。

他痛苦地用手捂著頭,用噙著淚水的眼睛,看著面前笑靨如花的李令月,用卑微的聲音哀求著:“令月,你沒有!我知道,你沒有。告訴我,你沒有!”

此時,在李令月看來他的痛苦哀求,極為滑稽可笑,讓她忍不住露出更為開懷的微笑:“不,我有!你知道,我有!”

“啊!我要殺了你,妖孽!”他痛苦的咆哮,猛地一伸手死死地掐著李令月的脖子,他將拼命捶打掙扎的她高高舉起抬離地面。

看著她嬌美的臉龐變得蒼白,看著她眼裡的冰冷變成恐懼,他始終無動於衷,他覺得自己正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殺死一個妖魔!

直到氣若游絲的她放棄了掙扎,她眼裡沒有冰冷,亦沒有了恐懼,只是用絕望的神情看了他一眼,便無力的閉上了眼睛,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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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感到一陣揪心的痛,就算他能殺死了妖魔,可他還能救回令月嗎?

“袁一,住手!”正在他思量之時,聽到身後響起上官婉兒的驚呼聲,他忽然像是從夢中驚醒,看到奄奄一息的李令月,他驚慌失措地鬆開手,李令月便如一灘爛泥般倒在了地上。

正站在門邊的上官婉兒驚慌地奔上去,不由分說地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而後,扶起李令月一探鼻息,她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

此時,受了一巴掌的袁一已全然清醒。看到上官婉兒的異樣的神情,他連忙蹲下身子,也把手放到李令月鼻前,見已沒了呼吸,極度的恐懼驚慌湧上他心頭,讓他呆如木雞,不知所措。

見此情形,上官婉兒已作出應對反應,她先推開身旁礙事的袁一,讓李令月平躺。

她跨蹲在李令月腰腹位置,雙手交疊在李令月的心臟處她邊按壓,邊有規律的給李令月嘴對嘴的輸氣。

此時,袁一癱坐在地上,面對上官婉兒種種奇怪舉動,他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含義,可他知道上官婉兒是在施救。可他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捂著嘴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默默地乞求著老天爺能夠大發慈悲,挽回他的錯誤。

這次,老天爺似乎聽到他的乞求,他看到躺著的李令月突然側頭吐了口氣,閉著的眼睛也眨了眨。

他歡喜萬分忘記了所有,一個挺身向前本要抱起李令月,可見上官婉兒搖了搖頭,他方才收回懷抱,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上官婉兒即便知曉一切不過是有驚無險,可見李令月緩過氣來,她心中也是歡喜無限。她扶起李令月,關切道:“真是嚇死奴婢!公主可有異樣的感覺?”

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李令月,見到上官婉兒驀然出現在眼前,她莫名百感交集,她不知是對瀕死

感覺的後怕,還是對劫後餘生的慶幸,她竟一把抱住上官婉兒失聲痛哭起來。

在須臾之間經歷這樣的大悲大喜,袁一心中自是有一番難以言喻的滋味。

他看著哭得渾身直發抖的李令月,他不由得想,這究竟是個怎麼的女人?前一刻還是惡行昭著的妖魔,這一刻怎麼又變回了那副楚楚可憐的柔弱模樣?

他恍然明白她還她,只是受到接踵而至的噩運重擊之後,她沒有軟弱的權利,只能堅強地獨自面對。

可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去承受喪夫喪子之痛,才能去抗衡孤立無援的處境?

她不過是個弱女子,她如何用纖細的雙臂舉起這天塌地陷的災難,她萬般做不到,可又必須做到。

如此,她只能殺死柔弱,讓自己變成鐵石心腸,且百毒不侵的妖魔,以此獲得抵禦一切,也摧毀一切的力量。

或許在某一時刻,他眼中的令月是一個讓人害怕得發狂的妖魔,可在令月眼中,這些無情奪去她丈夫,孩子性命的至親至愛之人,是否也曾是她眼中害怕得發狂的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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